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聲響起，似在天邊，又如在耳邊。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兀的多出一大片厚重烏雲，翻騰洶湧，有如暴雨前夕。
下一刻，罩定穿山甲的金光轟然崩散，穿山甲甫一掙脫，淩空一個翻滾，化爲五十餘米高的巨人站在空中，滿臉憤怒之色。
“老祖！這秃驢竟然設下火海陷阱，誘殺我帳下海族兒郎……”
“你住嘴！”雲層上方，一聲有類金屬的洪亮聲音震動四野：“還嫌不夠丢臉麽？”
穿山甲愕然，氣勢頓時洩掉大半，整個人的形态都變的猥瑣起來。
孫铮挺好奇，這家夥這個變臉絕技真是強大，毫無轉換間的生澀感，太圓滑了。這是在蜀山一帶成的精吧？
法海一襲袈裟，赤腳淩空，缽盂緩緩飛回身邊，輕輕托在左手中，仰面看着雲層，毫無懼色。
遠遠看過去，此時的法海，寶相莊嚴，高僧形象簡不要太帥。
原本胡亂念誦禱詞的百姓，頓時有了目标，紛紛念誦法海禅師之名，各種彩虹屁淩空亂飛。
相應的，孫铮光屏上，漲勢已緩的數值終于停止。
啧，這時候，孫铮有點理解爲什麽會有“以貌取人”的事了。一個好的形象代言人，确實能取到決定性效果！
雲層上方一道法力波動罩下，洶湧澎湃的錢塘大潮頓時偃旗息鼓，緩緩向海中退去，持續了很久的海妖上岸行動也終告結束。
孫铮将手一招，兩片火海翻騰輾轉，又重新凝聚成兩條火蛇，飛回腕間。
就在此時，孫铮清晰的察覺到，一道神念将自己牢牢罩定。
“小輩，好毒的心腸，好狠的手段！”
孫铮面平如水：“前輩謬贊，不過是爲了求活，勉力而爲罷了。”
那神念卻沒有糾纏，轉而罩向法海：“和尚，你們屠殺了我六千海族兒郎……罷了，此番畢竟是龍族奴下不嚴，犯錯在前，你我雙方就此揭過如何？”
法海施個佛禮：“阿彌陀佛！施主，此事揭過倒是無妨。然則此人蓄意挑起兩族沖突，可謂罪魁禍首，敢問施主，欲将如何處置？”
“此是龍族自家事務，便無須和尚你操心了！”
法海不依不饒：“施主！這等狡詐之徒豈能縱容？！”
龍族前輩略有幾分不爽：“和尚休要得寸進尺！老夫隻是與你說一聲，真以爲龍族行事，需要與你等商議嗎？”
洩氣皮球一樣的穿山甲突然插話：“老祖！孩兒們的仇就這樣算了嗎？那是六千……啊！”
一聲慘叫滾滾向東，龍族前輩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将穿山甲像球一樣向東扔了出去。
“放久未至人間，想不到人間竟又多了兩位少年俊傑！”空中龍吟滾滾如雷：“希望日後在上界能再見兩位，兩位保重！”
一瞬間，雲散風輕，晴空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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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
法海在空中怔立良久，一扭頭，緩緩落回地面，在孫铮面前站定。
“阿彌陀佛，孫施主好神通！”
孫铮仔細看他，這和尚一張臉闆的嚴肅無比，根本瞧不出心情變化。
“好吧，我就當你這是誇我了。”又趕緊做個客氣的表情，很敷衍的拱手：“嗯，慚愧慚愧。”
法海差點當場破功，表情忍不住抖了幾抖，卻無法遮掩眼神中的無奈：“孫施主這又何必？貧僧絕非施主的敵人。今日倉促出手，也隻是深覺施主遠非那妖人的對手……”
尼瑪！
還特麽說不是敵人？罵人不揭短啊！
我和你什麽仇什麽怨呐，你就這麽不依不饒的？
法海也發現孫铮表情古怪，意識到自己可能冒犯了，及時收聲：“莫非施主以爲貧僧有意诓你？”
孫铮喃喃低語：“最恨你們這種愛說實話的家夥，你難道不知道，實話才是最傷人的嗎？”
法海愕然，呆立許久，苦思不得其解：“先師也曾告誡過貧僧，惡語傷人六月寒。貧僧自問生平，從未妄語、诓人，爲何還是會有人因此感覺被冒犯？”
看來法海自己也知道，隻是這臭脾氣一時半會改不了。
瞧他的樣子，好像是真的不明白。
孫铮無奈道：“你就當是别人心态差，不光受不了妄語欺淩，有時候連實話也受不了！”
“實話怎會傷人？”
“例子就在眼前，你說的實話，我就感覺受到了傷害！”
“這又爲何？”
“是我心态不好，我玻璃心，我沒你那麽強的承受能力！”
法海一臉認真探讨的樣子：“孫施主！貧僧真的不解，請施主不要如此調侃好嗎？”
“我特麽……”孫铮都要哭了：“濟公說不知道你是哪位大能轉世，我覺得，你很有可能就是旃檀功德佛！”
法海有點跟不上這思路：“阿彌陀佛！孫施主這謗佛的性子，還是收斂一些的好。貧僧也知施主或許是無意，然而冥冥中自有天意，凡動口舌，皆有行迹……”
孫铮表示認慫：“禅師，大師，大佛！你放過我吧，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修士而已。而且我還是道門修者，和佛門沒什麽關系，咱們一别兩寬，各自歡喜好不好？”
“施主留步！”法海也是極高傲的性子，好不容易碰到個願意正眼瞧的人，怎能輕易放過，一閃就攔在前方：“前番是貧僧的不是，以爲施主有意回護妖類之舉有違人道……”
“你才不能人道！”孫铮大怒，别的都好說，涉及“人道”這個概念，那真心是個黑曆史，你特麽打臉還沒完沒了是吧？
“要不是打不過你，小爺當場就翻臉，你信不信？！”
法海又淩亂了：“施主，貧僧是誠心賠禮！”
孫铮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确實是誠心的！”
法海露出個迷惑眼神：“施主這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尼瑪！
小爺算是明白了，這就是個高分低能兒！
要換個人，肯定扭頭就走，管你去死！小爺又不是你爹，憑啥教你變聰明？
可問題是，這帥秃知道梅莊，按他現在這正經臉，就算真扔下他跑了，回頭他肯定找上梅莊去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哇！
還有個更關鍵的問題，孫铮很清晰的知道，打不過這帥秃！
得嘞，就當日行一善，挽救一下這個失足青年吧！
“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法海微微一怔，連忙施個佛禮：“阿彌陀佛，敢問施主，所謂真話也會傷人，可是實情？”
孫铮打量他，發現這和尚闆着撲克臉，一副認真請教的模樣。
要不是小爺多少見過些奇葩，真有可能覺得他是在涮人玩。
難怪這帥秃沒朋友，情商低到這個份上，估計也就佛祖受得了。
再看法海，就感覺他那一副模樣，成了求知的可憐娃。
呃！
“這個事吧，說簡單也挺簡單，但說複雜呢，又很複雜……”
法海插話：“便如佛法頓悟那般？衆同門都道佛法艱深難修，貧僧隻誦幾卷經文，便能參悟其妙。彼輩亦曾與貧僧求教，然則貧僧開壇講法數日，也隻是枉費唇舌，彼輩仍然毫無寸進！足見佛門中，啓智開慧者罕有，而碌碌者衆！”
孫铮有點牙疼，這态度，得虧你拳頭硬，要換了大家修爲都差不多，早被打死了吧？
唔，這麽說起來的話，這麽強悍的佛門大能，卻淪落到轉世重修的份上。會不會就是在上界嘴太騷，被别的佛祖菩薩圍毆緻死，不得不轉世重修的呢？
越看越像，真是凄涼！
法海察覺到孫铮表情變化，也讪讪收聲，表示願意虛心學習，請孫老師接着講。
“那個小海呀……噢，不對，法海禅師！你也說過，尊師早前曾經叮囑過你，惡語傷人六月寒。那你有沒有想過，什麽是惡語呢？”
法海不假思索：“妄語！謊言！嗔怒詈罵之惡聲！”
“你這認識，太過浮于表面了！”孫老師闆起高深嘴臉：“世間事，哪有如此簡單的劃分之法？看人看事，都不可輕下結語。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法海疑惑道：“可是望氣之術？”
孫铮大怒：“你給我閉嘴！現在是你說還是我說？還有沒有一點求學的态度了？”
法海張了張口，誦一聲佛号：“罪過罪過，是貧僧的錯，施主請接着講。”
孫铮笑了笑：“就像我剛才罵你的話，也是嗔怒之惡聲，那你覺得那是惡語嗎？你覺得受到傷害了嗎？”
法海想了想，點頭：“貧僧确實覺得有被冒犯到！”
孫铮瞠目結舌，這個程度，不得不承認，法海禅師重新诠釋了“直男思維”的概念。
“唉，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法海連忙又拱手：“施主留步！貧僧似有所得……那個，孫施主，貧僧有意請施主前往金山寺論道幾日，不知可有閑暇？”
尼瑪！
這是要強行求學？
“我要是不答應去呢？”
“去梅莊也是可以的，貧僧并無僧俗有别之念。”
“那還是去金山寺的好。對了，我幫你參悟這做人之道裏，最深奧的情商，你準備拿什麽做儀程？”
“何謂儀程？”
“佛祖去舍衛國趙長者家講經，也讨了三鬥三升米粒黃金，還隻說賣的賤了！你這紅口白牙的，就白拿我的好處？”
“貧僧身無長物……若施主果然肯指點，貧僧願以大威天龍之法相贈！”
“那還等什麽？請禅師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