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小山坡。

偏僻而無名。

可卻是鳥語花香之地。

今日這處甯靜之地注定無法甯靜，因爲兩位劍客選定了這裏，要在此處決戰。

他們迎着風而來。

他們的身上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殺氣，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戰意，他們閑庭信步一般的走着，悠閑而從容，仿佛不過是出來散心而已。

飛鳥依舊清鳴，飛來飛去，仿佛也根本不知道有兩個人到來，似乎它們并不将出現的兩個人當作異類。

花香依舊，風聲依舊，一切都依舊，一切仿佛都沒有什麽變化，似乎隻不過多了兩個人而已。

事實上也的确隻是多了兩個人。

陳風望見了薛衣人。

薛衣人也看見了陳風。

在時間上絕沒有一分前，一分後。

兩人的目光接觸。

嘴角都不約而同露出了笑意。

這個時候風仿佛更加清風、花兒仿佛盛開更豔麗，花香似乎仿佛更迷人，就連天上的飛鳥似乎也更歡快了。

他們的笑意并不僅在嘴角，而且也在眼中。

他們的眼中滿是笑容，而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他們的氣質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仿佛隻不過是老友重逢，約定遊山玩水一般。

任何人看到此時此刻的他們，也絕不會認爲他們是來交手決鬥的，他們身上沒有一丁點殺伐氣焰。

一人白衣如雪，一人黑衣如墨！

黑與白，本來就是世上最接近死亡的顔色。

黑衣肅殺，白衣冷殺。

無論黑衣還是白衣，今日似乎都注定要染成血衣。

忽然飛鳥似乎已察覺到了一股奇特的氣息在兩人之間蔓延。

他們瞧見彼此，相聚三十丈，到了二十丈左右，飛鳥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氣息蔓延于天地之間，因此它們居然在兩人高空中盤旋起來。

數百隻飛鳥，盤旋成了一個個漆黑的大圈，将兩人完全囊括于其中。

他們沒有瞧飛鳥，沒有瞧其他。

此時此刻他們眼中隻有彼此，而已容不下任何事物，哪怕一丁點沙塵也容不下了。

這一刻仿佛天地都在他們的世界中消失不見，甚至于他們自己也消失不見。

他們眼中隻有對手，心中亦隻有對手，而完全忘記了自身的存在。

這一刻，對于他們來說已沒有了所謂的時間，空間在他們眼中也已不存在。

這一瞬間他們甚至于感覺身體的重量也已完全消失，這一刻，他們感覺隻要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這似乎已是靈魂上戰鬥，已是心上的戰鬥。

他們在這一刹那，同時步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

這一戰他們不但能發揮自身的劍術造詣，甚至能超越過往的自己，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劍術高手，成就衆人夢寐以求卻難以達到的劍術巅峰。

可這一刻他們已完全忘記了，他們的眼中隻有對方，隻在乎對手。

兩人相聚不過十丈。

這個時候，盤旋在半空的飛鳥不知爲何，紛紛揚揚的落下。

他們落在花叢中，落在兩人的頭上肩膀上。

他們仿佛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給擊落。

但下一刻，這神秘的力量似乎消失不見，它們掙脫了束縛，又一次一飛沖天而起，入了高空，見了雲霄，随即消失不見了。

天地都靜了下來。

萬物都陷入了死寂。

一陣風吹來。

這是暖風，可吹過他們的時候，就奇冷無匹，仿佛變成了凜冬刺骨的寒風。

花兒更香，盛開的也更豔麗了。

可如果仔細去看，就會發現，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四周的鮮花居然都結上一層薄冰。

刹那之間，這片天地忽然被凜冬所籠罩。

相比起這個地方，其他地方仍舊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之下，溫暖如春。

這些陳風、薛衣人當然也沒有注意到。

他們走向彼此，最終在三丈遠時停下。

他們同時停下，也沒有一前一後的分别。

仿佛他們已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

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一點不僅可以用在情侶上，對手也同樣在某種情況下，做到心有靈犀一點通。

可這個世上卻沒有幾個對手能做得到，一旦做到了，這也代表這兩個對手不但彼此任何，而且實力也必然差距不大。

這一刹那，兩人不約而同笑了。

任何人看見他們的笑容，都會感覺說不出的暖意，可他們的四周卻充斥着寒意冷意。

這隻是寒意與冷意，而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他們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殺氣，也沒有發出一分一毫的功力，而是兩人見面的一刹那，這股奇妙的氣息便充盈了整個天地。

這似乎是天地對于他們的認可，似乎上蒼也默默注視着這場決戰。

這是不是一場本不應該發生的決戰，似乎上天也因爲這場決戰而痛心，還是上蒼本就希望人世間應當有這樣一場轟轟烈裏的決戰呢？

沒有人知道。

人就是人，而不是天。

人也絕不會理會天，人隻會在乎人，在乎自己。

此刻無論天意如何，人意卻是非戰不可。

他們來此，便是爲了一戰，若不一戰，何必來此？

薛衣人爲了等待這一戰已等了已有了三十多年。

三十年前，他一劍縱橫，天下無敵，尋一個對手不可得，他想将薛笑人培養成自己的對手，擊敗他，可惜失敗了。

他遇上了陳風。

他不知道陳風是不是能擊敗他，但他知道，這普天之下倘若還有一個人有資格作爲他的對手，那麽這個人就一定是陳風。

此刻陳風已沒有其他的身份，甚至連這個名字也沒有，在他眼中陳風隻不過是對手而已。

他們沒有了情，什麽都沒有，隻有劍。

拔劍的那一刻，甚至他們自己都将不複存在。

陳風呢？

陳風本不願意和薛衣人一戰。

陳風對薛衣人有情，師徒之情。

可陳風也是和薛衣人一樣的劍客。

他願意爲劍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這個世上有些東西比生命還重要，他也知道對于薛衣人來說，生死不算什麽，勝負也不算什麽，劍才是薛衣人的一切。

唯有拔劍的薛衣人才算真正活着，爲了這一次拔劍，薛衣人已等了太久太久，他又怎麽能辜負薛衣人呢？

因此他來了。

他來的時候，也已忘記了薛衣人的身份。

在他眼中，眼前這人隻是天下第一劍客。

而他是天下第一劍客之下的天下第二劍客。

天下第二劍客怎麽可能不挑戰天下第一劍客，奪下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呢？

今日這一戰，正如同昔日擁翠山莊的李觀魚和薛衣人的一戰，那一戰在其他人眼中不過是天下第一劍客之争，可在李觀魚、薛衣人的眼中，那一戰卻是他們願意付出一切的一戰。

人生在世，求一對手不容易，無論勝負、無論生死，若能求得，足矣。

此刻的陳風、薛衣人和那個時候的李觀魚、薛衣人是何等的相似。

隻不過陳風終究是陳風，薛衣人終究是薛衣人。

他們今日之戰絕不是昔日那一戰。

因爲這一戰的對手是他們。

此刻他們已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