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他是誰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化羽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老頭兒，眼睛裏毫無光澤。
“還真的是你！”老頭兒上上下下将化羽打量一番，“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了？我險些都沒認出你來。”
化羽沒有反應，表情依舊木然。
老頭兒環顧左右，然後一把拉起他，“走，換個地方說話。”
他們離開城區來到一座道觀前，“那兒就是我現在栖身之所在。”老頭兒說着，卻在距離道觀百步開外的地方找了塊石頭坐下，他取下腰間的葫蘆，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在化羽的鼻子前比劃了兩下，笑着道：
“香吧？你小子碰着我就對了。這世道，有酒有肉就賽神仙喽。咱爺倆在這兒把這些解決了，然後我帶你進裏面安置。”
化羽看着眼前這個笑嘻嘻的小老頭兒，除了這身不大合體的道袍，他和多年前似乎沒什麽變化，即便這世道再難他也好像不受影響一般，依然能吃能笑，仿佛永無憂愁。
“百事通。”
聽到化羽終于開口說話，老頭兒眼睛一亮，“嘿，你記得我啊。我還以爲你啞了傻了呢。”
“你——出家了？”
“出家？”百事通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道袍，然後呵呵一樂，“世道太亂，這個樣子比較容易讨生活。不管遇到官還是兵，看到我這一身的仙風道骨也都會禮讓三分。再給人算個卦布個陣什麽的，就不愁吃喝了。”
化羽沒接茬，但從鼻息裏透出一股不屑。
百事通多機靈怎會沒有察覺，他眼睛一瞪，“小子，這是生活經驗，你得學着點兒！你看看你，年紀輕輕的怎麽混得如此狼狽？你可是上過仙山學過本領的，幹點啥不成，再不濟從軍也行，總比當乞丐好吧！”
“我此生最不該的就是當年從軍。”化羽的聲音裏透着無比的蒼涼，顯然百事通的話刺痛了他的心。
“什麽？你從過軍？什麽時候，在哪裏？诶诶，你說說都發生了什麽，是不是因爲那個把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百事通依舊的好奇多話，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化羽的心扉。壓抑憋悶了多年，化羽的心事無處訴說，遇到百事通這個舊識情緒便像開了閘的洪水再難收拾。他将這十幾年裏自己身上發生的故事一股腦地講給百事通，直聽得百事通一會兒站一會兒跳，一會兒又坐立不安。
最後，他看着百事通那驚訝萬狀的雙眼，苦笑道：“怎麽，知道我不是人吓到了？”
“吓——吓什麽啊？我是誰，我通仙鎮活過來的，什麽世面沒見過，不就是個小妖怪，還是半個——吓到我？哼，我地府都去過，和神仙也打過交道，就你——對了，尙輕呢，你不是跟她挺熟嗎？她可是上仙，我跟你說過的吧，你就沒找她幫幫忙？”
化羽幾乎什麽都講了，包括自己是妖的身份都沒有隐瞞卻唯獨省略了有關尙輕的部分，聽百事通提起，他眼神飄忽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移向遠方，仿佛是刻意地用淡淡的語氣回道：
“人妖尚且殊途，何況是仙和妖？仙怎麽會幫妖呢？”
“也對。”百事通說着歎了口氣，“說到尙輕，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還在地府效力還是回歸仙界了？诶，你知道嗎？”
化羽搖搖頭沒有繼續回應。
百事通卻接着說道：“其實，說到她呀，我心裏有愧！”說着他拿起葫蘆灌了口酒，化羽竟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淚光。
就聽百事通繼續道：“以前，我貪生怕死有些事不敢講。可是活得久了，越活就越沒意思，反而想入黃泉，又求死無門了。我後悔啊，不過因此倒也沒了顧慮，甚至想着，如果尙輕知道了是不是一生氣就會把我的魂魄勾了去，那我就能死了呀。”
“聽起來，你做了虧心事？”
“嗯，做了，做了！當初在地府遇到尙輕，是她網開一面放我回到陽間。可是我不知報答，當那個人拿着生死簿找到我的時候，我就慫了，什麽都聽他的。”
于是，百事通将自己壓在心裏已久的秘密對化羽和盤托出。這兩個人此前都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對彼此掏心掏肺。
化羽知道此事也是一驚，從前聽說尙輕跟着青羽是爲了報恩，原來竟是這樣，她不是仙嗎還會遭遇暗算？
“你當真看清楚了？”
“我那時是裝醉，裝的。隔着門縫我看得清清的，那幾個鬼魂偷襲尙輕的時候簡直猶如神助，我還納悶兒她不是地府的追魂使嗎，怎麽會連幾個鬼魂都拿不住，而且我明明給她指的是和鬼魂逃走相反的路啊。”
“定是那個教你說謊的人做的。”
“我也這麽想的。那個人看樣子也是仙。”
“你看清他的樣子了？”
“這——”百事通回憶起那天一道強光打在那人身上，他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相貌，也不敢仔細打量，“其實吧，我隻看到他飄搖的白色衣襟，就和——就和在陰陽界看到的從天而降探訪尙輕的那位十分相似，所以猜想也應當是仙，說不好——說不好就是一個人呢？”
化羽所知道的尙輕的仙中好友就隻有醫仙逸一，如果百事通所言都是真的，他也沒有必要拿這些對自己撒謊，那麽那個能拿到生死簿，又想暗算尙輕的仙會不會就是逸一？卻又爲何呢？在化羽看來，逸一和尙輕關系匪淺，難道他是裝的？想到這裏，化羽竟止不住爲尙輕擔心起來。
但馬上，他就告誡自己清醒，你和她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從此各安天命再無瓜葛，何況，她的仙友何止一二，憑什麽認定就是逸一，隻不過依你的見識隻認得他罷了。如今，你自己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有心思擔心人家高高在上的仙！
想着，化羽竟就自顧自地苦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百事通的聲音裏也開始充斥着幽怨，“是不是也在感慨這仙家也有陰謀和算計？哎，要我說啊，人間的命數是仙家寫的，既然如此，人間所有的善，所有的惡便都是跟仙家學的喽。”
化羽突然覺得此話說的非常有道理，是神仙教凡人定立規矩約束法則，那麽那些破壞規矩，濫用法則的做法又是誰教的？天道真的就如所标榜的那般公正清明嗎？
“可是，我們就隻能承受無力反抗嗎？”
“反抗？反抗天命啊？要想反抗法度的制造者，除非你能成爲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