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大課間，甄碧蓮找到楊正東。</p>
“時間确定了，本周六上午參加代課老師轉正資格考試，你要做好準備才行！”</p>
甄碧蓮微笑着告訴他這個消息。</p>
“哦？竟然這麽快嗎？”</p>
楊正東還真是感覺有些意外。</p>
沒想到杜成良一點時間都不給，這麽快就将這個考試推動起來了。</p>
“本來沒這麽着急的，但是前兩天縣裏統一下發了通知，要求各鄉鎮盡快的完成代課老師的轉正資格考試，符合要求的盡快辦理轉正，不符合要求的及時清退。”</p>
甄碧蓮向他解釋道。</p>
“哦，竟然是縣裏的通知，那就是說我還是有機會的？”</p>
楊正東說着就笑了起來。</p>
看樣子自個兒心裏還是有個正式老師情結的。</p>
“難！據說縣一把前幾天到縣教委調研，對于教委的工作批評很嚴肅，分管的那位杜縣長都親自跑到教委解釋去了。但是這種考試，可操作的空間很大，想要卡一個普通的代課老師，完全不是什麽事情。”</p>
甄碧蓮又給他透露了一些隐秘。</p>
“原來是這樣！不過也無所謂了，沒法混個編制，我就好好的當我的校長吧！”</p>
楊正東自嘲的笑了笑說道。</p>
想做個老師還得轉好幾道彎才行。</p>
他也是有點無奈了。</p>
“嗯，學校已經批下來了，你這邊的工作也推動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其實沒有那麽重要了。同樣是做老師，什麽學校的老師有什麽關系呢？”</p>
甄碧蓮也笑着安慰他說。</p>
“這個我知道！隻是有點不大習慣而已，畢竟原來背後靠着強大的祖國呢！”</p>
“現在不還是靠着祖國嗎？隻要合理合法合規，國家都是最大的支撐。”</p>
“我發現甄校長有水平啊，應該去從政才對！”</p>
楊正東給甄碧蓮比劃了一個大拇指說道。</p>
“我可不想幹那個辛苦活，當老師挺好的，我喜歡孩子！”</p>
甄碧蓮也是笑着回應道。</p>
“那要不等我的學校建起來，甄校長在我這裏繼續做校長怎麽樣？”</p>
楊正東經過這一周多的相處，還是比較認可甄碧蓮的。</p>
教學基礎紮實，對于授課标準的領悟很快，而且還具備自己的風格，相信不用多久時間，足以完全應對整個課程體系的設定。</p>
“你這還這麽都沒有，就開始挖國家的牆角了？”</p>
“都是爲國家現代化建設培養人才，本質一樣的！”</p>
“我會考慮的，暫時還不能給你肯定答複！”</p>
甄碧蓮笑着将頭發捋到耳朵後面說道。</p>
“那我期待甄校長的好消息。”</p>
正好上課鈴聲響起，楊正東和甄碧蓮都回到各自的教室上課去了。</p>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周六，楊正東騎上摩托車向鄉中心校而去，這次鄉裏的代課老師統一考試，就安排在那裏。</p>
雖然明知道不會有希望，但是他還是想去試一下。</p>
打了中心校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差點讓他呆了。</p>
雖然說不上是人山人海，可起碼也有上百人都集中在那裏。</p>
這些都是各村的代課老師，從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到六七十歲的老人，涵蓋了人生的所有年齡段，這些人統一都拿着考試用品，等待決定命運的考試。</p>
楊正東将摩托車停好，也加入這個團隊之中。</p>
他站在最後的位置，旁邊是個年紀不小的老同志。</p>
應該是煙瘾不小，手在一件老式皮包中探進去又拿出來。</p>
楊正東能夠看到是在摸煙，隻是不知道老爺子爲什麽不拿出來抽。</p>
“小夥子也是來參加考試的？”</p>
老同志應該是想轉移注意力，主動地和楊正東打起招呼。</p>
“是啊，這不想混個編制嘛，您這歲數怎麽也來參加考試啊？”</p>
楊正東也笑着跟他搭起話來。</p>
“這不是爲了混個退休金嘛，當了五十年的老師，好不容易有這次機會，要是考過了我就有退休金了！”</p>
老同志露出一口長期抽煙的黃牙笑着說。</p>
“您今年多大了？”</p>
楊正東詫異的問道。</p>
因爲看起來這位老同志，起碼得有六十朝上了。</p>
按說這年齡早就該退休了才對，怎麽還說退休金的事情呢？</p>
“我啊？今年五十八，馬上該退休了！”</p>
老同志神色有點不自然的說。</p>
“哦？這還真沒看出來，剛才不是說教了五十年書了嗎？您這八歲就做老師了，确實教齡挺長的了！”</p>
楊正東直接給老同志比劃了一個大拇指。</p>
“那個......那個......教書比較早......”</p>
老同志當場讓他說了個臉紅，隻能嗫喏的回答着。</p>
“對，那時候确實教書比較早，您是哪個村的？”</p>
楊正東也不打擊人家老同志了。</p>
人家說五十八就五十八吧，這年頭說什麽都有道理的。</p>
“我是劉魏莊的，其實我已經快七十了，剛才瞎扯呢，别跟别人說！”</p>
老同志主動地解釋道。</p>
“嗯嗯，放心吧，不過您這年紀還在教書？”</p>
楊正東點頭答應下來又問道。</p>
“是啊，村裏孩子沒人教，我這麽大歲數也摘不了套，還得繼續拉一段！”</p>
老同志歎了口氣說道，手又想伸進皮包裏面。</p>
“這裏也不禁煙，您想抽就抽吧！”</p>
楊正東笑着幫他解圍道。</p>
“幾十年的煙瘾了，實在是控制不住，這好多你這樣的年輕人，我怕人家嫌棄。”</p>
老同志笑着将包裏皺巴巴的煙盒摸了出來，楊正東看了一眼，發現是兩毛錢一包的白浪，這煙沒有過濾嘴，屬于最便宜的那種煙了。</p>
“你來一個？”</p>
老同志抽出一支彎彎曲曲的煙就遞了過來。</p>
“不用了，我不會抽煙！”</p>
楊正東笑着拒絕了，看來這老同志條件也不是很好。</p>
“您這一直在村裏教書嗎？”</p>
楊正東看到他點着，美美的抽了一口問道。</p>
劉魏莊他還是知道的，那裏也是個不大的村子，距離他們夢溪村倒不算近，算是一北一南，中間隔了數座大山。</p>
“是啊，十五就當老師了！”</p>
老同志抽了口煙笑着回答道。</p>
“那會兒民辦轉公辦的時候，沒趕上？”</p>
楊正東問的是十幾年前，那時候正好又一波類似的機會。</p>
民辦老師能夠轉成公辦的，很多老師都在那時候轉了。</p>
他爺爺當初也有機會，不過老爺子不在乎這個，就沒去辦這事兒。</p>
“嗨，耽擱了！那會幾個兒子都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家裏沒錢給孩子娶媳婦，一着急就辭了老師的活，帶着媳婦去南方了，想學人家做點生意，就給耽擱了。”</p>
老同志自嘲的笑着說道。</p>
“那咋又回來當老師了呢？”</p>
“還不是村裏沒老師嘛，村長一天仨電話，說我不回來村裏就沒人能教孩子們了。再說做生意我也不是那塊料兒，隻能在城裏給人當清潔工，老太婆給人去做保姆，幹了約莫一年吧，商量了一下就回來了，正好耽擱了那波事情。等再去找的時候，人家說已經過了，不能再轉公辦了，隻能接着代課。”</p>
老同志說的很淡然，但楊正東還是在他語氣中聽出了重重的無奈。</p>
“那像您這麽多年教齡的老師，應該上面也會有補助的吧？”</p>
“啥補助！就一個月三百一十塊錢的課時費，我剛教學的時候一個月兩塊多，後來是五塊、二十、三十八、五十五、八十七、一百一，這前兩年才調到兩百八，還是村裏給補了三十塊錢，到了三百多的。”</p>
楊正東通過聊天得知，老同志名字叫魏天祥，原來的成分不高不低，更好被劃到富農那個批次裏面，因爲上過小學就被村裏給安排成了老師。</p>
然後幾十年兜兜轉轉的，還是位普通的代課老師。</p>
劉魏莊比較小，學生也就是那麽幾十個人，同樣也就他一個老師。</p>
相比楊正東輕松點的是，魏天祥隻需要教授語文和算術兩科就可以了。</p>
從富農家庭做老師，幾十年當下來，卻将自己當得成全村最窮的家庭。</p>
孩子比較多，三個兒子、倆閨女，現在也都四十好幾了，倒是都成家了。</p>
隻是有兩個采用的是跟王成枝一樣的【換親】，兩閨女都被“換”了出去，不然他們那家庭根本就娶不上。</p>
現在歲數大了，倒也沒什麽再高的念頭了。</p>
隻想混個編制，回頭能領個退休金就好。</p>
楊正東心中有些沉默和黯然，來時候的好心情也基本不剩了。</p>
老爺子這輩子還真夠艱辛的，靠着微薄的工資養着一大家子人，堅持教書教了幾十年，國家确實應該差他一個編制。</p>
但是這時代，國家幾百上千萬的這種代課老師，根本就管不過來。</p>
很多人到老死也沒有混上心心念念的編制。</p>
不過魏天祥還算樂觀，老爺子最自豪的就是教出兩個大學生。</p>
一個是九零年的時候，村裏的一個學生考上了故城大學，雖然隻是個專科，但那确實是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p>
另外一個是前年，他的一個學生考入了京城師範大學，去給老爺子彙報好消息的時候，他高興地自己喝了半瓶酒。</p>
爲此還打了三天的吊瓶！</p>
說這段的時候，楊正東也樂了，看着他笑的跟孩子一樣，又忍不住心中歎了口氣。</p>
天下老師都一樣，說到學生有出息的時候，永遠是心中無私的高興。</p>
希望這位老人能夠得償所願吧！</p>
無論如何，能夠站在講台上堅持幾十年。</p>
這種老人都是值得尊敬的，而且也足夠去拿那份，其實是微不足道的退休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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