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中堂,守在東朝房外的官軍沒有阻攔,任由秦中堂推開了門。
房裏一群官僚正在議論着什麽,正對着門口的掌道禦史陳春最先發現從外面走進來的秦德威,驚呼了一聲:“秦闆橋!”
于是乎,所有的議論聲音戛然而止,衆人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
闊别朝堂一年零幾個月的秦中堂,在闊别朝堂兩年的夏首輔之後,也回歸了!
秦德威站在門口,對着衆人很敷衍的拱了拱手,走過場一樣的說了句:“諸公别來無恙乎!”
然後也不等别人回應,對站在人群裏的小弟陳春問道:“本次廷議是誰主持?”
其實剛才秦德威進來時已經迅速掃視了一圈,看到了夏言、嚴嵩以及各部院大員。
心裏還嘀咕了一句,怎麽又是内外集議。
一般情況下,朝廷是内外分明的,廷議或者廷推是外朝的事情。
而内閣大學士作爲皇帝的輔助,并不直接參與廷議,隻能在事後接受奏報并做出處置。
但現在這些年内閣也頻頻參加廷議,直接主導廷議走向,這就叫内外集議。
在秦中堂眼裏,這大概就是内閣權力越來越重的表現。當然在這個進程中,屢屢找借口插手外朝廷議的秦中堂功不可沒。
陳春見秦德威問話,就如實答道:“今日首輔夏閣老主持!”
秦德威仿佛這才看見了夏言,朝着夏言走了過去。
衆人瞬間屏氣凝神,這是兩年來秦中堂與夏首輔首次面對面!
有無聊的人默默數着,秦中堂一共走了五步,仿佛每一步都蘊含着天道法則,可能演化出無窮變化。
五步之後,秦德威立定,淡淡的問道:“去年時,内外集議都是在西内門廊房舉行,怎麽現在又改在東朝房了?”
聽秦中堂的語氣,說得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開會在哪不是開?
去年之所以内外集議總是在西内門廊房舉行,是因爲内閣大學士日常入直地點在西苑無逸殿。
而西内門位于西苑和宮城之間,所以大學士和外朝大臣都參加的會議在西内門廊房最方便。
現在開會地點之所又改回了午門外東朝房,是因爲内閣大學士入直地點又回到了文淵閣,而東朝房在文淵閣和外朝部院之間。
所以這個開會地點爲什麽變動的問題,是個大臣就能明白其中道理,你秦中堂是不是裝傻?
主要是秦中堂很多話埋梗太深,都是有閱讀門檻的,一般人都聽不懂。
爲了降低閱讀門檻,秦中堂忽然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進一步闡釋說:
“我懂了!莫非是主持會議的夏首輔,不願意回西苑入直啊?”
這個邏輯就很明确了,是個人就能理解。
這意思就是,夏首輔不願意回西苑入直,所以就留在文淵閣入直;又因爲留在文淵閣,所以開會就在文淵閣附近的東朝房。
但對很多人包括夏言在内,頓時感到一股冷氣直沖天靈蓋,仿佛秋天瞬間變成了寒冬!細思極恐!
當初皇上健康的時候,你們内閣大學士全都在西苑無逸殿,皇上昏迷後,你們回到了文淵閣。
現在皇上醒了,你夏首輔爲什麽“不願意”重新回西苑,在皇上附近的無逸殿入直?難道是心存不敬嗎?
關于這個問題,别人琢磨其實無所謂,但就怕皇帝也開始琢磨,那就是大事了。
夏言真想破口大罵,秦德威這胡說八道的王八蛋!如今無逸殿被司禮監和軍機處占據了,内閣怎麽搬過去?怎麽就全成了他夏言不願意?
衆人偷眼看去,隻見夏首輔的臉都擰成抹布了,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爲不敢讨論這個話題。
秦中堂就是有這種本事,一個照面就能讓人産生恨不得掐死他的心思。
衆人本來還以爲,秦中堂起碼要先問問今天的開會主題,再借題發揮。
但卻沒想到,秦中堂的境界已經到了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的地步,想搞人真是張嘴就來,完全不需要事實啊。
連開會地點在哪,都能扯到夏首輔對皇上心無敬意,沒有三十年腦血栓,根本想不到這樣的邏輯。
正當大家以爲秦中堂會對夏首輔窮追猛打時,卻見秦中堂轉身又朝向了次輔嚴嵩。
“有件事情要告知嚴閣老。”秦中堂還是淡淡的語氣,“令郎大概是覺得在大明沒有發展前途,搭着水師戰船去倭國了。”
嚴嵩咬牙試探說:“焉知不是被你滅口了?”
秦德威歎道:“我怎會是那樣的人?令郎這一年來爲我出力不少,我好心指點他,往南去呂宋更有前途,但他不信,非要去倭國看看。”
嚴嵩立刻就閉上嘴了,不想跟秦德威繼續讨論嚴世蕃“出力不少”的事情了。
秦中堂見嚴閣老不說話,似乎感到很無趣,便又轉向了吏部天官許瓒。
這個次序又引起了衆人猜測,難道秦中堂是按照地位高低來“搭話”的?
又聽到秦德威對許瓒說:“最早的時候,吏部地位在閣臣之上,成化、弘治之後,閣臣地位越來越高。
但無論如何,吏部天官仍然是外朝之首,廷議廷推皆由吏部天官來主持!
怎麽到了許天官你這一代,連廷議主持都讓了出去?什麽時候開始,由首輔大學士來主持廷議了?
令尊也是做過吏部尚書的人,想必令尊在任時,肯定不至于這樣!”
秦中堂這幾句話并不激烈,隻是平鋪直叙的說着,但卻讓剛過七十大壽的吏部尚書許瓒的臉色很難看。
吏部從來都是考核别人的,但這幾句話,似乎讓秦德威把他這個吏部尚書考核爲不稱職。
衆人又開始揣測,秦中堂這意思是不是說,你許天官如果年邁無力,幹不了就緻仕吧?
官場确實有個慣例,年紀到七十就可以乞骸骨退休了。
吏部後面是戶部,秦中堂直接略過了,看來秦中堂不但是按照尊卑次序,而且還是有選擇性的,隻挑非自己人“搭話”。
戶部後面是禮部和兵部,秦中堂沒法找禮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搭話”,直接對兵部左侍郎樊繼祖說:“聽說你想當兵部尚書?”
“絕無此意!”樊繼祖非常果斷的答道。
秦中堂很同情的說:“夏首輔不想讓你當尚書,我也不想讓你當尚書,你這左侍郎當着還有什麽意思?”
然後秦德威丢下樊繼祖,對禮部左侍郎費寀說:“聽說你想當禮部尚書?”
費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靈魂拷問,“一切但憑天意而已!”
秦德威不屑一顧的說:“醒醒吧,你們江西幫都快過氣了!就算不過氣,内部也已經撕裂了,你拿什麽去當禮部尚書?”
夏言和嚴嵩兩人的臉色同時黑了下來,什麽叫已經過氣?什麽叫内部已經撕裂?
更令人内心氣憤的是,這些都是大實話。
衆人看到這時,唯一的感想就是,秦中堂還是那個秦中堂!出鎮一年多歸來,戰鬥力不但沒有減弱,而且更臻于化境了。
而且戰神歸來的秦中堂已經殺瘋了,不知道誰才能阻擋秦中堂的勢頭!
當然費寀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對秦德威叱道:“我侄子費懋中乃是你會試房師,你安敢對我無禮!”
霧草!秦中堂久久無語,隻能對費寀拱了拱手表示了一下禮數,并輕輕放過了。
朝房裏衆人終于能松了口氣,秦中堂大殺特殺的勢頭終于被阻止住了。
兵部和禮部後面則是刑部,秦德威看向刑部的大司寇毛伯溫,深深的歎了氣,“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毛伯溫怒道:“我隻是想做點實事,本意不願參與争端!”
秦中堂搖了搖頭,答話說:“那你就是有眼疾了!”
如果不是眼瞎,當初怎麽會選嚴嵩?
嚴嵩的臉色更黑了,明明是秦德威與毛伯溫對話,但爲什麽感覺自己似乎被捅了幾刀?
就是還有個工部,直接被秦中堂無視了。
而後秦德威又詢問道:“今天聚集在此地,是爲了議論什麽事情?”
陳春答道:“北虜又開始不安分,酋首俺答向東攻打兀良哈三衛,而三衛則向大明朝廷求援,今次廷議就是商議此事。”
對此秦德威倒是不吃驚,基本上每年到了秋天,就是北虜開始活躍寇掠的時候,年年如此。
前兩年秦德威抄了俺答部的老巢,讓俺答部傷了一點元氣,之後一兩年動靜都小。
而今年俺答部落大概是有所恢複了,又開始大規模出動了。
這次俺答沒有尋求向南突破邊牆,而是選擇了東征,攻打投靠大明的同族人,也就是俗稱的兀良哈三衛。
而兀良哈三衛緊挨着遼東方向,近些年唯一的北方邊市就開放給了兀良哈三衛,所以兀良哈三衛的富裕程度是遠超其他同族部落。
秦中堂了解當前情況後,便又繼續問道:“可曾議論出什麽對策?”
陳春很誠實的答道:“剛開始議論,你就進來了。”
秦德威自然而然的掌握了廷議節奏,“據我分析,俺答東征兀良哈三衛,有兩個目的!
第一是經濟目的,借此掠奪兀良哈三衛,畢竟三衛的富裕衆所周知,被俺答這種人盯上實屬正常;
第二就是政治目的,去年北虜名義共主小王子的本部也東遷了,俺答東征,同時也是爲了威懾已經到了東邊的小王子!”
不知道秦德威怎麽分析的,反正聽完秦中堂的話後,衆人皆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秦中堂還是那個秦中堂,很多麻煩或者混沌不清的事情,被秦中堂分析過後,都會變得清晰明了。
接下來,秦中堂就會提出方案,痛快利落的把事情解決了。
思考了一會兒後,秦德威卻開口道:“如果沒有别的事情,諸君都散了吧!”
有人質疑說:“議論剛開始,事情還沒有議論出一個結果,怎麽能散了?”
秦中堂冷冷的掃了一眼,還是解釋說:“有兵部和軍機處會商,然後奏報給陛下就可以了!”
衆人:“.”
你秦中堂還能更虛僞點嗎?誰不知道你回朝後,兵部尚書和軍機處一肩挑?
什麽兵部和軍機處會商,還不是你秦中堂一個人說了算?言外之詞不就是,不需要諸君在此浪費時間了?
又有人問道:“莫非秦中堂已經胸有成竹了?可否說出來讓我等知曉?”
秦德威很冷淡的拒絕了,“戎務乃機密之事,哪能随便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口?”
夏首輔反問道:“莫非連内閣也不得與聞?”
秦德威有理有節的回答說:“待陛下同意了兵部和軍機處的對敵方略後,自然會轉給内閣知曉。”
夏言雖然已經屢經考驗,但還是差點被這句話氣死。
在秦德威這話裏,内閣仿佛被排斥出了決策圈,完全就是一個執行機構了。
“内閣就是預機務的地方,如何不能預聞軍國之事?”夏言仍然不肯放棄。
秦德威眨巴了幾下眼睛,有理有據的答道:“我也是内閣大學士,隻要我知情,就可以代表内閣預聞了!”
夏言:“.”
嚴嵩見夏言又被秦德威氣到,便假裝講義氣的幫腔說:“救兵如救火,兀良哈三衛還在等着!”
秦德威毫不客氣的說:“那就讓他們等着!兀良哈三衛深受我大明洪恩,養兵千日,如今總要拿出點樣子!
傳令給三衛,必須拼死抵抗,拖住俺答的大軍!如果膽敢投降或者态度暧昧,以後就休想再開遼東邊市,而且事後必将遭受大明的征伐!”
随後秦德威轉身就往外面走,今天主要任務其實是進宮朝見皇帝的,在東朝房亮相隻是順路而爲。
今天一直沒發言的禮部尚書張潮叫住了秦德威:“你真的胸有成竹?”
秦德威答道:“老師但請放心,此事我來盡力解決就是!”
衆人不由得感慨,真遇到事情了,還是秦中堂靠得住。雖然不知道秦中堂有什麽想法,但是看到秦中堂自信的樣子就放心了。
其實秦中堂的辦法很簡單,趁着俺答東征,再偷襲一次俺答老巢就是了.
根據曆史記載,俺答在豐州灘建起闆升城後,又在東邊建立了新的大本營,那個地方現在叫呼和浩特,比豐州攤闆升城還要好找。
在本時空,秦中堂豐洲灘大捷後,俺答肯定要選擇新的大本營地點,如果不出意外,估計還是按照曆史軌迹走。
畢竟山川地理是不會變的,另一個時空最合适的地方,在本時空肯定還是最合适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