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鎮。
柳煙緣用了足足大半年的時間,才來到此處。
因爲青陽宗如今已經是千門之首,所以青陽鎮也受到巨大的影響,短短時間,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所有柳煙緣差點以爲自己走錯了。
之後柳煙緣聽到了一些傳聞,說是那位大師兄跟一位有琴真人打了一架,好像依舊是不分勝負,不過聽說那位有琴真人卻留在了青陽宗,至今還未離開,也不知道三年後還打不打。
除此之外,柳煙緣還聽說安甯并不在青陽宗,不知爲何,柳煙緣心裏竟是松了一口氣。
然後她明顯猶猶豫豫的步伐,突然間變得快了許多。
當柳煙緣登上華陽峰的時候,因爲有着青陽宗玉牌,并未遭遇阻攔,直接向着落霞峰走去,整個青陽宗,竟是沒人認出她是誰,直到她站在那位三長老的靈位之前行了一禮,喊了一聲師父,衆人這才知道當初那個小丫頭,竟然長這麽大了。
柳煙緣隻是見了自家師父一眼,便直接離開落霞峰,走向落雲峰。
如今的青陽宗還在擴大規模,但落雲峰還是隻有七間屋子,一方水池,水池中長滿了很多蓮藕,隻可惜已經幹枯。
如今落雲峰人少了大半,大師兄玄都繼任青陽宗掌門,暫居朝陽峰,很少回這邊,二師兄王洞明在京都做了國師,也沒回來過,四師姐封靈早已離開,小師弟安甯也不在,所以就隻剩下三師兄餘堂,五師兄俞洪熙,六師姐蘇茹三人。
蘇茹一如既往在水池邊練拳,看到柳煙緣之後,皺眉道:“你是……那個小丫頭?”
柳煙緣點了點頭,對蘇茹似乎沒什麽好感,沉聲問道:“安甯呢?”
蘇茹搖頭道:“千門大比之後,就沒有回來,好像去了西邊。”
柳煙緣點了點頭,直接向着安甯的屋子走去,一邊道:“我在這等他。”
這時候三師兄餘堂剛好出門,看到柳煙緣走向安甯屋子,皺了皺眉,來到蘇茹身邊,低聲道:“這誰啊?”
蘇茹直接道:“三長老當初帶上山的那個小女孩,就是跟安甯學劍的那個。”
餘堂突然瞪大雙眼,似乎突然想起還有這麽一個人:“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當初她跟安甯去南邊,怎麽回來的時候就不見了?如今又突然出現,好像還挺厲害。”
蘇茹也點了點頭,問道:“你覺得她現在什麽實力?”
餘堂搖了搖頭:“我們看不出來,最起碼也是白虹鏡吧?”
柳煙緣正好關上房門,淡然道:“窺天。”
兩人瞪大雙眼,張大嘴巴,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柳煙緣已經關上房門,蘇茹最先回過神來,幹着嗓子問道:“你覺得是真的?”
餘堂搖頭道:“我哪知道。”
之後柳煙緣一直都沒有露面,一直關在安甯的房間裏,整個青陽宗忙忙碌碌,很快又将這麽一個小丫頭忘記了。
直到來年春季,青陽宗來了一個自稱是散修的強者,揚言要挑戰整個青陽宗,還說青陽宗連個窺天鏡都沒有,就做這千門之首,簡直就是笑話,然後就被一劍打得爬不起來,最後那把劍飛向落雲峰,落在安甯那間屋子前,于是整個天元界的山上仙門都知道,青陽宗确實有一個窺天鏡強者,而且比大多數窺天鏡強者都要強。
也在同一天,柳煙緣似乎是等得有些久了,就這麽背着劍走下落雲峰,向着西邊而去。
青陽山西邊,一條小道上,柳煙緣背着劍,撇嘴道:“我可不是想見他,隻是不喜歡青陽宗那些人,隻是怕他又變強了,以後再殺他就沒機會了。”
可她腳步卻慢吞吞的,既想見,又怕見……
……
李小白最近有些痛苦,那個安甯完全就變成了一個書呆子,不練劍,不練拳,也不修行,每天就抱着書看,可憐他還要陪着。
李小白絞盡腦汁,就是沒讓這家夥離開藏書閣半步,眼看着這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時間就這麽過去了,可這家夥除了書,似乎把什麽都忘了,别說那些美味佳釀,就算是提到莫青青,這家夥都不爲所動。
這般不知又過了多久,這一天,李小白正趴在桌子上睡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抽了抽鼻子,擡頭就看到了安甯。
李小白皺眉道:“幹嘛?要吃飯也沒到時間啊。”
安甯笑着道:“打一架?”
李小白擺了擺手,正準備繼續睡覺,突然一下跳起來,發現安甯手中确實沒書,而是拿起了那柄桃木劍,滿臉的難以置信:“你看完了?”
安甯點了點頭。
李小白看了藏書閣一眼,咽了一口唾沫:“全都看完了?”
安甯再次點頭:“藏書百萬卷,都看完了。”
李小白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實在無法相信一個人能一口氣看完這麽多書,就算是自家先生也做不到。
李小白狐疑道:“不可能吧?那你都看了些什麽?”
安甯搖頭道:“什麽也沒看到,隻是聽了風聲。”
李小白眉頭皺得更深:“你是說你隻翻,沒看?”
安甯搖頭道:“也不算沒看,就是随便看看。”
李小白愕然道:“看書還能這麽看的?呵呵,先生若是聽到這個回答,怕是要氣死,看他以後還讓不讓我跟着你學了。”
剛好這時候門外傳來一聲咳嗽,李小白急忙閉口,轉身行禮道:“學生見過先生。”
安甯也跟着行禮。
老先生笑了笑,看着安甯道:“都翻完了?”
安甯點了點頭:“心靜不少。”
老先生點頭道:“不錯不錯,原本我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有些多餘了。”
李小白一臉狐疑,有些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便問道:“先生,他這樣也叫看書?”
老先生搖頭道:“不是看書,隻是翻書。”
李小白不解道:“那您還讓我跟他學。”
老先生白了李小白一眼:“你是翻都懶得翻。”
李小白苦着臉道:“真不是學生不想翻,實在是學生一看到那些字,就頭疼犯困。”
老先生沒有理他,掏出一本書遞給安甯,笑着道:“這本書得好好看看。”
安甯接過,封面上隻有五個大字,“浩然正氣歌”。
老先生最後說道:“心靜既心安,心安并非是放空一切,一如翻書,雖有風聲,卻能讓人心靜,所以心有不平,亦能心安,隻要心安,既是歸處。”
安甯心中翻江倒海,許久後對着這位老先生深深一稽,而老先生已經離開藏書閣。
此行無涯書院,确實受益匪淺,除了在劍道上的領悟,在心境上亦是大不相同。
安甯說的沒錯,其實自己的劍心本身就有問題,就算沒有遇上李小白,早晚也要出現這種情況,不過按照安甯的推測,若是不遇上李小白,應該能堅持到窺天鏡。
劍心出現問題并非是在滄瀾山的時候,或許更早,早到自己第一次握劍的時候,第一次覺得那位城主該殺的時候,又或許還要更早,早到自己跟安靜分開,獨自一人生活的時候……
安甯這麽些年,最想要的,其實就是一個家,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将幺姑一家放在心上,所以在看到小鈴铛父女的時候,會有所留戀,甚至在月牙溝的時候,遇上那位逍遙門的五長老,會駐足停留,會感受到一絲難得的幸福。
從某些方面來說,安甯其實很羨慕這些人,幺姑也好,小鈴铛也罷,亦或是程小萱兄妹,很多很多安甯見過的人,那些給過安甯家的感覺的人,安甯一直都會放在心裏。
之後,安甯遇上了李小白,見過了李小白的劍,便覺得很羨慕,羨慕李小白的那種灑脫不羁,覺得那才是劍仙風采,于是再跟自己一對比,心境便開始搖擺不定,生出一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劍心自然就出現了大問題。
也正因爲這種根深蒂固的念想,所以安甯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心安過,所以就算他心境平和,也無法心安,因爲他找不到家的感覺,那是一種天地雖大,卻無處安身的無力感。
當初在滄瀾山跟玄空大師見了一面,那位玄空大師應該是出于好心,是想讓安甯徹底放下,放空自己,真正心安,也就不會顯得那麽累,可畢竟佛道有别,于劍道更是天差地别,不僅沒有幫到安甯,相反的還讓安甯原本就有問題的劍心出現了裂痕,而之後遇上李小白,李小白一劍浩然正氣,便将這裂痕徹底放大。
如今翻了一年的書,不修行,不練劍,不練拳,不想任何人,任何事,也算是暫時的放下,跟玄空大師的初衷其實沒有不同,隻是這個書院的老先生明顯更高明一些,換了一種安甯更能理解的方法,先讓安甯靜下來,再出言點醒,自然也就事半功倍。
所以安甯如今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不論是那種對家的執念,還是在天地規矩與自身心境之間的選擇。
若蔣師沒有将安甯送去青陽宗,不接觸道門宗旨,若安甯沒有遇上那位碎星樓的樓主,想必情況就不會這般糟糕,但同樣的,安甯也就不會看到那座不周山,更别說登上去,更不可能在天涯之前感悟真正的縱橫劍意,更不會像現在這般理解透徹。
或許,這才是入世劍之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