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原公子會有這種矛盾的心态？”
楚留香打破了大廳的寂靜，輕聲問道。
原随雲輕聲歎息道：“五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有過一種感覺：他不但是我的朋友，而且也将是我的對手。”
楚留香道：“因此你不願意見他，隻不過是不想殺他？”
原随雲道：“我想殺他。”
楚留香有些愕然，但随即明白道：“他和薛大先生必有一戰，他若來了，則代表薛大先生敗了乃至于死了，因此你才不願意見他？”
原随雲微微一笑道：“你們并不太了解陳風，無論他是勝是敗，是生是死。薛大先生絕不會死于他的劍下，因爲他雖然什麽都不在乎，但他絕不會殺薛大先生。”
楚留香苦笑道：“那我就不太明白了。”
原随雲道：“我很早之前就因爲一場陰謀變成了瞎子，一個瞎子是沒有什麽朋友的，我也一樣沒有朋友，但他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原随雲略微停頓，又繼續說了下去，道：“我希望他隻是我的朋友，而絕不希望他是我的對手，可當年我見到他的時候，我卻知道他不但可能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朋友，也将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對手。”
楚留香動容道：“難道當年他就已知道你不但是無争山莊少莊主，也是神秘莫測的蝙蝠公子？”
其他人聽聞此言，也不由動容起來。
原随雲點頭：“他的确知道我的身份。”
胡鐵花忍不住插口道：“既然他知道你是蝙蝠公子，爲什麽不阻止你的陰謀？”
原随雲淡淡一笑道：“蝙蝠公子雖然算得上是個枭雄，手中染血無數，但蝙蝠公子手下所殺之人，大多有其取死之道，因此他又爲什麽要殺我，更何況他在無争山莊又怎麽能殺我呢？”
這其中的意思，楚留香當然明白。
原随雲是無争山莊少莊主，在無争山莊殺了原随雲，那麽就隻是殺了無争山莊少莊主。
胡鐵花冷笑道：“因此他就這樣看你爲惡于江湖？”
原随雲也不生氣，反而問了胡鐵花一句：“你認爲什麽是惡？”
胡鐵花不假思索道：“亂殺無辜就是惡。”
原随雲道：“什麽是無辜？”
胡鐵花道：“俠義之士，正直之人便是無辜。”
原随雲輕輕歎息道：“如果你口中的俠義之士殺了人，那些人的後人是不是不能找他們報仇呢？”
胡鐵花無法反駁。
江湖人本來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爲父報仇，爲友報仇，這本來就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原随雲淡淡道：“我問你什麽是俠？”
胡鐵花道：“鏟奸除惡、替天行道，是爲俠。”
原随雲道：“那我問你，你在江湖上這一生之中瞧見過多少該殺該死之人，卻沒有殺他們？”
胡鐵花冷冷道：“若我有機會，自然一個個除之殆盡。”
原随雲又笑了起來，道：“據我所知你們前往蝙蝠島的這一路上和海闊天等惡霸在一起，你們卻并沒有對付他們，反而幾次三番救下了他們的命，這又是爲什麽呢？難不成你認爲他們不是惡人？”
胡鐵花冷笑道：“你彎彎繞繞說這些幹什麽？”
原随雲淡淡道：“那麽我便不和你說這些，無論在我還是陳風看來，一個人隻要在江湖上行走，那麽就有了他的該死之道，既然是該死之人，那麽人人都可以殺，最主要的是殺他們的人是誰。”
胡鐵花道：“因爲對付他們的人是蝙蝠公子，因此陳風才沒有對你出手？”
原随雲淡淡道：“因爲他想看一看蝙蝠公子能給這個武林帶來什麽變化，他希望瞧見一個武林新秩序出現，而蝙蝠公子卻可以給這個江湖帶來改變。”
胡鐵花笑得更不屑了。
“改變？變得更差更烏煙瘴氣嗎？”
原随雲悠然一笑道：“諸位應當知道秦始皇一統六國的事情，在這過程之中自然是充斥着血腥暴力殺戮，不可數計之人慘死于其中，可也正因爲有秦始皇一統天下，才有了後來的太平盛世，你們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一個帝國統一所有的地方，那麽年年征戰争鬥下來慘死的平民百姓，必然多上無數倍。”
楚留香道：“天下如此，江湖武林勢力亦是如此，因此陳風希望你能統一武林，制訂一個武林新秩序，是麽？”
“還是香帥聰明，這正是我們的想法。”原随雲道：‘這個江湖實在太過于混亂，而混亂的起源便是因各大門派彼此争鬥不休，厮殺不止，而正因如此，才導緻于各大門派沒有法子對付其他爲惡勢力，因此才令江湖武林的局勢變得格外混亂，倘若這個江湖有了一個統一的盟主，制訂一系列賞罰秩序，那麽這個江湖便就如同天下一統一般井然有序。’
楚留香苦笑道：“古往今來似乎還沒有任何人能做成這件事，而且這中間也不知道要流血犧牲多少人，這一切是否真值得呢？而且原公子這樣做是不是真爲了天下着想呢？”
原随雲淡淡道：“我這樣做的确不是爲了天下着想，我隻不過是想一件沒有人能做成的事情！而陳風也想看一看我是不是能做得成這種事情，否則昔日也不會在濟南城幫我揚名了。”
濟南城原随雲戳破了無花、南宮靈陰謀之後，的确已成爲了江湖中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後來幾年間，原随雲的風頭也越來越盛，許多人認爲無争山莊已恢複到了昔年原青谷在世時候的聲勢。
楚留香沉聲道：“但你們可知道這中間到底要流多少鮮血？”
“我們知道。”原随雲道：“但我們都想嘗試一下，因爲如果不嘗試便不可能成功，嘗試了，才可能知道答案是什麽。”
“倘若結果是錯的呢？”
原随雲笑道：“如果結果是錯的，那麽就是我們反目成仇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他會殺你？”
“是的。”原随雲道：“那個時候，我也會殺他。”
楚留香道：“可他似乎現在并沒有想殺你，而是你想殺他。”
原随雲淡淡道：“是的。”
“你爲什麽要殺他？”
原随雲沉默了許久，才慢慢道：“因爲他不但是我最看重的朋友，而且也是我最看重的對手，除了他以外，普天之下又有什麽人有資格死在我的手裏呢？”
這一席話已将原随雲的傲氣展現的淋漓盡緻。
原随雲目空一切，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可偏偏将陳風放在眼中。
一時之間，在場衆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原随雲是對是錯？
他們有什麽立場評論原随雲的對錯呢？
可他們不贊同原随雲這樣做，因此他們要阻止。
可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阻止是對是錯，可他們不希望無辜之人因原随雲的野心而死。
可他們也不知道爲原随雲野心而死的人多，還是江湖四分五裂争鬥不休而死的人多。
這一刻，即便性情暴躁如胡鐵花，也都忍不住深思了起來。
原随雲默默出了大廳。
此際，他的背影顯得格外的孤獨，分外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