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青陽宗所有弟子都安頓好之後,大長老便召集了所有長老和執事弟子,在一名将領的帶領下,爬上青陽城城頭。
城牆上,甲士林立,勁弩森森,每隔十步,就會有一張牛角大弓,每隔二十步,就有一架特制機弩。
大長老看了一眼城牆外的開闊地,對着那名将領問道:“既有妖族參與,就必須啓動護城大陣,吳城主對陣法知道多少?”
這位新上任的城主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打量那位三長老和安甯,安甯的畫像他是見過的,而且不是安甯,他也不可能坐上這青陽城城主的位置,他一直都沒想明白,兩個血海深仇的人,如今爲何站在了一起?
此刻大長老發問,他便抛開這些疑惑,上前道:“随着戰事越發吃緊,去年對陣法進行了一次修繕,具體事宜都是上邊派人做的,有沒有問題,還得大長老查驗過才能知曉。”
大長老點了點頭,對着王洞明道:“你帶領所有執事弟子負責東邊的查驗,并由你解釋陣法精要,其餘人分别于城中各處查驗陣眼,務必保證翼國大軍進攻時大陣能夠運行。”
所有長老應聲而起,分别落于城中各處,安甯等人也跟着王洞明,前往東城方向。
王洞明一邊前行,一邊解釋道:“青陽城的護城大陣名爲萬仙伏魔陣,傳言是由青陽宗創派祖師爺親手打造,引地脈之氣形成陣法,發動之後可源源不斷供給輸送靈氣,算是整個南州比較強大的護城陣法之一。”
蘇茹驚奇道:“創派祖師爺留下的陣法,那豈不是很厲害?有了這陣法,那些翼國妖人要想攻入青陽城,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王洞明搖頭道:“陣法設立之初,本就是爲了抵禦妖族入侵,所以這陣法對妖族有作用,卻攔不住人族,青陽城能不能守住,還是取決于兩方兵力多寡以及統兵之人的謀劃。”
說話間,王洞明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然後取出一支筆,在空中畫了一個深奧複雜的圖文,在筆端竟是有金光凝聚不散,随着圖文成型,王洞明用手中的筆輕輕一點,這圖文落在地上,地面的石闆頓時向四周分開,一顆青銅澆築的龍頭緩緩浮現。
王洞明走到龍頭前,一邊查驗一邊道:“世上陣法萬千,其實根基不變,皆是由五行八卦演變而成,不離陰陽交替之基義,這萬仙伏魔陣便是五行陣之衍生,爲東南西北中,對應木火金水土,五行相生相克,順行陣法,生生不息,所以啓動陣法之前,必須檢驗各處陣眼是否完好無損,若損其一,陣法便無法運行。”
衆人點了點頭,蘇茹則是擺手道:“好麻煩,還是練拳靠譜。”
對此,王洞明隻是淡然一笑,讓陣眼從新回到地下,恢複街道原本的面貌,開口道:“此陣雖然延續千年,但一直由南陽兵部進行修繕,還算完整,用來抵禦翼國那些妖獸,應該不成問題。”
出于好奇,安甯問了一些關于妖獸的說法,他以前一直以爲妖怪就是山中精怪,但之前青陽山下那一戰,所見确實超出了他對這些所謂妖族的理解。
這次王洞明并沒有解釋,而是讓五師兄俞洪熙解釋。
俞洪熙不愧博覽群書,将關于妖族的知識娓娓道來,爲衆人解惑。
按照俞洪熙所言,妖族隻是一個概括,一般是指人類之外的一切物種有了靈智,便可稱之爲妖,山中精怪是一種,多是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後得以成型,這類妖物種類比較廣,可以是獸類,也可以是奇花異草,也包含遊蕩在天地間的精靈魂魄。
而安甯等人在青陽山下斬殺的那種,則多爲獸類,這種妖物跟人類一樣,也有家族血脈,如人之三六九等,一般以其體内血脈決定其在妖族的地位,它們也修行,但更多的是依靠血脈覺醒,擁有尊貴血統的妖族,不僅可以幻化成人,還能擁有不輸于人類的靈智。
俞洪熙還提到妖和獸的區别,說獸族其實又是一個單獨的群體,除了妖獸之外,還有神獸靈獸的區别,像青陽宗那種仙鶴,便屬于靈獸一類,這類物種不會擁有自己的靈智,但極具靈性,而且跟人類相伴相生,屬于比較常見的存在。
至于神獸,便隻是存在傳說中的物種,它們淩駕于所有獸族之上,不僅擁有跟妖族一樣強悍的體魄,還能擁有不低于人類的靈智,不僅擁有血脈傳承,還能修行各種強大秘法,隻是多在上古神魔大戰中隕落,如今還有沒有,無人能夠證明,又或者經過數萬年的演變,早已堕落成爲妖族。
看着五師兄侃侃而談,安甯對這個隻會看書不會打架的五師兄越發欽佩,就好像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的事情,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至于五師兄提到的魔族,安甯在山上翻閱典籍的時候倒是知道一些,算不得什麽秘密,關于上古神魔大戰,更是在任何正道門派中都能找到記載,所以即使過了萬年,也算不得什麽稀奇事。
無非就是魔門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神魔大戰中雖損失慘重,在諸多正道的打壓之下苟延殘喘,藏在暗無天日的陰暗角落,舔舐~着萬年前失敗的傷口,妄想着能夠重回昔日颠覆。
而且許多正道人士似乎覺得一家獨大有些寂寞,所以若有人投機取巧或是使用旁門左道,便會将其直接打入魔道,然後來一場大快人心的斬妖除魔,才不在乎他是不是你昔日同門,下起手來從不手軟。
這類事情在修行界屢見不鮮,所以世人對真正的魔道,其實知之甚少。
城牆上,衆人一一禀報查驗結果,得知陣法能夠運行,大長老松了一口氣,那位城主大人也松了一口氣。
臨陣對敵厮殺,死便死了,身爲邊軍将士,馬革裹屍,爲國捐軀本就義不容辭,可死在那些妖人的利爪之下,還是讓他們覺得憋屈。
這些妖人飛天遁地,再鞏固的城池,也無法抵擋,而且大多銅皮鐵骨,再強大的勁弩也無法傷及分毫,人類軍卒在這些妖獸的面前,根本就毫無抵抗之力,這仗還怎麽打?
如今好了,青陽宗的老神仙親自下山掠陣,屆時劍仙祭起,斬妖除魔,看你翼國還如何嚣張。
而且除了青陽宗這些老神仙,那位康平王此次南下,除了調遣一支二十萬的精銳騎軍,還拿着皇帝陛下的聖旨,讓所有南州修仙門派聯合抗敵,原本他們對朝廷能不能請動這些不問世事的神仙人物是抱有懷疑态度的,如今連南州執牛耳的大宗門青陽宗都下山了,其他那些門派能不緊跟其後?
如此一來,這場看似毫無勝算的兩國之戰,總算是有了希望,這讓很多跟他一樣的守城将士都有了信心。
這時候,城樓下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在背上挂着一面标志性的旗幟,這一騎來到城門下之後,對着上方抱拳道:“報,翼國妖軍據我已不過百裏!”
那位城主大人走到城牆之前,冷聲道:“再探!”
這一騎便調轉馬頭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這位城主大人看向大長老,發現老神仙隻是閉着雙眼立在城頭,也不好打擾,繼續看着南方,大戰在即,實在做不到老神仙一般的心氣平和。
沒多久,又有一騎飛奔而來,禀報翼國軍隊已經離青陽城不過五十裏,這位城主大人再也按耐不住,剛準備說話,大長老終于睜開雙眼,先是讓所有修行符道陣法之人出列,分别散于城中啓動陣法,又讓諸長老和執事弟子從旁護法,安甯跟封靈被分到了南邊陣眼,所護衛的是一名神情木讷的年輕道士。
三人走下城牆,那位年輕道士直接開啓陣眼,随着那支青銅朱雀出現,這道人便盤膝而坐,雙手掐訣,安甯和封靈便一左一右站在道人兩側,不敢出聲打擾。
安甯心中有些激動,所以雙手握着拳頭。
很快,城外傳來大地顫動的聲響,如同平地驚雷,震耳欲聾。
安甯不由得仰頭看去,隻可惜城牆阻隔,看不到那翻波瀾壯闊的景象,但能夠想象得出來。
大長老的聲音郎朗傳開:“起陣!”
安甯隻見年輕道人印結一變,指向那隻銅築朱雀,然後那朱雀就像是活過來一般,竟是通體散發着火紅光輝,緩緩振翅而起,然後一道火紅色光柱沖天而起,安甯隻覺得周圍的溫度瞬間增高,變得有些燥熱。
以此同時,青陽城中分别出現四道光柱,顔色不一,這些光柱到達一定高度之後,便四散開來,相互連接,形成一個巨大的符文,緩緩旋轉,籠罩着整個青陽城。
城牆上方,無數青陽宗弟子持劍升空,憑空而立,這些弟子遠沒有達到禦空而行的境界,但身上卻有絲絲縷縷的靈氣圍繞,想來是陣法加持的效果。
“嘭!”
一聲巨響,将神遊萬裏的安甯吓了一跳。
一隻面目可憎的龐然大物從天而降,砸在那道波光流轉的符文之上,便再也無法前進分毫,然後就被那些淩空而立的青陽宗弟子禦劍洞穿,血肉模糊的摔下城牆。
封靈開口道:“注意地面,其他不同操心。”
安甯點了點頭,将背後的木劍取下拿在手中,因爲封靈的手中已經拿着那支短笛。
封靈繼續開口道:“土遁跟禦空是一樣的道理,需要掌握地脈流動的軌迹,一會我以音律找出妖人出土的位置,你負責将其在出土之前鎮殺。”
封靈開始吹奏笛音,安甯便發現天上的巨大符文灑下一絲光芒,将封靈籠罩其中,受着笛音的指引,安甯隻覺得心境平和,甚至能感受到腳下大地中的地脈流動,神奇至極。
突然,安甯身形一動,向着左邊跳出一段距離,然後雙手握着劍柄,以靈氣包裹劍身,猛然一劍刺入石闆中。
堅硬的石闆下,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哀嚎。
在安甯出劍的同時,身上也被一道光芒籠罩,跟封靈如出一轍,安甯還驚奇的發現自己先前損耗的靈氣也在瞬間恢複。
陣法之玄奇,當真妙不可言。
青陽城下,無數妖族不斷沖擊城牆,血花四濺,若非有護城大陣維護,就算青陽城的城牆再堅固,恐怕也早就被撞塌。
那些後續妖獸不斷踩着同類的屍骨,越來越高,很快就到了城牆之上,哪用得着什麽雲梯沖車。
城牆上青陽宗弟子禦劍而殺,不染絲毫鮮血!
城牆下,安甯能夠清晰感受到城牆外的慘烈,卻沒時間去感受觀望,手持桃木劍,不斷跳躍輾轉,将那些遁地而來的妖族鎮殺,偶有漏網之魚,也會被陣法以符箓之力瞬間滅殺。
戰鬥持續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城外的鼓聲變成鳴金之聲,獸潮開始退去。
陣法解除,安甯面色蒼白,微微喘息。
即使有陣法加持,源源不斷補充損耗靈力,但如此猛烈的出劍,饒是安甯擁有小金剛之軀,也有些難以招架。
城牆之上,大長老看着退去的獸潮,面色沉重。
這場攻守之戰,遠比想象的困難得多,照着這個攻勢,護城陣法根本抵擋不了幾輪,一旦整個青陽城的地脈靈力消耗殆盡,就隻能短兵相接,從這些妖獸所展現的氣勢來看,青陽宗屆時必會出現不小傷亡。
修行之人就算不在乎生死,可若連妖族都還沒擊退,青陽宗所有弟子便殒命于此,那青陽宗參與此次戰鬥的意義又何在?
大長老看着那位城主大人,開口道:“接下來翼國那邊肯定會以普通兵卒進攻,以此來破壞城中陣法,此陣原本就針對妖族而設,對人類意義不大,所以接下來的戰局,就交給城主了。”
這位城主點了點頭,朗聲命令道:“加固城防,準備迎戰!”
青陽城外,鼓聲再起。
安甯走上城頭,得以看到那千軍萬馬奔騰的壯觀景象。
無數投石車拉開,無數火球如流星般向着青陽城沖擊而來,城内城外,頓時硝煙彌漫,火光沖天。
大地震動,喊殺震天。
大長老沉聲道:“所有青陽宗弟子退下城牆,長老執事弟子留下守護陣法。”
所有青陽宗弟子不做停留,紛紛跳下城頭,向着北邊而去。
因爲南方陣眼便是戰場,所以由三名長老和戰力突出的執事弟子負責,其他四處分别由一名長老帶領兩名内宗弟子負責,防止翼國探子乘機破壞陣眼。
除了玄都安甯被留下外,大長老和三長老更是親自鎮守,沒了陣法維護,這一輪的戰局反而更加慘烈,城牆上不斷有傷員被送下來,還沒來得及搶救就被箭矢直接射死的不在少數。
安甯等人除了要防止巨石火球對陣眼造成破壞,還要躲避漫天箭雨,可一點都不比第一輪的時候輕松。
随着戰局不斷持續,不僅安甯和玄都身上出現傷痕,就連大長老和三長老身上也多被箭矢所傷,原本一塵不染的道袍不僅滿是塵土,還多處破損,不是被火燒的,就是被箭矢劃破的,看起來就像廢墟中爬出來的莊稼漢,哪還有半點仙風道骨的仙人風姿。
暮色漸深,翼國大軍的攻勢也終于停下,如此一來,不論是青陽宗這些山上修士還是普通士卒,都松了一口氣。
兩輪交鋒下來,整個青陽城守軍可謂損失慘重,死傷幾乎過半,這讓手下人馬本就不多的城主大人越發擔憂。
那位康平王給他的命令是死守青陽城三日,給義門關争取囤積兵馬糧草的機會,如今不過第一日,就造成如此損失,接下來的兩天,如何守,怎麽守?
城牆上開始燃起火把,守城軍卒也開始打掃戰場,統計損失。
大長老看着不斷被擡下來的傷員死者,單掌立于胸前,喟然道:“人生在世,福禍旦夕,生死亦是旦夕。”
三長老提議道:“師兄,不如我等煉制一些丹藥,幫他們緩解痛苦,也不韪道法門規。”
大長老點頭道:“如此也好,青陽城多守一日,北方百姓就多一日安甯,大義所緻,自是義不容辭,此事便由你負責。”
他看着安甯道:“你也參與煉丹吧,明日戰鬥,就不用參加了。”
安甯一愣,看了那位三長老一眼,并未拒絕。
當晚,在北城的一處院落中,組建了一個臨時的煉丹堂,由三長老帶領一些煉丹傑出的青陽宗弟子進行煉丹,并進行傷員的收治。
藥材由軍方提供,沒有丹方,隻能根據傷員的情況自由配置,如此一來,安甯那卷《水注經》就取到了巨大的作用。
在大義面前,那位三長老似乎已經忘記了跟安甯的仇恨,将這邊所有的事情交給安甯,自己重新回到南城那邊。
對于這位三長老,安甯并不厭惡,相反的,他的一些所作所爲,總能讓安甯感到動容,他會救下一個毫不相幹的孩子,會提出給受傷的邊軍煉丹,也會爲了仇恨,對自己暗使陰招。
安甯一直覺得青陽宗那些神仙太像神仙了,倒是這位三長老,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愛,有恨,會痛苦,會悲憤……
“既然并非真正神仙,又何必假裝神仙,實實在在的做一個人,不是挺好?”
這是蔣師說的,安甯一直記得,所以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青陽宗那些道士,覺得他們對一些事物太過寡淡,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