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
龐斑立在船頭，極目北望，看向終年被煙雲怒濤封鎖着的攔江島。
萬頃碧波，雲霞冉冉，湖水映照着夕陽的餘晖，激蕩着無數人的心湖。
龐斑不由得想到了言靜庵，他生命中第一次感覺到震撼，便是在見到言靜庵的刹那。
慈航靜齋的女人總是能讓人感到迷醉。
不管是“邪王”石之軒、“邪帝”龍鷹，還是“魔師”龐斑。
能夠抵禦慈航靜齋弟子魅力的，或許隻有那個混蛋了吧！
也不知這混蛋現在怎麽樣了！
被龐斑惦念的混蛋正趴在軟塌上，享受着三位嬌妻的按摩。
每一塊肌肉，每一個細胞都極盡可能的放松，好似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噢，舒服，用力點……”
狄光磊口中不斷發出讓人耳紅心跳的呻吟。
秦夢瑤面皮最薄，玉足微微用力，嗔怪道：“都這個時候了，夫君還有心思作怪。”
“反正不管怎麽樣都是要打，我爲何不痛快一點？來，陪爲夫開一場無遮大會。”
“呸！虧你還修行佛門武功，怎的這般糟蹋人？”
“無遮大會”是佛教用語，是每五年舉辦一次、布施僧俗的大齋會，又稱無礙大會、五年大會。
貴賤、僧俗、智愚、善惡都一律平等對待，無所遮擋、無所妨礙，因此叫“無遮”。
狄光磊說的顯然不是這個意思。
大戰将至，狄光磊要做什麽，左詩三人都盡力滿足，大會已經開過不知多少次了。
龐斑在懷念過去，狄光磊在播撒種子，浪翻雲呢？
浪翻雲擁着憐秀秀，滿臉幸福的看着夕陽。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消沒在湖水之下，明月在天邊現出仙姿。
滿月升離湖面，斜照攔江。
百多艘船上載着隔水觀戰的人，可是這孤島依然故我，任得雲帶棋峰，霧鎖寒灘。
正值水漲之時，巨浪沖上外圍的礁石，不住發出使人心顫神蕩的驚天巨響，不肯有一刻放緩下來。
浪翻雲乘着一艘小船，忽而沖上浪頂，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來的礁石林間左穿右插。
月色透霧而入，蒼茫的煙水裏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樓的太虛幻境。
氣勢磅礴的孤島直立前方，不住擴大，似要迎頭壓下，教人呼吸難暢。
浪翻雲心神前所未有的甯靜，他感覺到了狂風巨浪背後，深藏着大自然難以言喻的層次和美态。
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費力地送上了碎石滾動的險灘，浪翻雲一聲長嘯，淩空而起，落到一塊巨岩之頂。
中秋的月光破霧灑下，爲他披上一件金黃色的紗衣。
峰頂邊沿處，龐斑悄然現身，高聲道：“美景當前，月滿攔江，浪兄請移大駕，到此一聚如何？”
“如此月照當頭的時刻，能與魔師一決雌雄，足慰平生，龐兄請稍候片時。”
“喂~你們兩個把我忘了是麽！”
黑影劃過夜空，狄光磊乘着一個黑色的滑翔翼，如同蝙蝠俠一般從天而落，恰好落在龐斑身邊。
龐斑道：“每次見到狄兄，都能見到一些新花樣。”
“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緻千裏；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我此生除了武道，最喜歡的就是機關器械。”
浪翻雲笑道：“你這機關能讓人飛上星空麽？”
“現在還不能，但隻要一代代人苦心鑽研，總有一天，會沖破一切枷鎖、一切阻礙，奔向星辰大海。”
狄光磊活動了一下手腳，道：“咱們是先喝酒，還是先開打？”
龐斑道：“開打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三人身上同時爆發出鬼神一般的氣勢，一抹又厚又重的烏雲，挾着跳動的電光，由湖沿處迅速移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天人交感，四時變化。
昔年蒙赤行和傳鷹決戰長街，也是雷雨交加，天人相應。
狄光磊喝道：“我就先出手了！”
說罷，雙手合掌，左右手指指頭互抵，以中指回纏食指，平伏扣壓，同時将拇指、無名指、尾指豎立，左右相合，結“外獅子印”。
“吼！”
随着一聲獅吼般的怒喝，三人的攻擊同時轟出。
狄光磊進入到黃天無極狀态，通過元神攫取無有窮盡的力量，凝聚成佛道同修，陰陽合流的“無形氣兵”。
左手之上是盤旋環繞的黑白太極圖，右手之上是緩緩轉動的“卍”字佛印。
一拳，一掌！
少林佛拳，武當綿掌。
浪翻雲微微一笑，手往後收。
他的心神進入一種從未曾涉獵過的玄妙境界中，他的心靈徹底敞開，壓抑着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湧上心田。
種種強烈至不能約束、沒有止境的情緒，亦如洪水般沖刷洗淨了他的身心。
唯能極于情。
故能極于劍。
“锵铮！”
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像有靈性般由鞘内彈了出來，自然而然的來到浪翻雲修長的指掌内。
“嗤！”
覆雨劍化爲一道飛虹，狂龍逐日般飛射而出。
龐斑卓立于狂卷飛旋的濃霧之中，瘋狂催發魔功。
天地元氣不住吸入體内，轉化作真元之氣，他的精神亦不住凝聚，全力克制着對方的心神。
蓦地，龐斑狂笑一聲，對着身前緩緩轟出一拳。
三人的強招毫無保留的在半空中對撞，攔江島峰頂處的雲煙回旋環繞，變幻不停。
莫說人影，連煙影也看不清楚。
拳拳劍相交，卻沒有絲毫聲音。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散溢的勁力直接吹散了峰頂的雲霧，明月籠罩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清晰。
“啪喇！”
狂風暴雨，怒雷閃電。
天地爲這一戰敲響了戰鼓，狂笑聲中，三個人影對撞在一起。
龐斑進入到前所未有的超凡境界裏，把天地字宙的能量以身體作媒介，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送入浪翻雲和狄光磊的經脈中。
這已經是超越了燕飛的“小三合”，孫恩的“黃天無極”的強招。
隻要露出一點空隙，劇烈的能量便會把人炸成粉末，不留一點痕迹。
狄光磊承受過龐斑的重拳，對此早有準備，肉身出拳出掌，陽神結不動明王印，堅如磐石，不動如山。
如果說龐斑無所不在的攻擊是波濤洶湧的大海，狄光磊就是海邊的礁石，任憑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
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
重拳重掌，看似毫無目的狂轟濫炸，實則招招流暢自如，隻要露出一點破綻，要麽被佛拳轟成肉醬，要麽被綿掌壓成粉末。
不同于狄光磊的自成世界，浪翻雲走天人合一之路。
無論是龐斑的重拳，還是狄光磊的佛拳綿掌，都被他百川歸海一般洩入另一片汪洋大海。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三人不隻是在交手，更是在展示自己的道。
毫無保留，毫無隐瞞。
這種傾盡一切的交流，讓三人同時進入到了頓悟之中。
每一分每一秒均是拳掌交鋒，每一招每一式都讓人心馳神往。
虎躍龍遊，乍合倏分，拳掌劍刹那間對轟了百多次。
無論覆雨劍如何變化，龐斑的拳頭總能轟擊在劍尖上；無論龐斑的拳頭怎樣急緩難分，太極綿掌亦可及時阻截。
三人先是越打越快，随後越打越慢，動作緩慢的好似烏龜爬，卻讓人有一種天上地下，隻此一招的感覺。
“轟隆！”
雷霆劃過，三人同時從頓悟中脫出。
狄光磊精氣神在體内瘋狂的塌縮，明明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卻好似一塊石頭、一顆丹丸。
靜立不動的時候，便是正面看着，也很容易忽略過去。
“藥逢氣類方成象，道合希夷即自然。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狄光磊所修行的一切功法，就此融爲一體，也就是在這一刻，狄光磊心有所感，打出了此生至強的一掌。
拳掌交融——萬法歸一！
龐斑和浪翻雲同樣心有所感，這一戰的感悟盡數融合，化爲此生最強的一擊。
“倏！”
掌力憑空消散！
“锵！”
覆雨劍收劍回鞘！
“嘩！”
龐斑亦收起了拳頭。
在這一戰中，三人都突破到了破碎虛空的境界，實力早已超出此世極限，強招對轟，說不得便會一同煙消雲散。
此戰隻爲論道，并無仇怨，三人當然不會如此。
“你明白麽了？”
“當然明白了，你呢？”
“我當然也明白了。”
龐斑飛身到了一葉小舟之上。
小舟上有兩人，撐船的是問天尼，觀戰的是靳冰雲。
威震天下六十年的魔師，謙虛誠摯地在靳冰雲旁單膝跪下，就像是向心儀的女子求婚的少年郎。
龐斑不是現代人，自然不會準備戒指。
探手入懷，取出一對繡了雙蝶紋的布鞋。
那是靳冰雲的鞋子，過去一年中，龐斑時刻帶在身上。
龐斑嘴角逸出一絲溫暖的笑意，小心翼翼的爲靳冰雲穿上鞋子。
直至此刻，兩人仍沒有說過一句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
龐斑向着天空看了一眼，伴随着雷電轟鳴，遁入無盡的虛空之内。
破碎虛空！
浪翻雲傲立在峰頂一塊虛懸而出的巨岩盡端處，仰首凝視天上的明月。
喝掉壺中最後一滴酒，浪翻雲大笑一聲，飛身遁入虛空。
狄光磊呢？
狄光磊已經消失不見了，一同離開的，還有左詩、虛夜月、秦夢瑤。
過不多久，就連虛若無也一并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隻有一代代的武者踏着三人的路，突破武者的極限，突破世界的枷鎖。
有厲若海，有風行烈，有戚長征，有韓柏，有成抗，有成麗……
生命是不會被局限的。
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