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芷在青禾鎮住下,一連三日并沒有什麽舉動。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然後便打發人去尋些好東西吃。偶爾會去街上逛一逛,買些時興的小玩意。
一副樂得自在的樣子。
呂英将許宗達和鄭氏留下的孤兒,送進了撫育院後,便再沒了下文。
趙俊将雲賓樓的張掌櫃送入駐地錦衣衛之後,便一直守着雲芷,也未見任何行動。
谷縣丞和師主簿都松了一口氣,變着法的想哄雲芷高興。
并起了輕慢之心。
縣衙後堂的書房内,師立良和谷縣丞兩個人,隔桌坐着。
屋内門窗緊閉,四周用銅盆放了冰塊降溫。
師立良灌了一晚冰鎮的酸梅湯,一臉愉悅神色。“這位定國府的姑娘,做事毫無章法。瞧着,倒不像能有一番作爲的樣子。”
谷縣丞搖着手中的折扇,神情輕蔑。“徽州繁茂,國庫一半的收入都來自這裏。今上未必就真的想查清楚這筆糊塗賬。派個貴族小姐來,走走過場罷了。”
“我聽聞,這位姑娘有個雙生弟弟,是六扇門的名捕,鐵面無私,手段了得。是那李振宏一手帶出來的徒弟。”
師立良雖說松了心裏那根弦,但仍不敢太過掉以輕心。“你說,怪不怪?爲何這做徒弟的不來,反叫這個沒什麽經驗、本事的姐姐來呢?”
隆慶帝想要在絲絹案上放水,但未必會不管先前派遣的李振宏死活。
傳聞雲逸風與李振宏師徒情深,也不大可能放着失蹤的師父不管。
師立良總覺得這裏說不通。
谷縣丞是個樂天派,“嗨,那李振宏出身貧微。那定國公府的世子爺,也未必就真的對他有什麽真感情。這師徒情深,保不齊是李振宏的一廂情願。
爲的不過就是提高自己的身價。咱們大齊,也未必就是有多大本事做多大官。他這總捕頭,是攀附了定國府得來的,也未可知。”
他谷城身上着的這身官服,不也不是通過科考得來的。
師立良是耕讀世家出身,祖上幾代都是讀書人,是規規矩矩考取的功名。
對谷縣丞的說辭持反對意見。
但他也懶得反駁。
畢竟和愚蠢的人争辯,未必能有什麽結果,反倒浪費自己的精力。
他掩藏住内心的鄙夷,又問,“已經足有四日了,許大人何故一直留在邑縣未歸啊?”
師立良雖然是讀書人,同窗頗多,但清水縣的官場,讀書人不多。
是以,師立良在官場的人脈遠不及谷縣丞,在本縣之内打探消息還算可以,但出了清水縣很難。
谷縣丞目光微有閃躲,将手中折扇一收。“隻傳了信回來,說有政務仍需商讨。縣内諸事,皆由你我商讨決斷。若有難以決斷之事,可稍緩辦理,待大人回來再做定奪。”
師立良與谷縣丞一起共事,約有十年。迎來送往了三屆縣令,如今的這位許大人是第四屆。
對縣令的了解未必夠深,但對谷縣丞,師立良還是很了解的。
他每次說謊前,目光必定會有所閃躲。
師立良猜測,許縣令在邑縣必定是被絆住了手腳。
師立良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
雲芷并沒有給師立良太多閑暇時間,讓他惴惴不安,想東想西。
畢竟師立良是個聰明人,給他太多時間胡思亂想容易惹來麻煩。
雲芷派趙俊來傳話,讓師立良做個合格向導,陪自己逛花船。
師立良聽到傳訊,驚的半天沒有合上嘴。
這是個正經閨秀該做的事?
趙俊見他如此,猜透他心中所想。補充道,“在下規勸師主簿,早些将事情辦妥。我們姑娘,脾氣有些不大好。”
“有多不好?”師立良脫口而出。
見趙俊面色一曬,自覺失言,恨不得給自己掌嘴幾下。
正在搜腸刮肚尋找措辭,化解這份尴尬。
便聽趙俊緩緩開口,“師主簿應該對錦衣衛都指揮使裴大人的脾氣秉性有所耳聞。”
裴明大名鼎鼎,舉國上下無人不知。
師立良雖是地方上不入流的小官,但對裴明還是有些了解的。
畢竟民間許多懸疑恐怖話本子都是以裴明爲原型撰寫的。
冷面無情、殺人不眨眼、暴躁易怒是裴明的三大标簽。
師立良讷讷的點了點頭。
趙俊又繼續道,“裴大人對雲姑娘也要忌憚一二。”
讓裴明那活閻王也要忌憚三分,那這位雲芷姑娘豈不是披着純良外衣的母夜叉?
師立良臉色一白,嘴角抽了抽。“這……這雲姑娘竟然讓裴大人都要害怕幾分?”
趙俊點了點頭。
他并沒有說謊。
裴明素日裏不近人情,很少會縱容别人。
但對雲芷卻是幾次三番的寬容、驕縱。并且,他很在意雲芷的安危。
據趙俊觀察,二人并沒有什麽感情糾葛。
唯一能解釋通的,大概就是趙俊有些怕雲芷。
爲什麽怕,他就不得而知了。
師立良心中打起了鼓來,小心問道,“可她是個姑娘家,逛花船……”
“雲姑娘生來就喜歡看漂亮姑娘,聽聞這清河縣有位名妓,喚葉蕊的。生的清冷高雅,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雲姑娘很好奇,想要會一會。”
聽到葉蕊的名字,師立良神色一頓。
趙俊追問,“太紅,需要提前幾日約牌子?”
“那倒不是,”師立良有些支吾,“隻是……這葉蕊姑娘人紅難免有些傲氣,怕是會怠慢雲姑娘,反倒惹了姑娘不高興。畢竟……這青樓裏……鮮見女客啊。”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趙俊擺擺手,“雖然我們姑娘脾氣有些不好,但還是有容人之度的。師主簿大可放心,早些去安排妥當了,莫要耽擱了姑娘行程。”
師立良連聲應了是,又小心探問。“那客棧失火案……連放了幾日了,百姓議論紛紛。擱置不查麽?”
趙俊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耐煩。“這是你們縣衙的事情,倒怎麽好拷問起我們了?”
“這……”師立良語塞。
幾乎所有的重要人質都被錦衣衛扣押了,他們縣衙便是想要查問,也無從下手。
雲芷扣着人不辦案,縣衙又沒有着力點下手,案件一拖再拖,那些遇害者的家屬眼瞧着就要鬧起來了。
若真有了什麽閃失,又是他們清水縣治理不力。
趙俊真是甩的一口好鍋。
師立良心中不滿,卻又開罪不起京中貴胄。隻能忍氣吞聲,按着趙俊的吩咐去邀約葉蕊。
……
趙俊将同師立良的對話,以及他的各種反應事無巨細的叙述給雲芷。
雲芷一面吃着蜜餞,一面點頭。“這師立良必定有鬼。”
趙俊點頭,“那葉蕊姑娘的身份,他們必定也是心知肚明的。不過是那姑娘異常聰明,混進青樓,又得了這紅牌名頭。他們不好下手。”
雲芷有些擔憂,“可咱們這樣貿然拜訪,會不會給葉蕊姑娘帶來麻煩?”
“不會,”趙俊很笃定道,“葉蕊姑娘在這清水縣混迹多年,且安然無恙,必定有許多本事。”
趙俊的笃定,讓雲芷多少起了幾分疑心。
裴明的業務員,有可能真的遍布大江南北,三百六十行。
雲芷突然對錦衣衛,肅然起敬。
有了一個裴明,就像是給事業開了外挂。
“你是怎麽找到葉蕊姑娘的啊?”雲芷耐不住好奇,開口詢問。
裴明既然開啓了葉蕊這條線,自然也是不想要隐瞞雲芷的。
“葉禦史與裴侯爺是故交。”趙俊道,“葉蕊姑娘和大人,也是舊相識。”
雲芷并不知道葉禦史是誰,但一個禦史的女兒會流落煙花巷柳,想必也是家道中落。
如果雲芷沒有猜錯,葉蕊确實是錦衣衛的人,那這位葉禦史必定含冤。
裴明當時要在這青禾鎮上岸,也是早早就計劃好的。
裴明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達到破案目的而服務,并不是真的因爲遷就雲芷。
想到這裏,雲芷松了一口氣。畢竟她不想欠裴明人情。
正要在說什麽,呂英在外面扣了門。
不等屋内應聲,便推門而入,臉上挂着幾分笑意。
雲芷挑眸看她,“成了?”
“嗯。”呂英點頭,在雲芷身邊坐下。“此刻縣衙外面已經被情緒激動的百姓圍了個水洩不通。除了真正的遇難者家屬外,亦有許多是咱們使了銀子安插的。這下,師立良他們有的忙了。
趙俊頗爲詫異的來回看了看雲芷和呂英二人。
雲芷将案件一直擱置不查,呂英又提議以散播謠言和買通閑漢的方式挑起事端,制造上訪事件。趙俊本是覺得行不通的,可沒想到,竟然即刻見效。
呂英出去不過半日,就真的有百姓鬧上門來。
趙俊世家出身,祖上世代以耕讀傳家,又自幼長在京城,多少有些和黎明百姓的生活脫節。雖入職錦衣衛多年,但亦很少爲了一個案子如此長途跋涉。
用雲芷那個年代的話說,就是脫離群衆,基層工作經驗不足。
他是真的想不到這種辦法,也想不通各種緣由。
呂英見他目露詫異,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的樣子,好心爲他解惑。“小縣城的百姓,見識少,有局限,最容易被蠱惑。給些蠅頭小利,便争先恐後。”
“趁師立良走不開,我們先去揪出縱火案的幕後真兇。”雲芷提議。
呂英點頭,附和。“清水縣雖然人員冗雜,但真正能處理緊急事務的人卻并不多。如此群情激昂的場面,有你在,他們又不敢使出慣用的打壓手段将人扔進牢房,必定是要費一番周折的。沒有個三五日,平息不下去。”
“這三五日,足夠咱們将人抓起來扭送州府了。”趙俊道,“前日裏,我們已經詢問過雲賓樓的掌櫃,也将他提供的一些可疑人員抓了起來問話。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人。”
“是誰?”雲芷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