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p>
“爹爹,這是什麽曲子,感覺好悲傷啊。”</p>
不同的人聽《易水歌》有不同的感受,千泷還小,不懂得家國大義,也不知道仰天呼氣爲何能成貫日白虹。</p>
她隻是用小孩子純真的心,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p>
狄光磊把千泷抱在懷裏,道:“這是一個勇決之人面對難以戰勝的強敵時的慷慨悲歌。”</p>
“那他成功了麽?”</p>
“成不成功不重要,我們要記住的是他的勇氣。”</p>
“小月兒很勇敢的。”</p>
狄光磊捏了捏千泷的小臉,道:“作爲勇敢的小月兒的獎勵,爹爹給你講一個‘兔子蹬鷹’的故事。”</p>
千泷好奇的問道:“兔子能打敗飛鷹麽?”</p>
“一隻兔子當然不行,但隻要所有的兔子齊心協力,穩步向前,終有一日,小小白兔也能掀翻白頭巨鷹……”</p>
“爹爹,兔子爲什麽要這麽努力?”</p>
狄光磊眼中閃過金陽赤月的虛影,仿佛透過重重迷霧,見到了時光長河,少見的露出了幾分滄桑。</p>
“因爲指望他人的憐憫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失去的東西,一定要親手拿回來。”</p>
千泷自是不知狄光磊說的是什麽意思,隻是感覺到了狄光磊話語中的沉重。</p>
千泷神秘兮兮的問道:“爹爹被人搶走過什麽東西麽?”</p>
“沒有,我這麽厲害,誰敢搶走我的東西。”</p>
“那小月兒的東西被搶走了,是不是也要想辦法拿回來。”</p>
“當然,有人搶你的玩具?”</p>
“不,爹爹昨天把小月兒的木馬踩壞了,爹爹大壞蛋!”</p>
說着,千泷爬到狄光磊的背上,撒嬌道:“我要玩騎大馬。”</p>
狄光磊心知這是千泷感覺到自己心緒變化,變着法子安慰自己,心中大爲開懷。</p>
“騎大馬有什麽好玩的,爹爹給你做一個會飛的天馬。”</p>
手一翻,玄武印出現在手中。</p>
水汽自行凝聚,凝成水晶一般晶瑩剔透,且肋生雙翼的天馬。</p>
肩膀微微用力,把千泷托放到了天馬的背上。</p>
真氣催動,天馬載着千泷在半空中飛來飛去。</p>
“哦~飛喽~飛喽,再飛高點,飛高點~爹爹真厲害~”</p>
東皇太一感覺到狄光磊在催動玄武印,提起幾分戒備,看了一眼,發現是在逗孩子玩,暗罵一聲有病,繼續參悟天人感應去了。</p>
千泷玩的最開心的時候,燕國使節到了鹹陽。</p>
迎接燕國使節的,正是韓非。</p>
荊轲武功高深,耳聰目明,感覺到了濃郁的水汽和精細入微的真氣操控,又看到靈秀非常的千泷,心中大爲驚訝。</p>
“韓大人,敢問此女是誰,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這個……”</p>
荊轲本想說“縱馬”,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p>
别說荊轲,哪怕是最擅辯論的名家人來了,也不敢說這是縱馬。</p>
一來這是水汽凝成的馬,本質是水,不是馬;</p>
二來人家在天上飛,沒在地上跑。</p>
這又不是修真世界,沒有“禁空”這種限制。</p>
韓非笑了笑,道:“這是玄明先生愛女,先生視之如掌上明珠,最是寵溺。”</p>
荊轲自然知道狄光磊是何等人物。</p>
遊學天下的“儒俠”張良、大秦第一劍客“飄渺劍聖”蓋聶、流沙之主“聖靈劍聖”衛莊,都曾經在他門下學劍。</p>
數年前,狄光磊和陰陽家教主東皇太一巅峰一戰,打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戰場遺迹至今還遺留着武道刻痕,是江湖散客的聖地。</p>
甚至還有傳聞,狄光磊傳授過嬴政劍法。</p>
身邊這位法家之主,也曾在狄光磊門下求學,文章中多次表現對于狄光磊的推崇。</p>
這樣的一個人,若是阻止他刺殺,他沒有半分勝算。</p>
荊轲不怕死,隻怕不能完成任務。</p>
“傳聞玄明先生學識淵博,有教無類,頗有孔孟遺風,還望韓大人引薦一二,讓我等匹夫也能聆聽先生教誨。”</p>
韓非笑道:“這話千萬不要讓先生聽到,否則少不了一頓教訓,先生學識淵博不假,卻生性懶散,讓他教導三千弟子,怕是一日都受不了。”</p>
說話功夫,千泷已經玩夠了,狄光磊把天馬散去,化爲滑梯,千泷張開雙臂,大笑着滑了下來。</p>
隻是遠遠看着,荊轲便感受到了其樂融融的天倫之樂,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素未謀面的兒子。</p>
天明應該也這麽大了吧?他過得好麽?有沒有受人欺負?</p>
“你似乎很悲傷?”</p>
“韓大人能夠感覺到?”</p>
“如果你聽過我的故事,就該明白,我的悲傷不比你少。”</p>
“韓大人是如何克服的呢?”</p>
“不去想,如果承受不了十指連心的痛楚,就别去拼湊記憶的碎片。”</p>
荊轲是一個很健談的人,雖然和韓非是敵人,但他并不怨恨韓非,更不覺得韓非投秦有什麽不妥。</p>
換作是他,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p>
隻可惜兩人分屬敵對,荊轲知曉韓非聰明絕頂,說多錯多,幾句話後便住口不言,更沒有美酒佳釀徹夜長談。</p>
一切都是那麽的尋常。</p>
尋常的就好像,這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外交活動。</p>
……</p>
俯瞰八百裏秦川上的鹹陽城,猶似一條盤踞在關中腹地,安穩沉睡的巨龍。</p>
鹹陽四周地勢開闊,河流密布,田地肥沃。</p>
随着秦國統一大業的進展,宮殿自渭河兩岸不斷向四周延伸擴展,記錄着秦軍攻無不克的輝煌戰績。</p>
鹹陽城内的氛圍很火熱,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而是一連串的勝利帶給秦國百姓的信心。</p>
作爲一國使節,荊轲很重要,嬴政做足了禮數。</p>
作爲弱國使節,荊轲沒那麽重要,所以并不是隻要來了,就能見到嬴政。</p>
燕國使節團必須在秦國多停留幾日。</p>
荊轲覺得不錯,這代表他可以提前踩點,确認田光給的情報的真假。</p>
對于秦舞陽而言,那可真是糟透了。</p>
秦舞陽是燕國名将秦開的孫子,燕國有名的勇士,十二三歲就敢殺人,旁人不敢和他對視。</p>
聽起來很勇,實際上呢?</p>
一個尋常老百姓,看到身高體壯,身上描龍繡鳳的壯漢,敢随意接近麽?</p>
如果這個壯漢手中拿着刀呢?</p>
如果這個壯漢不僅拿着刀,還一怒就殺人呢?</p>
如果這個壯漢是殺人之後,能逃避追責的官三代呢?</p>
普通老百姓怎麽可能閑着沒事招惹這種人。</p>
說白了,秦舞陽就是一個小地方的世家子弟,靠着家世作威作福,百姓不敢招惹。</p>
坐井觀天,他覺得自己真的強無敵,是真正的勇士,實際上就是個大混混。</p>
有句話說得好:再大的混混進了局子,坐在“後悔椅”上,也是哽咽着對警察蜀黍說後悔。</p>
把一個混混送到世界第一強國行政中樞,要他刺殺被世界第一強軍護衛的千古一帝,不尿褲子就已經很不錯了。</p>
荊轲本來就沒把秦舞陽放在心上,若非燕丹執意如此,他絕不會帶這樣一個副手。</p>
三日時間,通過農家的情報網,荊轲把一切都算計好。</p>
他本想拜見一下狄光磊,狄光磊拒絕了。</p>
沒必要,沒意義。</p>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不存在暗中盜走麗姬、天明,讓三人隐居的可能。</p>
荊轲爲人千古傳頌,是因爲他出刀并非爲了自己,也不是爲了妻兒,而是爲了燕國。</p>
更别說此時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要是拍拍屁股走人,那就不是荊轲了。</p>
站在秦國的角度,就更不用多說了,刺王殺駕乃必死之罪,沒有任何借口,韓非也會判他死刑。</p>
更别說天下一統乃是曆史的必然,狄光磊豈會幹涉這種事。</p>
一個陌生人而已,彈奏一曲已經足夠。</p>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雄發指危冠,猛氣沖長纓。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p>
……</p>
清晨的陽光灑遍鹹陽城,爲大地帶來溫暖。</p>
荊轲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日出的燦爛了。</p>
從易水訣别開始,荊轲記憶中的太陽,便隻剩下蒼穹落日。</p>
殘陽如血,時刻提醒着他:莫要忘了自己背負的使命,莫要忘了爲自己的使命流過血的人,莫要忘了自己注定要爲使命而流血。</p>
“今日染紅蒼穹的,應該就是我的血了。”</p>
荊轲歎了口氣,進入到了大殿之内。</p>
明亮的大殿内,除了贊禮官洪亮的聲音,竟是鴉雀無聲,落針可聞。</p>
跟随在荊轲後面的秦舞陽在這種莊嚴肅穆的氛圍中,不由低下了頭,兩腿竟微微顫抖起來。</p>
嬴政目光灼灼的看着荊轲和秦舞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p>
單單隻是千古一帝的霸氣,就吓得秦舞陽兩股顫顫。</p>
荊轲心中感歎,就憑嬴政身上這份霸氣,若是進入江湖,至少也能入“十大高手”之列。</p>
荊轲不知,嬴政雖無一日舞劍,卻無一日不悟劍。</p>
天子劍法不是苦練能夠練成的,重要的是平天下,安萬民,國力越強,劍法越強。</p>
太阿劍亦是如此,劍未出鞘,劍意卻無時無刻不在蘊養。</p>
嬴政多疑,見秦舞陽姿态,道:“使者爲何如此?”</p>
荊轲道:“北蕃蠻夷之鄙人,何曾見過大王威嚴。”</p>
羅網已經确認樊於期身死,樊於期的人頭也被大臣驗證過,嬴政沒興趣看一顆腐爛的人頭,道:“取督亢之地地圖來。”</p>
荊轲緩緩靠近,呈上地圖,打開,圖窮匕見。</p>
在群臣驚訝無比的目光中,殘虹寶劍刺向嬴政的心髒。</p>
刺殺不是比武,講求一擊必殺,速度越快越好,勁力越強越好。</p>
荊轲的“五步絕殺”不如“百步飛劍”玄奧,也不如“橫貫八方”恢宏,更沒有“縱橫捭阖”的霸道無倫。</p>
但出手之迅捷,殺氣之濃郁,尤在三者之上。</p>
沖冠一怒非爲兒女情長,五步一殺劍氣所向披靡。</p>
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強的殺招,便是韓非這等高手都沒有反應過來。</p>
寒光一閃,殘虹已經到了嬴政的胸口。</p>
嬴政的面上不見任何驚慌,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譏笑。</p>
除了數年前對戰白亦非那一次,嬴政沒有全力出手過,無人知道嬴政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等地步。</p>
劍氣即身的一刹那,太阿劍自行出鞘,擋在了殘虹之前。</p>
渾厚無匹的真氣從體内傾瀉而出,太阿劍上爆發出耀眼的劍芒。</p>
荊轲再怎麽有勇氣,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退。</p>
“你竟然會劍術!!”</p>
“此乃天子之劍,寡人受命于天,萬民所鍾,天下無敵!”</p>
此乃朝會,群臣并未攜帶武器,但有一人是例外——韓非。</p>
韓非的武功不在于真氣修爲,而在于那把天刑寶劍,或者說是天刑寶劍的劍靈。</p>
在荊轲退卻的一刹那,韓非想都不想,立刻召喚出劍靈,喝道:“護駕!”</p>
自從韓非突破心之逆鱗,逆鱗寶劍重新聚合爲一體,變爲“天刑劍”,劍靈的實力也大大增強。</p>
随着韓非一聲暴喝,劍氣領域轟然爆發,把荊轲牢牢束縛。</p>
劍靈寶劍一揮,劍氣如同雨點一般轟下。</p>
天刑劍法——飄飄渺渺渺風雲!</p>
嬴政握住太阿劍,開兩千年封建王朝的龍氣爆發而出。</p>
太阿劍上迸射出千百道劍氣,組成一條張牙舞爪的劍氣長龍,沖入到韓非的劍氣領域,随劍靈一同圍攻荊轲。</p>
如果說嬴政修行的是帝王之劍,韓非修行的就是臣子之劍。</p>
最早提出近乎絕對的忠君思想的不是儒家的孔孟,而是法家的韓非,這也是他當初沒有選擇稱王的原因。</p>
帝王和臣子相輔相成。</p>
嬴政和韓非更是有心靈上的惺惺相惜。</p>
兩種劍法以一種詭異的默契融合在了一起,看的李斯嫉妒心差點要蹦出嗓子眼。</p>
此等“君臣劍術”,便是蓋聶衛莊也破解不得,隻能催動至強絕招對轟,更何況是荊轲。</p>
荊轲連出數劍,也沒能尋到一絲一毫的破綻。</p>
他知道,自己完了。</p>
刺客要做的是“一擊不中遠遁千裏”,他“一擊不中”,沒能“遠遁千裏”,等待他的唯有死亡。</p>
……</p>
“沒想到,我最終還是失敗了,沒能誅滅你這殘暴之徒!”</p>
嬴政厲聲道:“寡人之心,豈是你能夠明白的!你方才那一劍若是成功,天下将會再次陷入百年混亂,你們才是天下的罪人。”</p>
荊轲直視嬴政,道:“殺我可以,讓我屈服,萬萬不能!”</p>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p>
……</p>
“月兒,想不想去王宮玩啊。”</p>
“王宮悶悶的,一點都不好玩。”</p>
“那咱們去陰陽家玩。”</p>
“爹爹,告訴你個秘密,娘也喜歡去陰陽家玩。”</p>
“她找誰玩?”</p>
“月姨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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