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轉過頭，就見尙輕斜靠在廊柱上，側着臉看着自己。
目光交錯那一霎，化羽的心頭突然一顫，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下意識想要躲避尙輕的目光。但轉瞬他就鎮定下來，走上前沖着尙輕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師叔，早。”
尙輕不由一愣，記憶中的化羽幾時有過這般規規矩矩的模樣，于是半打趣地回了句：
“怎麽，打閻羅殿走過一遭，連性子都轉了？”
卻見化羽依舊恭順地回道：“之前是我太不懂事，在師叔面前多次唐突，還請師叔見諒。”
尙輕直起身子，轉過身抱着膀子看着化羽樂了，也不知他是真的一夜長大還是又憋着什麽古怪，總之這副模樣的化羽讓人渾身上下都不适應。
化羽擡起眼皮瞄了尙輕一眼，竟然看到她在笑，一陣晨風吹過，幾縷發絲拂過她的臉頰，清新中竟然夾雜幾分的妩媚。
不對不對，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這怎麽會是印象中的那個冷面姑婆？肯定是自己昏睡太久，才會一時失了神，化羽如此對自己說道，卻聽尙輕問了句：
“後悔嗎？”
“什麽？”
“我說，那天你站出來扛下所有事，後悔了嗎？”
化羽這時才算徹底晃過神，那晚發生的事清晰地浮上心頭，還有身上依舊隐隐作痛的傷口，
“後——後悔？怎麽不後悔？還以爲頂多同上次那樣罰一罰了事，誰知道是要命呢！”
這個語氣，這個神情，這才是化羽嘛！尙輕看着他竟不覺又淺笑了一下。
媽呀，她不是又笑了吧？這一會兒的工夫就笑了兩次，化羽心裏一陣慌張，忍不住祈禱她可千萬别再笑了。
“如果當時能預見這後果，你是不是就不會站出來了？”
尙輕的問題竟然讓化羽的自尊心有一點受挫，他立刻回道：“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他繃起的臉頰讓尙輕一愣，下意識去檢讨自己剛剛說出的話。
卻聽化羽繼續道：“無論罰得輕還是重，我堂堂男子漢豈能讓女人去面對？”
尙輕又是一愣，眼前這張臉分明還稚氣未脫，可這個小小男子漢卻又散發着一種特别的魅力，難道是血統的原因，他和他的父親總是有些相似？
尙輕趕緊止住不再想下去，然後用一副輕慢的語氣回道：“你毛還沒長全呢，就自诩男子漢？”
這句話無疑又插了化羽一小刀，他瞪起眼睛說道：“我已經十八歲了！”
“呦，十八了啊？在凡間，男子二十歲行冠禮才算成年，你現在還是名副其實的小屁孩兒一個。”
尙輕嘴上這麽說，心裏想的卻是：都十八歲了，他們的兒子馬上就要成年了，時間可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即使活了千萬年的神仙，除了敬畏天地，怕也隻有時間能夠讓他們覺得自己渺小了吧！
化羽無力反駁，于是小聲回敬了句：“說得好像你活了多大歲數似的。”
尙輕看着他輕聲哼了一下，心想：“小娃娃，我都活了上千年，跟你爹那隻千年老妖比誰更年長些都還說不準呢！”
“那日的事你就沒什麽要問我的？”尙輕繼續問道，“不論個是非就決定幫我？若我是歹人你豈不是助纣爲虐了？”
這個問題化羽還真是沒有多想過，他并非沒有腦子，盡管此前對尙輕的印象并不是很美麗，卻從未想過她會做壞事，所以當時想都沒想就挺身而出了。此時尙輕問起，他便如實答道：
“怎麽說我也是墨羽閣的人，遇事肯定首先想着維護自家人，哪裏管得了許多？”
這孩子的心思簡單率真，這便是這個年紀有别于他們這些老家夥們的地方，說什麽活久見，隻不過越活越複雜越跟自個兒過不去罷了。尙輕暗暗感慨，想起當時自己可是動了殺心，甯可犯戒，甯可背負不義之名，還是對一個孩子起了殺心，爲了那個人自己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
尙輕不由一身冷汗，隻覺得化羽正用詫異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正了正心神，轉問道：
“你如此對人，可對方并不一定會同樣對你。你就不怕自己虧了嗎？”
“幹嘛這樣說自己？”化羽的反問又讓尙輕一怔，卻聽他繼續道，“你不是也救了我嗎？”
“我救了你？”
“那什麽釘的是不含糊，我一度真覺得自己小命休矣，可現在居然好好的，說起來我竟忘了跟你道謝，确是平日随性慣了，不通人情世故。”
化羽的話更讓尙輕覺得慚愧，她第一次面對一個孩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卻也不想隐瞞，于是回道：
“救你性命的不是我，是你師父。”
這個回答确實讓化羽一驚，他還記得那日在殿上和刑場，那個小胡子都是一臉漠然，唯一不爲自己開脫反而要求重罰的就是他，想起來依舊覺得既氣惱又心寒。
尙輕看出了化羽的心思，緊跟着說道：“你别胡思亂想，你師父自是有他的苦衷，其實最不希望你有事的就是他。”
“什麽？”化羽對這個說辭感到莫名的好笑，便脫口而出。
尙輕卻一臉嚴肅，“不是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嘛，做父親哪有不疼惜孩子的？”
尙輕不知道燕翔出關後會如何面對化羽，所以在他決定之前自己不敢輕舉妄動，便隻能用這樣的言語點撥。
化羽當然不知情，聽尙輕突然咬文嚼字地說出這麽一句隻覺她是刻闆，便也不當回事地回了句：“
我親爹就是丢下我一走了之的。”
化羽那般的随性讓尙輕心頭一緊，不在乎要比恨更可怕，她不由爲燕翔捏了把汗，這個兒子看來并不好認。
“那你母親呢？”像是随口問出的問題卻在尙輕心裏徘徊了許久，對那個女人她是嫉妒的也是好奇的。
化羽的眼神明顯暗淡了下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吧！”
“抱歉。”尙輕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化羽卻突然換了輕松的語氣，“嗨，我一早上山的時候就說了我是孤兒。命不好，不怨天不由人，所以，沒什麽抱歉的！”
這樣的化羽越發讓尙輕覺得心疼。
“那，你還記得你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