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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從西北大營到義門關也得十餘天時間,再加上攜帶糧草辎重,時間隻會更久。
十萬石糧食堆積起來,可以形成一座大山,但對于如今的玉門關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可蚊子腿終究是肉,特别是對于現在的義門關來說,那就是救命的存在,是南方戰線能不能抵擋住妖獸大軍的關鍵。
所以無論是青陽宗衆人還是押送糧草的兵士,都很清楚這批糧草的重要程度。
南陽帝國知道這個關鍵,翼國自然也知道,所以每個人都很清楚,這次糧草的押送絕不會像看起來那般輕松,否則康平王也不會讓整個青陽宗參與進來。
攻城拔寨,向來注重糧草争奪,隻要斷了糧草,再堅固的城池,也會不攻自破。
烈日之下,車隊緩行,鐵甲铮铮。
玄都騎着一匹戰馬,跟餘堂并立而行,之後便是安甯和封靈,然後是負責此次押送的将領和副将,這些人的眼睛都盯着馬背上的封靈,眼睛裏滿是火熱的光芒。
軍營裏本就沒有女人,常年駐紮邊軍的将士更是難得看到一次女人,所以哪怕是一個醜女,都能給他們瞧出一朵花來,更何況封靈本身長相就極美,再加上她冷若冰霜的氣質和山上仙子的身份,更容易勾起這些漢子們的邪火。
驿道茫茫,天低野闊。
那副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心思轉動,右手更是不自覺的握着那柄戰刀。
若是将那三個青陽宗弟子宰了,再将那位仙子拖到棉被般的草地上,事後抛屍荒野,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被山裏的野獸啃食幹淨,連骨頭都不剩,到了義門關就說遇到敵軍偷襲,這幾人不幸戰死,誰又能知道真相?
隻是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最先得說服那位都尉大人。這位都尉大人畢竟是浮光鏡強者,一手刀法更是虎虎生風,就算這些個山上修士真有些本事傍身,能逃得出将士們手中的勁弩,也逃不出這位都尉大人的戰刀。
打定主意,他便驅馬上前,來到那位将領身邊,壓低聲音道:“将軍,您有三年沒碰女人了吧?”
那位将領點頭道:“可不,都他娘忘記是啥滋味了。”
這副将看了前邊馬背上的封靈一眼,盡量壓制躁動的内心,咽了一口唾沫道:“機會難得,将軍若有意思,屬下保準将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到時将軍隻需留口氣,讓兄弟們也解解饞。”
這位将領擡起頭來,眼神熾熱,原本藏在内心的邪念不斷攀升。
對于身後的議論,安甯自然能夠清晰的聽到,他能聽到,封靈當然也能聽到。安甯不由得擡眼看向這位四師姐,隻發現她神色如常,不爲所動,這讓安甯有些欽佩。
前方的玄都突然停下,這讓那位副将以爲謀劃被人知曉,就要抽出戰刀準備來個先下手爲強。
玄都停下之後,沉聲道:“有些不對勁。”
餘堂點頭道:“是不大對,總覺得太安靜了。”
這話讓那些負責押送糧草的兵士滿臉疑惑,他們行軍打仗半輩子,都沒覺得不對,這幾個連馬都騎不穩的毛頭小子,能看出來?
玄都再次開口道:“三師弟,你去周圍查看一下。”
餘堂點了點頭,身體直接離開馬背,帶起一道殘影,直上雲霄。
這一幕驚得那群将領眼珠子差點飛出來,那位副将一顆心更是差點跳出胸膛,他那隻原本握着戰刀的右手悄悄松開。
玄都繼續道:“我記得前方有個驿站,四師妹和七師弟先去探探情況。”
兩人同時點頭,一個禦劍而行,一個踩着短笛升空,帶着兩道長長的尾光,消失在天穹盡頭,看得那些個将士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這他娘還真是仙人啊,就這手段,要殺他們,還不跟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吃驚的同時,又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沒來得及出手,否則此刻這顆腦袋恐怕已經不在肩上了。
那位副将更是臉色難看,擔心那位仙子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會不會秋後算賬?
玄都看着那位将領道:“我們得加快行軍速度,而且要做好随時接敵的準備。”
那位将領木然的點了點頭。此時此刻,對于這些山上修士的話,他不能不信,不敢不信。
驿站。安甯和封靈從天而降,整個驿站看起來并無異樣,但卻空無一人。
無論是原本駐守的士兵還是青陽宗留下的弟子,就像都已經失蹤。
安甯有一種感覺,原本駐守在此的人,并非自己離開,而是憑空消失。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萦繞心頭,揮之不去。
在他們到來之前,這裏必定發生過極其可怕的事情,那是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力量,所以才能讓整個驿站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一道人影突然從天而降,重重的摔在地上,卷起一地的塵土。
是一名青陽宗弟子,而且已經死絕!在這名青陽宗弟子的身上,沒有一點傷痕,就像是被某種可怕的東西将身體中的靈魂和精血完全抽走,所以死狀瘆人。
饒是烈日當空,安甯也覺得不寒而栗。
封靈突然驚呼道:“小心!”
呼聲才起,那名原本已經死絕的青陽宗弟子突然從地上跳起,如同一支利箭射向安甯。
安甯錯身躲避,跟這名青陽宗弟子擦身而過,胸前的道袍瞬間被撕裂,露出黝黑結實的胸膛,金光萦繞,久久不散。
那名青陽宗弟子偷襲未果,立在地上,開口道:“這人類的身軀終究還是太弱小。”
說完,那名青陽宗弟子的身體驟然炸開,沒有鮮血!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手指彈了彈身上的衣服,一雙眼睛看着安甯,笑着道:“好家夥,竟然是佛門小金剛之軀,倒是看走眼了。”
這人出現之後,安甯和封靈面色都很沉重。
他們都是入微境界,雖然看不出這人的深淺,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濃郁的妖氣。
也就是說,眼前的白衣男子,并非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妖。能夠幻化成人的妖,自然是大妖。
根據典籍記載,能夠幻化成人的妖物,其實力相當于修士的登峰之境。
一頭登峰境大妖,别說他們隻是入微境界,就算是掌教真人在此,也不敢說能夠取勝。
“喲!原來黑豹子也有失手的時候呐,還是一名入微鏡人類。”原本空無一人的驿站中,憑空走出一個身穿綠色衣裙的女人。
這女人手中拿着一根煙杆,衣服裸露,身材高挑,腰肢纖細,姿容雖不如封靈,但渾身散發着一種讓人淪陷的邪魅誘惑力。
這女人出現之後,安甯與封靈更是心若死灰。
這女人也是一頭大妖, 而且境界還在那白衣男子之上!
兩頭至少登峰鏡大妖同時出現,安甯兩人别說戰,跑都跑不掉。
女人打量着安甯兩人,笑着道:“這位小哥哥好純的陽氣,讓奴家心急得緊呐。”
說話間,她伸出舌頭舔了舔猩紅的嘴唇,這個舉動卻看得安甯毛骨悚然,她的舌頭并非跟人類一樣,而是一條猩紅的蛇信。
白衣男子冷聲道:“你這條菜花蛇就别發騷了,趕緊解決,後頭還有事做。”
女人憤怒道:“老娘是青竹蛇。”
安甯抓着那枚玉佩,開始權衡。
單憑這枚玉佩,根本不可能阻擋兩頭登峰鏡大妖,但應該能争取一絲機會,屆時是逃還是别的,都得視情況而定。
實在不行,就隻能動用那把桃木劍的力量。
在安甯思索之際,那名白衣男子已經出手,所選的不是安甯,而是封靈。
封靈身體幾乎是瞬間向後退出了七八丈,同時有樂聲響起,茫茫驿道,五音相合,大音希聲。
那綠衣女人皺眉道:“這些青陽宗的小娃娃倒有些手段,怪不得我族在青陽城損失這般慘重。”
白衣男子直接向着封靈沖去,如同一頭追擊獵物的豹子,迅捷而猛烈。
安甯甚至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封靈的身體便直直的向着這邊飛來,摔在驿道上,頓時湧出一大口鮮血。
安甯根本來不及多想,身體瞬間出現在封靈身側,同時手上用力,靈力灌進玉佩同時将其捏碎。
玉石碎裂,卻散發着瑩瑩光輝,一道道奇異符文憑空出現,萬道金光平地而起,将兩人籠罩其中。
白衣男子直接撞在這些光芒之上,一拳揮出,光芒形成的屏障頓時如同金色的琉璃般碎裂!
安甯腳踩七星,雙手不斷出拳,拳拳疊加,渾身更是金光大作。
驿道上,兩隻大小不一的拳頭撞在一起,頓時席卷起漫天塵埃氣浪,緊接着便是骨頭斷裂的聲響。
安甯的整條手臂幾乎已經扭曲變形,雙腳深陷泥土之中,愣是沒有後退半步。對于左臂的疼痛,安甯似乎全然不覺,右手抓着那柄桃木劍,一記橫劍向着白衣男子小腹掃去。
這一記是橫劍之中殺意最強的“禦長凝”,加上桃木對妖邪之物本就有着先天壓勝的效果,白衣男子隻得被迫撤出。
白衣男子停下腳步之後,兩條粗~黑眉毛緊緊的交織在一起,一雙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安甯手中的桃木劍,驚聲道:“桃源山的桃木劍!”
一劍逼退對方正準備以靈魂敲擊桃木劍的安甯聽到這句話之後,停了下來。
對方既然知道桃木劍的來曆,必然知道桃源山,那麽事情或許就還有轉機。一旦使用桃木劍中的力量,那麽今後遇上危險,也就等于少了一份保障,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綠衣女人眉頭也緊緊的皺起,開口道:“是桃源山的桃木劍不假,但這小子剛才用的,是縱橫劍。”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開口道:“此子決不能留!”
說罷,同時出手。
安甯還未收起的靈魂之力剛準備敲擊桃木劍,卻被封靈突然抓住肩頭,直接将他整個扔了出去。
幾乎同時,封靈額頭挨了一拳,胸前則是被綠衣女人手中的煙杆整個洞穿,她手中那支短笛瞬間粉碎,身體在空中翻滾,帶起漫天血珠。
在烈日下,那一幕凄美到了極緻,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被狂風吹散,又像是一件絕世的珍品被狠狠摔碎。
那一瞬間的美麗是極緻的,短暫的,卻也是悲慘的,因爲這種美一旦呈現出來,便将不複存在。
安甯隻覺得自己的心也在瞬間粉碎,支離破碎。
那一刻,他幾乎忘記了一切。忘記如何驅動靈魂之力,忘記桃木劍中的強大力量,忘記桃源山,忘記蔣師,忘記青陽宗……
就好像整個天地之間,隻有他自己,隻有他手中的劍。
因爲有了這把劍,天上地下,他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無人可以阻攔。
因爲有了這把劍,他可以留下一切美好的事物,掃除一切罪惡的源頭。
而此刻,他隻想守護天空那一刻的美好,讓她不至于凋零,消散,使其永遠留存。
我心即道,即縱橫,既天地規矩。
安甯一劍揮出。
安甯此刻終于明白,原來所謂縱橫劍,不過一劍!
白衣男子和綠衣女人面色陡然巨變,因爲這一劍,已經遠超入微,甚至不是龍鳴,不是登峰,不是白虹踏月,而已窺天!
兩人幾乎同時展露本體,一頭山巒般的黑色豹子,一條長達百丈的青蛇!
整個驿站瞬間夷爲平地,兩名登峰鏡大妖同時後退,不敢硬抗這一劍的意境。
安甯持劍的右手淩空一撈,将落地的封靈攬在懷中,單膝跪地,木劍插在地上,支撐着身體不至于跌倒,渾身金光浮現,一點點随風消散。他臉色蒼白如紙,耳朵,眼睛,鼻子都有鮮血滾落,口中更是不斷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安甯很清楚,剛才的那一劍,被蔣師打磨得來的小金剛之境已經徹底崩碎,就連在青陽宗修行得來的入微境界也已經被徹底抽幹,就隻是換來了窺天鏡強者的一劍。
如同地平線般的劍氣消散,兩頭大妖龐大的身軀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口,卻并未喪命。
安甯擡頭,看着兩頭大妖,心中苦澀到了極緻。
即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終究還是不能将對方斬殺。一境十重,果然并非那麽容易越過。
那一劍雖然已經達到了窺天的意境,但終究隻是假的,說到底,劍意再強,安甯終究也不過隻是入微鏡。
他手指微動,開始敲擊桃木劍。
“阿彌陀佛!”
一聲佛号響起,傳蕩在整個荒野之上,一串巨大的念珠從天而降,帶着道道金光,剛好将仰頭的巨大青蛇籠罩。
念珠每旋轉一次,便會縮小一分。
念珠縮小,那青蛇的身軀便跟着縮小。
一位手持禅杖的老和尚雙手合十,天地之間便出現一尊尊金色大佛,天宇之下,金光閃耀,佛音呢喃,說不盡的肅穆與莊嚴。
那串念珠回到老和尚手中,原本長達百丈的青蛇此刻完全變成了串聯念珠的絲線,在老和尚手中不停掙紮求饒。
那頭山嶽般的黑豹瞬間恢複成人型,渾身妖氣更是内斂得不敢洩露絲毫,似乎隻要洩露一絲妖氣,就會被那諸天神佛瞬間滅殺,灰飛煙滅。
白衣男子面色沉重,幹着嗓子道:“法天象地!你是天禅寺僧人?”
老和尚淡然道:“貧僧法号玄空,這條青蛇貧僧便留下了,回去告訴你家領主,聖人不爲,而非不知,待法降夷雲,悔之晚矣。阿彌陀佛!”
白衣男子皺眉道:“你不殺我?”
老和尚搖頭道:“貧僧不喜殺戮,佛法本慈悲,人妖皆生靈。”
說話間,漫天神佛退去,佛音消散,天地恢複清明。
白衣男子有些猶豫,看着老和尚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轉身奔逃。
安甯掙紮着想要起身,冷聲道:“休走!”
那頭大妖自然不會理會,瞬間便沒了蹤影,老和尚卻出聲道:“再逞強可就神仙也難救咯。”
說完擡起手掌,在安甯額頭上輕輕一拍,然後歎息道:“可惜,可惜!命也命也。既得縱橫意,于佛便無緣。阿彌陀佛!”
被老和尚拍了一掌,安甯隻覺得身體中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氣機瞬間平息下來。
老和尚看着安甯懷中的封靈,捏了一個蘭花指,在封靈眉心輕輕一點,使得原本還在流逝的靈氣和生氣瞬間停下,然後慢慢的順着既定的軌迹流淌。
老和尚繼續道:“性命無虞,但根基受損,此生難望登峰了。”
說完又道了一聲佛号,然後看着安甯,欲言又止,最後将那串念珠遞給安甯,開口道:“施主雖斷了佛緣,但與貧僧總算有緣,這串十八菩提子,便送與施主了。施主如今既已領悟縱橫劍意,日後生活必不太平,有了這串念珠,或能助施主擺脫危機。”
說罷,老和尚手持禅杖,沿着驿道一步步前行,他走得緩慢而平穩,但卻似乎有着縮地成寸的大神通,瞬間便沒了蹤影,隻有一句話不斷在安甯耳邊回響,“外傷還是要處理的,否則以這位女施主的情況,還是會出大問題。”
安甯看着懷中半醒半睡的封靈,滿心爲難。
她的傷在後背,也在心口。
正當安甯危難之際,虛弱至極的封靈開口道:“有勞小師弟了。”
她聲音很弱,細如蚊蠅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