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隻不過半人大小的三生石,但在通明眼看來,卻是無底的深淵。
漸漸的,甯采臣右眼的視覺關閉了,眼前隻剩下了漆黑一片的深淵。
還在持續着,還在繼續着,還在進行着。
似乎是一刹那又似乎是一百年。
當光芒重新亮起的那一刻,甯采臣甚至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視。
随着那光亮推進,那光芒從最開始的光點,逐漸變成光幕,最終光占據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我’醒了。
秋風蕭瑟,樹葉掉落了一地。
這些樹葉本應該清掃的,但‘我’卻很喜歡。
“落葉歸根,主道之外的地方,就任由那落葉去吧。”
僧人開口對着眼前的沙彌說道。
“我知道了,方丈我這就去通知其他人。”
小沙彌提着工具匆忙的跑開了。
随後僧人尋了一棵樹,坐在了那滿是落葉的樹下,看起了書。
一道人影将陽光遮住,僧人也停下了看書的動作,擡頭看向了那人。
那是一個看不清長相的女子,那女子撐着一把傘,歪着頭打量着面前的僧人。
隻是一眼,僧人就已經知道了,那女子并非是人類。
但僧人并未在意,隻是換了一個角度,借着陽光繼續看起了書。
“爲什麽不殺我?”
“不隻是你,你手下的人,似乎也是這個樣子。”
那女子随着僧人一并的移動,又一次擋住了光線。
“我爲什麽要殺你?”
“就因爲你擋住了我的陽光麽?”
僧人用一片樹葉作爲書簽,夾在書裏,擡頭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我沒有擋住其他人的陽光,但他們要殺我。”
“爲什麽你跟他們不一樣?”
那女子看着那僧人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并非是我跟他們不同。”
“而是他們跟我不同。”
“你的認知,你的常識,隻有這一方天地,所以你會認爲他們才是常态。”
“但世界之外還要世界,天地之外也還有天地。”
“隻是他們不同而已。”
那僧人說着有這莫名其妙的話語。
顯然解除人類沒多久的女子,并不理解僧人話語中的意思。
“我也好,我的弟子也好,我們隻做必要隻是。”
“如果殺是必要的,那麽我們便殺妖,如果不是,我們便不殺。”
僧人看着那女子疑惑的樣子說道。
不過顯然,女子依舊沒有聽懂僧人的話,疑惑的神色明顯更重了。
僧人笑了笑,沒有在說什麽,重新看起了手中的書。
僧人看着手中的書,那女子則看着那位僧人。
直到天色接近黃昏,那僧人收起手中的書,發現那女子依舊還在自己身邊。
“我能留在這裏麽?”
“我沒有其他的地方去。”
那女子看着僧人起身打算離開,開口對着僧人說道。
“這裏并非我一人之地,隻要不妨礙其他人,你想,便可以留下。”
僧人對着那女子說道。
那女子依舊不太明白僧人的話,不過女子聽懂了一點,那就是自己可以留下。
第二天,還是同樣的位置,還是同一本書,以及同一個女子。
隻不過比起昨天來,那女子似乎疲憊了很多。
“以你的修爲,強行的維持人形消耗巨大,變回去了,這裏的人不會在意的。”
僧人看着女子疲憊的樣子開口道。
這一次那女子聽懂了僧人的話,點了點頭,變成了半人半蛇的模樣。
修長的蛇尾将僧人圍住,那女子的神色也明顯輕松了很多。
時間一天接一天的過去,僧人看過的書也随之增加。
當那年初雪落下的那一天,一直都環繞在僧人身邊的女子開口了。
“能教我識字麽?”
那女子看着僧人身邊,那些已經被僧人看過的書籍說道。
“你想識字,好我可以教你。”
“不過我需要報酬。”
僧人放下了手中的書,開口對着那女子說道。
“可是我沒有錢。”
女子聽着僧人的話,有些失落的說道。
“錢隻是報酬的一種。”
“勞動,物品等,同樣也是報酬。”
“所以将你脫落的鱗片給我吧,那樣我就教你識字如何。”
僧人笑着對女子說道。
“隻是一些無用的鱗片,真的可以麽?”
那女子有些緊張的問道。
“所要報酬的結果不是必要的,但付出代價的過程卻是必要的。”
“這隻是表達對于知識的尊重,所以報酬的本身的價值,并不重要。”
僧人摸了摸那女子的頭說道。
“哦~”
那女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時間飛速的流逝着,從冬天變成春天,在重春天變成冬天。
花開花落,當年掃地的小沙彌,已經變成了一代高僧,曾經普通的寺廟,也變得金碧輝煌。
唯一不變的,便是那棵樹下,看書的僧人,以及環繞着僧人的女子。
幾十年不曾改變過的僧人,今天卻還未看完手中的書,便站起了身。
“你要去那裏?”
女子看着站起來的僧人問道。
“去送一個人。”
僧人平靜的說道。
“誰?”
女子又問道。
“這些年,給我們送飯的那個小家夥。”
“他的大限已經到了。”
僧人回憶着小沙彌當年的樣子說道。
“是他麽。”
“我也去送他一程好了。”
那女子說着,也随着那僧人一同起身。
修長的蛇尾重新變爲人腿,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也随之穩定了下來。
經過跟僧人多年的相處,女子的身上也多了一份知性。
“咳咳。”
咳嗽的聲音從老僧的口中發出,睡不着的老僧爬起來,将燈點亮,下意識的就想要叫人。
但想要此時已是深夜,老僧停頓了一下,安靜的坐到了桌前。
“咳咳。”
老僧又接連咳嗽了幾聲,這幾聲咳嗽像是帶走了老僧身體裏最後的一點力量。
此時的老僧,就連想要擡手去拿眼前的佛經都做不到了。
“給。”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一隻手伸出将佛經放到了老僧的手中。
老僧擡起頭,看到的一位僧人跟一位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祖師,您還是跟當年一樣呢。”
“組織到,祖師找到弟子可有什麽吩咐。”
老僧看着那僧人,掙紮着想要行禮卻被僧人阻止了。
“沒有吩咐,隻是過來看看你。”
僧人溫和的對着老僧說道。
老僧聽着僧人的話,記憶也随之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的師傅在垂老之時,僧人也說過一樣的話語。
“祖師,弟子大限将至了麽?”
老僧對着僧人問道。
僧人點了點頭。
“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祖師看上去依舊跟當年一樣呢。”
老僧看着面前的僧人,感慨的說道。
“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麽?”
僧人對着老僧輕聲問道。
“弟子沒有任何心願,在着最後的時間,就讓弟子在看看佛經吧。”
老僧看着拿起手中的佛經緩緩的翻看了起來。
僧人沒有說話,隻是帶着那女子悄悄的離開了。
第二天等到其他人發現老僧的時候,老僧看着佛經,不止何時已經沒有了氣息。
這一天鍾聲傳遍了寺廟。
同時一位新的小沙彌來到了那顆樹下。
“師傅已經走了,從今日起,就由弟子來照顧祖師的起居。”
小沙彌對着僧人行了一禮說道。
“人類,真是好短暫啊。”
“你有一天,也會跟他一樣麽?”
在看到老僧圓寂之後,女子内心之中也多了許多的感慨,開口對着僧人問道。
“會的,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剛剛那位弟子,應該就是我接觸的最後一位了。”
僧人計算着自己的大限,對着女子回答道。
那女子想象着僧人圓寂的樣子,幾十年不曾波動的内心,第一次出現了不舍排斥的情緒。
她不希望,他死。
她想要陪着他,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樹下,任由那時光流逝,直到永遠。
“我要離開。”
那女子内心下定了某種決心,開口對着僧人說道。
“嗯。”
“在外面,要小心。”
僧人沒有問原因,也沒有挽留,隻是點了點頭,留下了一句囑咐。
那女子點了點頭,随後離開了。
僧人本以爲,多年的時光流逝,自己的内心早已經不會再起波瀾。
但當這樹下,隻剩下僧人一人的時候,看着書的僧人,感覺到了些許的寂寞。
“原來,我已經看了這麽多麽。”
“沒有了她的整理,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呢。”
僧人看着自己周圍,堆積成小山的書籍說道。
僧人看着眼前那書籍堆積成的小山,思考了許久。
多年的積累,最終彙聚在一起,僧人創造除了獨屬于自己的術法。
芥子須彌。
眼前的書,就這樣被僧人收了起來。
當僧人在見到女子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後了。
十年的磨砺,讓女子身上的多了一股沉穩的氣質。
自從離開了這裏後,便從未笑過的女子,在重新看見僧人的那一刻,笑了。
“你還要離開麽?”
僧人看着回來的女子問道。
“我想要找的東西還沒有找到,不過在我離開的時間,這個孩子會陪你的。”
“這個孩子,比我當年要好很多,我希望你能教這個孩子認字。”
女子說着從自己身後将一個少女拉了出來。
跟那位女子一樣,同樣也是一位蛇妖。
“跟當年一樣,我需要報酬,這孩子需要付出自己的鱗片。”
僧人看着那少女笑着說道。
那女子離開了,隻留下少女跟僧人。
一開始,那少女還有些怕僧人,但随着時間的流逝少女也放下了對于僧人的恐懼。
少女不同于女子的安靜,少女的更加的活潑好動,也更加的好奇。
每一天,少女都有許多的問題要問僧人。
而僧人也像是無所不知一樣,面對着少女的所有問題,全部都能給出答案。
知道那一天,少女的問題,第一次難住了僧人。
“你喜歡我姐姐麽?”
在跟僧人相處的第一個十年,少女對着僧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也許是喜歡吧。”
僧人聽着少女的話回答道。
僧人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少女感覺到了僧人内心的波動。
又是十年的時光,曾經的少女也已經長大。
“你喜歡我麽?”
第二個十年,少女對着僧人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已經長成的少女,眼中閃爍着異常的光澤,滿懷希望的對着那僧人問道。
“也許是喜歡吧。”
不同的問題,僧人卻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但這一次,僧人的内心,古井無波。
“我要離開。”
感知着僧人的内心,少女說出了跟當年女子一樣的話。
僧人也跟當年一般,沒有問原因,也沒有挽留。
接下來的十年,是僧人獨處的十年。
這個十年一過,僧人的面容依舊年輕,但身體卻已經開始衰弱。
僧人直到,自己的大限不遠了。
面對着自己的死亡,僧人沒有恐懼,沒有留戀,隻是平靜的接受了。
在僧人的最後一年,女子跟少女重新回到了寺内。
兩人滿身是血,但看着僧人,兩人卻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因爲兩人帶回了,能夠讓僧人活下去的丹藥。
這般能夠延長壽命的丹藥,自然也是天地間罕見的物品。
兩人在帶回丹藥的同時,也帶來了災禍。
無數的人,沖入了寺廟,面色猙獰扭曲,每個人的眼中都是貪婪的神色。
寺廟内的弟子,在那些貪婪者的争鬥下,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僧人的内心,出現了憤怒的情緒。
僧人出手了,這幾十年間,每逢下雨的天氣,僧人就會用術法包裹住周身,将那些雨水收集起來。
這一刻,僧人将這些年來的雨水,一并的放出。
先是溪流,在之後是江河,最終化作了汪洋。
在洶湧的巨浪之下,那些貪婪者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大水淹沒了一切,先是人,在是山,最後是那寺廟。
本就大限将至的僧人,在動用了術法之後,更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女子跟少女,焦急的将彈藥喂下,但僧人卻沒能重新的睜開雙眼。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那僧人曾經的寺廟,重新被人發現。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随着當年的大水逝去。
縱然翻遍了記錄,衆人也隻找到了一個名字,那個女子的名字。
那是那女子,在離開的時間中,在這世間留下的名字。
其名爲,白素貞。
聽聞是那白素貞殺了所有人,聽聞是那白素貞淹沒了金山寺,聽聞那白素貞的身邊總跟着一個叫小青的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