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覺有異,回頭一看,卻立時腦殼昏沉,立刻沒了意識。亦不知過有幾時,徐青睜開眼眸,所見卻是夜空繁星點點,山風呼嘯,布衫飄起。
徐青坐起身來,見旁邊一襲藍衣,頓感親切,便要喊出聲來。然那人回頭,徐青卻覺時風不對,那人正是陸雲湘。本該欣喜,卻見她滿面陰冷,兩隻杏花眼寒光透骨。徐青怯道:“陸觀主. ..别來無恙. ..這些日子. ..過得可好?”
陸雲湘深深看着徐青,此時瞧來,卻是飒飒英姿薄冷意,唯唯身長有愁容,卷卷秀絲漫長夜 ,不若蓮香不若風。恰如秋月挂憂痕,飽經菊雪知晝暖,一寒霜打一愁容。
徐青被她盯得瑟瑟發顫,又問道:“陸觀主何以這般看着我. ..”
陸雲湘道:“你是否入了皇族?”
徐青低眉稍思,道:“算得半個. ..那都是. ..”
話未道完,卻見陸雲湘手掌提前。徐青整個身子湧上半空,徐徐挪至山前,倘若就此放下,必然墜落深谷。轉見陸雲湘目露冷光,徐青忙道:“陸觀主這是幹甚麽?”
陸雲湘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如何算得半個?”
徐青聽聞此言,立時怒火萬丈,口中忿道:“是,我就是世子鳳栾,蕭複塵,提領大都督一職,率千軍萬馬來此剿滅爾等賊匪,陸觀主放手罷!”
陸雲湘聽到此處,倒覺生奇,徐青續道:“陸觀主哪需這樣問?你看我與蕭嵩之流日夜相伴,整日飲酒笑談,共謀大事。屠中原,踏晔城,何等潇灑?接下來便是玉笛衆女,何如?”
陸雲湘目透兇光,大喝一聲,手指松動。徐青立時下墜,閉上眼皮。
徐青心裏想着,若能死在此人手上,或許也算最好的歸宿了。
然落至一片歪脖子樹頂,卻懸身不動,進而緩緩升空,至崖頂石邊。徐青睜眼見陸雲湘坐在一旁,手指發顫,咬牙說道:“若不是早有信諾,隻怕你早已不在人世。”
徐青冷笑道:“陸觀主是有甚麽承諾?答應别人甚麽了?要殺便殺,何來這麽些托辭?”
陸雲湘道:“勸你坐好識相些,把我想知道的,都一并告知了,或許還能留你幾日。”
徐青捂臉大笑,朝陸雲湘道:“陸觀主要知道甚麽?我是怎麽屠殺你們江湖中人的嘛?”
陸雲湘忿道:“你心裏清楚,趁早告訴我!”
徐青道:“我若不說呢?”
陸雲湘一笛指向徐青道:“那我就宰了你!”
徐青沉着臉道:“那你宰罷,反正我也沒想活着。”
陸雲湘怒極了,正要揮笛打去,這時卻聽一人喊道:“住手。”
陸雲湘懸笛置空,朝後看去,隻見那人一身黃袍,卻不是那林靜,又當是誰?
徐青見到林靜,卻也無動于衷,此時他心裏隐隐知道,定是那蕭嵩設計陷害,要将自己置于此境。可也覺蹊跷,那蕭嵩分明是要得知開啓紫檀匣的秘法,設此謀局又當爲何?
正思之難解,卻見陸雲湘道:“師太,這厮殺了雲栖,我定要爲雲栖報仇!”
徐青聽聞此言,驚得眼珠瞪圓,忙道:“你說甚麽?陸師妹. ..陸師妹. ..死了?”
陸雲湘恨道:“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裏惺惺作假,看來方才俱是虛的。本性畢露,我定要取你性命!”
卻要掄笛而下,林靜折指大空,制住那打向徐青的長笛。陸雲湘遭林靜相阻,急道:“師太,現在您還護着他做甚麽?”
林靜道:“事情沒弄清楚,不可妄動,當心中了奸計。”
陸雲湘急道:“事實擺在眼前,還用求證甚麽?”
徐青見她如此失态,他從未見過陸雲湘這等模樣。以往總是平靜如秋,冷清似水,動若芙蓉,靜若冰霜,而今張口卻要自己的性命。
當真是受了極大的刺激,由是便問:“陸觀主,你如何斷定是我殺了陸師妹?你有哪隻眼瞧見了?”
陸雲湘道:“你還狡辯?我親眼所見,那日我等中了趙平詭計,被青甲軍殺得節節敗退,待逃得遠些。至一處槐蔭歇息,雲栖說她去尋水,卻一去不複還。
我心裏着急,便去察看,誰知卻見雲栖口吐鮮血,胸口俱是劍痕,我問她是何人幹的. ....”
說到這裏,眼裏漲着淚,語塞心碎。林靜冷道:“雲栖說,是你,徐師侄。”
徐青膛目結舌,忙朝她二人道:“我那時早已在去京城的路上了,自那日與你們分别後,就再也沒回頭,爲何. ..爲何要說是我幹的?”
陸雲湘泣道:“你覺得雲栖會誣賴你嗎?你與她無冤無仇,且她的身上被捅了那麽些個刀子,定然是與你近身搏鬥,相貌又怎麽識錯?你說你還有甚麽可狡辯的!”
經她這般說,的确言之有理,又問他們:“陸師妹何時故去的?”
林靜道:“一月前。”
徐青道:“那時我也身受重傷,正在茶園鎮養傷,根本不可能會去謀殺陸師妹。你們若不信,大可去尋璃兒求證,璃兒一直同我在一起,對了茶莊的姚莊主亦可作證。”
陸雲湘冷笑道:“你這話可說得奇了,趙郡主現在金陵,那甚麽姚莊主本觀主不熟,莫不是還要尋到虛境山去求證?
你編造這些虛無之言,是要拖得一時三刻,好讓那蕭嵩前來救你才是罷。
我便放話于此,他們若要救你,自本觀主手上,卻是讨不到一點好處。”
徐青笑着道:“任你信與不信,你可以殺我。但沒做過的事,我絕不會認,不然到了地下,如何同雲栖去說?”
陸雲湘恨道:“你還敢提雲栖?看笛!”
再番掄笛打來,林靜卻喝道:“你若要殺了徐師侄,就先殺了老身罷。”
由是橫在徐青身前,陸雲湘長笛在手。見林靜閉眼待打,不得已收笛回氣,止步于前,朝林靜道:“林觀主,你何以這樣信他?”
徐青亦覺古怪,也朝林靜道:“林觀主,您這是何苦呢?徐青不過一介江湖兒,這會子亦算半個朝廷人,您犯不着如此的。”
林靜回身看了徐青一眼,笑道:“孩子,你比任何人都值得,老身不護着你,又該護着誰呢?”
徐青仍舊不解,陸雲湘奔過來道:“林師太,你可否說得明白些?”
林靜沉了沉臉畔,朝她說道:“雲湘,你有多久沒見着楊觀主了?”
徐青疑道:“楊觀主?哪個觀主?”
卻見陸雲湘瞪直了眼珠,驚道:“你說得是. ..”
林靜道:“不錯,曲生觀前任觀主,楊萱兒。”
徐青眉心顯皺,暗想楊萱兒早已淡出塵世,多少年來皆未聞她的消息,爲何此時此刻卻要提她?
百思難解。陸雲湘亦是滿臉疑容,驚駭之餘,忽道:“師太何來此言?楊觀主這麽些年都見不着一面,如何今日師太卻問這事?”
林靜道:“前幾日,我見着了。”
陸雲湘驚道:“您見着了?在哪見的?這會子您可不要哄我?”
林靜趣道:“在葫蘆腰口,你在刺探軍情,老身欲回幫裏看看。卻在葫蘆口見到楊觀主了,她同老身說,不論如何也要将徐師侄帶到曲揚峰同她見面。”
徐青道:“曲揚峰?這是何峰?”
林靜轉眼看着陸雲湘,見她沉默不語,眼眸卻四下打轉,便同她說道:“雲湘,你該知道曲揚峰在何處罷。”
見她仍舊不語,又朝林靜道:“師太,您當真遇着楊姑姑了?”
徐青兩眼發直,心想這“楊姑姑”是何意?據說楊萱兒容貌出塵,也不過這幾年不見,如何變成了姑姑輩兒了?
這時林靜回道:“楊觀主,囑托老身,定要将徐師侄帶去與她會面。”
陸雲湘道:“楊姑姑竟如此說,她又如何識得這厮?”
林靜道:“楊觀主乃世外高人,認得徐師侄有何古怪?倒是爲何要尋他會面,老身亦問過她緣故。她隻說要傳徐師侄一套秘術,好似是甚麽機關術。”
徐青聽到這裏,忽精神一振,心裏想着這機關術是否與開匣之法有所關聯。不論如何,也得去見一見,再說這世外高人,自己倒是從未遇過,隻當見聞亦無不可。
便同林靜道:“師太,何時可去?”
林靜道:“随時,眼下就可,隻是老身不知曲揚峰所在何處,故而竟不知如何去了。”
徐青疑道:“楊觀主沒同你說麽?如此怎生去得?”
陸雲湘道:“不可,決不能讓他去。若論平常,既是姑姑所言,去一遭亦無不可,如今卻是不行。
這厮殺害雲栖,已非良善之輩,我等如何能帶他前去?倘若他存有異心,将路形山迹透露給趙平等輩,豈非危害極大?”
徐青見陸雲湘仍未消除疑患,遂沖她說道:“看來陸觀主今日非得将吾殺了不是?”
陸雲湘道:“你早該知道,落入我手中,就别想活着回去。”
林靜道:“陸觀主稍安勿躁,雲栖被害一事,老身亦告知了楊觀主。楊觀主痛心之餘,仍不信徐師侄是殺人兇手,也未打消與徐師侄會面的念頭。”
陸雲湘越發困惑,林靜溫道:“雲湘,你不必想這許多。楊觀主自有她的道理,你可有尋她之法?”
徐青看向陸雲湘,陸雲湘思之又思,終道:“曲揚峰淩駕于青瑤觀與曲生觀之間,直鼎雲霄。白晝霧氣騰騰,夜間霜飛四落,故而難以察覺,隻需尋密道入峰便可。雲湘一年上去一回,全幫的女徒無一人知曉有這緣故,師太提到曲揚峰,我便知姑姑定然讓您來尋我。”
林靜笑着道:“自是不錯了,你快些領我們去罷。有甚麽不解的,大可當面着問。”
徐青心想這楊萱兒向來隔絕塵世,如何準許陸雲湘一年上去一回?還不許旁人知曉,莫不是要傳授她絕世武藝?意欲問她。可見她冷寒模樣,隻得打消了念頭。轉眼見群脈卷雲,問向二人道:“話說這是哪裏?”
陸雲湘并未作答,林靜卻道:“這裏是群雅谷,方才趙平的先鋒大軍就是在此被滅。我等趕快前行,不然又得被他們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