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狗兒嘴裏的王佐之才,名叫邱泰甯,原是一富庶大縣的佐貳官,也就是一縣的縣丞,家中也是當地大族,卻因一封彈劾的折子被抄家流放。
原本朝堂之上的政見之争也算正常,更輪不到一個縣丞去承擔,但錯就錯在他爲站隊竟然上了一封彈劾的折子,在折中痛罵當時還是戶部侍郎的張得象。
折子中說到,戶部掌管一國财賦稅,田賦、關稅、厘金等等都是戶部管轄,而張得象嗜賭如命,揮金如土,定是個貪腐之輩,豈能進入戶部,掌管國家之财的大權?這豈不是碩鼠進了米倉。
這一下捅到了張得象的痛處,他雖素有清名,但年輕時确實喜好博戲,曾“一夕負錢三十萬而酣寝自如”,還被一起賭博的人當做轶事四處宣揚,說他“閩士輕狹,而張公深厚有容,此其貴也。”
衆人皆誇贊其度量宏廓如此,也就是說他輸了錢還如此從容,定然是個做大事的人,張得象對此事一直也是引以爲傲,這也是他被舉薦的開端。
然而現在有人從根上否定他,自然心中有些惱怒,不過卻也沒因此大動幹戈,隻是随手下了一道文書,履行一下戶部的職責。
雖然張得象當時還不是一朝宰輔,但一個戶部侍郎想要收拾一個縣丞,實在是輕而易舉,一道戶部文書下來,府衙立刻派人巡查了一下當地的田賦,厘金等情況。
雖然隻是随手而爲,之後便不再過問,但上面有命,下面的人自然嚴查嚴辦,不久之後,邱泰甯便被抄家,一家老小之中,男子發配到閩地,女子進入教坊司。
若是隻這樣,那邱泰甯可能就在發配之地服役到老死,可他發配的閩地是什麽地方?别忘了,張得象便是閩地人!
雖然張得象不會再爲這種小人物操心,但到了這裏,閩地官員自然要爲同鄉兼上官來分憂,因此邱泰甯再次被重點照顧,差點被小吏随手整死。
以他曾經官員的身份本應做些文吏的活計,但等待他的自然是最苦最累的活,戍屯開荒,挖礦修城,很快他就病倒,被小吏派人扔到海裏喂魚。
好在他的命大,被沖回海邊爲一水手所救,随後知道他識字,被閩商雇爲文吏,還跟着船隻出海,才算逃出生天,重新活了過來。
隻是沒想他的倒黴還未結束,随閩商出海幾次後,又被月牙島船隊俘獲,還送到三烏挖礦,最後還是因識文斷字被減了刑期,一年之後提拔爲奴長,随後又被選中來到島上教書。
曆經坎坷的邱泰甯痛定思痛,想着這輩子的過往,自己曆盡艱辛,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因此發誓哪怕蔔折手斷也定要重新出頭!
來到月牙島隻有一個月,邱泰甯一邊在學堂之中教導孩子讀書識字,一邊效仿古人,爲自己樹起一副風輕雲淡的姿态,仿佛是個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狂士。
作爲島上的學堂的先生,時常會有家長送些米面之類,表達尊師重道之情,他一概不收,還回上一句:我輩讀書人,豈能爲五鬥米折腰?
開始的時候島民不知這是何意,爲何自己送的是面,先生卻說是米?或者送的明明是一鬥米,爲何說是五鬥?難道先生是嫌少?
邱泰甯有些尴尬,在學堂之中刻意将“五鬥米”的典故講給學生,後來這個典故才在島上傳開,都說他有讀書人的風骨。
随後他還故意偶爾口出狂言,比如若是有人在聊島上隻要努力幹活,或是有真本事就會收到重用,除了楊家,也沒有其他的家族高人一等,他就會冒出一句:“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有時會在日高天晴之時,躺在門口掀開衣服,将肚子露出,若有人問一句:“先生這是何故?”
他便風輕雲淡的回到:“我在曬書!”讓人頓覺此人雖是狂悖,但應該也是滿腹經綸之士。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每次說些狂言,随後便給學生們講出典故,樹立自己的高人形象,很快便被島上文化程度不高的島民視爲世外高人。
他如此做自然是爲了引起島上統治者的注意,他了解到這個島上的統治者對規矩甚是看中,便将所有規矩悉數背誦,時常引用或是故意誇大其詞的說其缺陷,引起衆人共鳴。
就這樣,僅僅一個月他便名滿月牙島,都知道學堂之中有位不世出的高人,對任何事都有獨到的見解,甚至當初也是因爲爲百姓請命才會流放。
對貪官污吏的憎恨,對清官受到迫害的同情,這兩樣是普通民衆最質樸的感情之一,因此島民們對邱泰甯更加尊重,無論是誰,都會尊一聲先生。
當然,這都是邱泰甯自己放出去的消息,他利用自己的見識,将自己包裝出一個光偉正,又滿腹經綸,卻郁郁不得志的名士形象。
狗兒聽說後便去拜訪了他,一番對談之後,狗兒自然被忽悠的北都找不到了,當即奉爲先生,表示張未回來之後,願爲他引薦,想來兩人定能暢談一番。
因爲在狗兒的心中,自家姑爺也是這樣的人,所以他覺得兩人定然能夠談到一處,兩個名士互相引爲知己,反正戲文裏都是這樣的。
所以在狗兒的講述中,邱泰甯自然就成爲一個深不可測的世外高人,爲朝廷貪官所不容,陰差陽錯的來到了月牙島上,隻差一個明主去三顧茅廬了。
張未聽了狗兒的講述,嗤笑一聲,道:“就這?”
搖了搖頭,道:“還王佐之才?我看此人是個倒是個裝哔之才!故弄玄虛的把戲倒是爐火純青!”
聽了狗兒的話,張未并未太當回事,這種口出狂言之輩,曆史上太多了,既然是個犯官,還是有讀書的底子的,糊弄糊弄普通百姓還行,讀過書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不過這人學這些狂士應該是想自己的注意,島上确也無人可用,倒是可以見見,可也要看他犯過什麽錯誤,若是貪腐無能之輩,那便教一輩子書,也算物盡其用吧!
見張未不信,狗兒有些着急,道:“姑爺,我與他談過,他對島上各種規矩、制度都爛熟于心,随口就能說出這樣規定的原由,甚至還能說出您所定的漏洞!”
“哦?他都說什麽了?”張未一皺眉,這人看來果然是奔着他來的,準備倒還充分,專門背誦了自己所定的規矩?
“他說您應該是師從法家,将一切規矩都定的死死的,失了些仁德,所以才有月光教作爲補充,用來收買人心!”
狗兒有些緊張,他覺得邱泰甯說的沒錯,島上生活是好,但規矩确實也多,就連在哪拉屎撒尿都有規定,确是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法家?”張未失笑,“依法治國”的概念他倒是根深蒂固,可這個法與法家的“法”可不是一個概念,而且他用的隻是各種現代管理方法,加上一些科學的管理模式,沒想到被人說是法家門徒。
不過張未想了想,錢仲義這樣的人他都能重用,正是因爲島上的可用之才确是太少,就連識字的都不多,此人能成爲一縣的佐貳官,起碼也是舉人出身,自然是飽讀詩書之輩,見見倒也無妨。
“你讓他明天來找我吧!今天我和你們倆談完就要歇息一下,坐船有些乏了!”張未最後決定召見,但還是要晾一晾,免得讓邱泰甯以爲他也是個好忽悠的,這一夜算是讓他反思一下。
“好,那明天再說!”狗兒施禮退了出去。
沒過多久,敲門聲響起,一個柔媚的聲音傳來:
“公子,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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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丞站隊被發配,
出海又遭閩商累,
挖礦一年再出頭,
裝成狂士引張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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