尙輕想着,眼波輕轉,随說道:“你看起來很是疲憊,想來損耗極大,是不是需要些許修養?”
燕翔知道,尙輕這話已經十分拿捏着輕重了,她必定已看出了自己修爲所耗,用這幾個詞眼實在是留着分寸,于是回道:
“我是打算閉關幾日。虛禹小兒那邊——”
不等他把話說完,尙輕便接道:“你放心,無名居那邊我能應付,還有化羽,我也會把他照顧好的。”
燕翔擡眼看着尙輕,竟不由想起了化知,化知的雙眸像清泉清澈見底,而尙輕的眼睛卻似一汪探不見底的深潭,總覺得裏面藏了什麽,也總以爲自己能有機會看透,到頭來卻似乎是自說自話了。但燕翔笃定,尙輕的内心一定和化知一般柔軟,她雖然嘴上從不妥協但辦起事來還是心思細膩,善解人意的。自己怎會想到這些去了?燕翔想到趕緊閉上雙眼,同時說道: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尙輕走下石階,随設了層層屏障将小南軒從裏到外護了個嚴實,這才回到畫音居,仔細探了探化羽的脈息,驚訝地發現他不僅靈元得以修複,而且内聚了一股十分強大的靈力,那是修行幾百上千年的妖也未必能達到的。
是燕翔,他爲了修複化羽的靈元竟然借了半身的修爲給他,如果是這樣,那他方才平靜恬淡的儀态便是強忍着體内的翻江倒海故作的無礙,而自己還不自知地跟他廢了半天的話!
此時,尙輕看着化羽那張臉,突然有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不知道是該疼惜還是厭惡。
無名居内,虛禹提起筆的手突然顫抖了一下,隻是一瞬,他似乎感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妖息,雖然有一定距離,但他還是清晰地感應到了,既熟悉又帶着可怕的力量。虛禹不由瞪大了眼,急促地喘息起來。
“山子!”他呼喚道。
山子急忙跑來聽候差遣。
虛禹這才緩了緩神,問道:“化羽那小子怎麽樣了?”
山子于是回道:“受完刑就被尙輕帶回墨羽閣了,此後就沒了消息。想來也是活不了吧。”
“活不了?”虛禹有種直覺,事情不會按照常理發展,“你派人留意墨羽閣的消息,無論死活給個準信!”
山子應着下去了,虛禹心裏卻是七上八下,方才那轉瞬即逝的妖息不是幻覺,它就在四羽閣内,會是來自墨羽閣嗎?不會是化羽吧?如果他受此天刑還能活下來,那麽一切就真說不準了。
化羽行刑當日,鶴舞避開衆人,回到妙人靜語倒頭睡去,昏昏沉沉中夢一個接着一個,爹爹的臉,百孤子的臉,山叔的臉,一張張在她腦海裏環繞。
在夢中,她反複追問一個問題,她是誰,她從哪裏來?但是得到的總是含糊不清的回答。在如此的夢魇中竟就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天已大亮,枕邊盡是淚痕,渾身更是虛脫一般的疲憊。
鶴舞撐着身體走下床,緩步來到門前。門開了,小夭端着水盆正要進門,看到鶴舞的一刹那不由驚得松了手,連盆帶水灑了一地。但她全然不知一般隻是瞪大了雙眼看着鶴舞,嘴巴半張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夭!”鶴舞嗔怪道,“你怎麽如此毛手毛腳的!”
小夭這才張了張嘴,然後擡手指着鶴舞。
此時,可頌聽到聲音跑上前來,看到鶴舞的一瞬間也露出驚訝甚至是驚悚的表情,但她顯然比小夭鎮定,直接沖鶴舞說了句:“你的頭發——”
“頭發?”鶴舞摸了摸頭,隻是未曾梳洗而已,但看着兩個丫頭的表情還是轉身走到鏡前,這一看直吓得她花容失色,渾身顫抖。
就見鏡子中,那原本烏黑油亮的長發竟然有一半變成了白色,是夢,一定是夢!但切實的痛感讓鶴舞清醒地認識到這不是做夢。她突然想起山叔跟自己說的話,他曾提醒自己是否注意過身體的變化,比如青絲開始變白,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
看着鶴舞驚慌失措的樣子,小夭和可頌更是手足無措,還是可頌比較冷靜,她率先說道:“我去請尊主過來!”
“别!”鶴舞說着把臉從掌心擡起,然後緩了緩說道:“把我的披風拿來,我自己去無名居。”
小夭不解隻是一愣,可頌已經轉身取來了披風,鶴舞将頭發全部藏進帽子裏,這才火速趕往無名居去見虛禹。
小夭看着可頌,突然覺得雪羽閣并非她心目中那般純淨無暇,這裏莫不是也藏着秘密?
看到鶴舞的樣子,虛禹命山子取來一碗湯藥送到她面前,“這是我專門爲你配置的,看來藥效已經頂不住了,你先喝了,總還能緩解,容我再想别的辦法。”
看着那碗湯藥,不知爲何鶴舞竟然遲疑起來。
山子一旁看着急道:“這可是尊主耗費修爲所熬制,你之前在雪羽閣經常喝的。”
“什麽?我之前經常喝?”鶴舞不解。
虛禹瞪了山子一眼,責其多言,然後才對鶴舞說道:“還記得你平日喜歡喝的梨湯嗎?”
聽爹爹說了這麽一句,鶴舞趕緊端起藥湯喝了一口,果真有股熟悉的味道,她于是問道:“那梨湯裏也入了這種藥?”
虛禹點頭。
鶴舞不由一驚,脫口念叨了句:“可頌——”
“她也不知情。”虛禹解釋說,“是我不讓她告訴你的,她隻以爲是些調養身體的藥膳,有助修行的。”
鶴舞的心思也不在深究可頌到底知不知情這一點上,她看了山子一眼,然後問道:
“爹爹,您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我的身體爲何會産生如此變化?”
虛禹歎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這樣,你呢這段時間就住在無名居,我也好想辦法爲你調理,其他的慢慢再告訴你。”
鶴舞還想追問,但虛禹已經示意山子帶她下去,隻能滿腹疑問退了下去,但在她心中已經開始傾向于相信山叔那晚對自己講的故事了,山叔沒理由欺騙自己,而事實似乎也在印證他的說法,鶴舞心中在那一刻起竟真就對百孤子産生了一股恨意。
清晨,從夢中醒來,化羽感到渾身又清爽了不少。這些天在畫音居養傷,竟讓他意外地見識了尙輕溫柔細緻的一面,從最初的迷迷糊糊,到清醒後的如在夢中以及誠惶誠恐,再到後來的習以爲常,化羽并不知道自己竟成了第一個留宿畫音居的男子,就連燕翔也隻有救治自己當晚在這裏待過一夜。
化羽走出屋門,第一次有心情欣賞門外幾根翠竹,在墨羽閣這種地方,除了兩棵巨松,大概就隻有畫音居前的這抹翠色有點生機了吧。不對啊,明明還有一個山水花鳥的世外仙境,化羽止不住又想起那晚偶遇尙輕的情景,還有自己重傷的時候,魂魄遊離之際似乎也是尙輕将他抱在懷裏的,化羽一時間不由臉紅心跳,正難爲情之時,就聽一個聲音說道:
“看來好的差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