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中堂的每一句話,都能讓馮恩很費力的理解一會兒,但旁邊的沈知府理解起來就快得多。
畢竟沈知府政務經驗更豐富,在甯波時間也更長,很快就明白了關鍵所在了。
目前走私的模式是這樣的,首先第一步,絲綢之類的主要貨物品種從蘇杭等産地運送到甯波,有專門的内地行商做這個。
但内地行商能把貨物運到甯波卻下不了海,從陸地到下海這個最關鍵環節向來都是由豪族控制的。
無論是把貨物送到雙嶼島,還是海商偷偷開船來收,隻有本地豪族過手的貨物,才可以安全的完成交易。
如果沒經過本地豪族過手,就算把貨物搬到了停靠岸邊的海船上,也會被海防衛所以走私的罪名查禁了。
這就是本地豪族和沿海衛所的利益捆綁,正常情況下是非常牢固,很難切割的。
而秦中堂這個先禁船然後收錢放行的做法,本質上說就是利用官方權力,把本地豪族從走私遊戲裏踢出去了。
用五百年後的話來說,就是“國家隊”進場了
在原有的模式下,主導權在本地豪族手裏,衛所是合作對象,是被動的。
而秦德威的新模式就是,先把大船集中到指定港灣,然後由衛所查驗登記,想出海“打魚”就先交錢。
在這種模式下,衛所起到的作用就是管理了,非常具有主動性,與原來的被動完全不同。
而秦中堂所能給衛所提供的,就是來自幕府的授權和背書。
而且利益分成上來說,如果原來豪族拿到的是“八”,衛所隻有“二”的話,那麽以後衛所拿到的肯定不止是“二”了。
畢竟秦中堂隻是一個人,或者說隻有幕府一家,怎麽也不可能比四大家族那麽多人加起來還貪的多!
好處如此之多,難怪三海衛指揮使今天毫不猶豫抛棄了楊家人,直接站在秦中堂這邊了,什麽禁船什麽收錢,全都無腦支持。
除了衛所受益更多,其他對于那些出海的船主,或者偷偷停靠的海商來說,同樣也是有好處的。
第一,交錢有标準,更加透明,不必忍受本地豪族随心所欲的盤剝,當然是好事。
第二,不用再受豪族操縱,可以自主決定行船的事情。他們可以不用看再看豪族的臉色,直接從内地行商手裏收貨了。
第三,從衛所這裏交錢拿船引,相當于有一定官方背書,心理上更有安全感。
總而言之,這個新模式下,可謂是三方得利,唯有本地豪族被踢出去了。
而且兩種模式相比較,原有模式顯然是非常簡單粗暴的,非常原始的操作手法。
而秦中堂的新模式就是标準化的流水線作業,把整個走私環節都制度化了。
秦德威說完了後,又補充說:“以後各港灣能停靠多少船位,各衛所能發放多少船引,都由幕府派人來核定和分派!
這樣可避免衛所肆意胡作非爲,以及互相沖突搶地盤,影響到船主的出海!”
當然很多機密都沒說,比如攻打雙嶼島、控制貿易中心的計劃。
沈知府仿佛看到了一張龐大的走私網絡緩緩形成,突然就心裏惴惴不安了。
自己居然聽到了這麽多“内幕”,不會被秦中堂滅口吧?
不過秦中堂既然敢說出來,那就說明是陽謀吧?既然是陽謀,也不怕自己聽到吧?
正當沈知府陷入了莫名的惶恐裏時,旁邊的馮恩也終于理解明白了。
馮老爺再聯想起秦德威曾經說過的話,頓時恍然大悟!
先前秦德威口出狂言說要成爲天下最大的走私頭子,原本以爲是在開玩笑,難道說的都是真的?
想到這裏時馮老爺歎口氣,有點忠言逆耳的說:“霸王之勇可以橫行一時,最後又如何?
秦闆橋你這樣做,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你怎麽向朝廷解釋?”
秦德威卻毫不在意的說:“這些走私陣地,如果我們不去占領,就會被蛀蟲們占領!”
作爲有免死金牌的人,搞個有組織的走私又是多大的事?又不是造反!
沈知府卻幫着答道:“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朝廷的開中法不就是這樣嗎?
爲了邊鎮抗擊北虜,朝廷鼓勵商人向邊鎮輸送物資,以此換取鹽引。
而今次爲了平倭,船主向官府交納平倭銀,換取出海的船引,與開中法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而且這樣做的好處,不隻是收錢支持平倭,還可以對大船形成有效管理,避免有人通倭!
再說秦中堂此舉大概也是非常之時的臨時之計,等倭亂平息後,平倭銀自然也就撤銷了,朝廷諸公應該能理解!”
秦德威驚奇的看了眼沈知府,再平庸的人也能有閃光點啊。
隻會和稀泥的人果然特别擅長找借口糊弄事,但這裏的“糊弄”是個褒義詞,有時候想做正确的時候就需要糊弄住别人。
馮老爺不禁又又又陷入了深思,有欽差官方背書的、大規模的制度性走私,那還能叫走私嗎?
如果将來禁海令真會撤銷,那這個走私模式完全都不用變,不就是現成的由官方管理下的海貿渠道嗎?
想到這裏,馮老爺下意識的說:“這事兒應該歸市舶司管!”
秦中堂驚訝的失聲道:“什麽時候你馮恩也學會了争權奪利?”
馮老爺自信的說:“不用戶部市舶司的我,還能用誰?秦闆橋你沒得選!”
秦中堂胸有成竹的說:“其實我打算讓嚴世蕃出面,來負責這個業務的。
畢竟他是工部官員,而工部在很多要津也有對貨物抽分征稅的權力。”
馮老爺:“.”
你秦德威居然甯可用嚴世蕃,也不用他馮恩了?
秦中堂拍了拍馮老爺的肩膀,送客說:“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
别多想,這事就這麽定了!我也乏了,你們早點回去歇了吧!”
沈知府和馮老爺便一起往大門外面走,沈知府忍不住對就馮老爺問道:
“聽聞馮大人與秦中堂乃是起于微末的老相識,鬥膽敢問,秦中堂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馮老爺還沉浸在自己不如嚴世蕃的悲傷中,随口答道:“前首輔夏閣老,你聽說過吧?”
沈知府點了點頭,那是一個強勢剛愎的人。
馮老爺又問:“現内閣執政嚴閣老,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吧?”
沈知府再次點了點頭,雖然不敢說,但心裏還是知道,嚴閣老是個專橫的權奸。
于是馮老爺就總結說:“你想象一下,夏閣老和嚴閣老兩個人合起來是什麽模樣?秦闆橋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沈知府:“.”
可惡,好想也有這樣的一個老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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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