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下船後的“考成法”是秦中堂的第一把火,那麽祭拜嶽武穆和折騰嶽王廟就是秦中堂的第二把火。
第二把火很快就如秦中堂所願,在很低調的背景下,很快就被廣爲人知了。
杭州文壇盟主田汝成在當日不久,就把秦中堂的詩詞和名句帶回了西湖詩社雅集,以及秦中堂低調祭拜嶽武穆的事迹。
有聰明人就意識到,既然第一把火是針對官僚的,第二把火是針對士人,那麽大概率還會有第三把火,而且肯定是針對平民百姓的。
就是沒人能猜得出,秦中堂第三把火會出現在哪裏。
如果是普通官員,套路就那幾樣,什麽清理冤獄啊赈濟窮人啊,别人很容易就能猜到。但秦中堂這種不普通的官員,會怎麽做就不好說了。
在其後兩日裏,秦中堂十分安靜,連幕府都沒有出去。
負責打前站和處理瑣事的屬官陳鳳,在熬過幕府開張的時間段後,也終于輕松了,能坐下來與兩個新加入的同年喝喝茶。
當然主要原因也是秦中堂這兩天不折騰,沒有出什麽幺蛾子,這樣下屬才能輕松。
“你們加入秦闆橋幕府,絕對是最明智的選擇!”陳鳳鼓吹說:“秦闆橋這個人還是很能搞出點功績,并分潤給衆人的!
你們看看趙貞吉和許谷,一直跟着秦闆橋混,現在都是從五品的朝廷要職了!”
童漢臣和高應冕露出向往的神色,誰不想刷點功績,然後飛黃騰達?
秦德威踱步走進了花廳,和藹的對童漢臣和高應冕兩個新人問道:“來了兩日,可還适應?”
陳鳳又幫着兩位新人說話:“兩位年兄對我助力甚大,減輕了我不少負擔!我總算能睡個安穩覺,略略偷閑了!”
秦德威仿佛很驚奇的反問道:“兩位同年如此得力?”
陳鳳好人做到底,就繼續幫着誇贊說:“兩位年兄确實做了很多事情,連我都顯得多餘了!”
秦德威立刻吩咐說:“既然你在這裏都多餘了,那不如馬上動身去甯波。
然後伱再辛苦一番,把那邊前期事務安排好,準備迎接我一個月後移駐甯波。”
陳鳳:“.”
他說自己多餘,隻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手法,你秦闆橋怎麽還當真了?
一路風塵仆仆,到了杭州又連軸轉操持幕府開張的事,累死累活了一陣子,這才剛安生下來,馬上又要去甯波再來一遍?
就是生産隊的驢,也不能這麽累!
陳鳳很想說什麽,秦德威趕緊又苦口婆心的勸道:“你如果現在撂挑子不幹了,那之前的辛苦不都白費了?積攢的那些功績,如果都作廢了多麽可惜啊。”
陳鳳牙縫裏隻能蹦出兩個字:“我去!”
秦中堂在杭州主要是爲了把各方面關系理順了,并且處理下全局政務,以後肯定還是在甯波爲主。
最後秦德威安撫道:“後面這幾日,人員陸陸續續都會抵達杭州,即便沒了你,幕府也能運轉,你就放心的走吧!”
當初爲了趕時間,也爲了防止進度緩慢被朝廷批評,秦德威帶着小分隊快速南下,而大部隊都在後面慢慢走。
估計五六日内,吳承恩、徐文長等其他屬員和北方親兵就會到達,那時候秦中堂就暫時不缺人手了。
不過秦德威還沒等來大部隊時,卻先等來了奶兄弟徐三爺。
當時在京口驿分開後,徐三爺被留下,負責當個代言人,念着紙條向海商徐頭領傳話,并且又多呆了兩日。
“那位徐頭領後來沒再聯系過你?”秦德威問道。
徐世安答道:“沒有,就見了一次面。我照着紙條念了一遍,把那徐惟學破膽了,然後他就不敢再聯系我了。”
秦德威又随口問道:“嚴世蕃怎樣了?死了沒?”
說到這個,徐老三就很疑惑了,“那嚴世蕃主動送了信給京口地方官,說是奉你的命令執行任務去了,不必再找他。
你真的給他下了什麽命令?你讓他跟着那幫海賊,是想借刀殺人嗎?”
秦德威也稍稍詫異了一下,這嚴世蕃當人質當出快感了嗎?
想來想去,也隻能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被秦德威和徐老三議論了幾句就抛開的嚴世蕃,此時正站在船頭上,注視着緩緩靠近的海岸線。
海岸線上有個小港口,停靠腳底下這艘船毫無問題。
在這幾日之前,嚴世蕃從來不知道,東海上航行還有這麽多門道。
他從京口驿被劫到江上的那種船,叫做沙船。然後從江口出海,又換了甯波造的蛋船,然後沿海南行。
現在聽說靠岸後,明天又要換名義上稱爲渡船的東西,再去雙嶼島。
在海上糊裏糊塗的漂了幾天,間或偶爾靠岸,嚴世蕃早已經分不清地理方位了。
他指着視野裏的港灣,對身旁的海商頭領徐惟學問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徐惟學答道:“龍山所。”
海邊與内地不一樣,自從禁海之後,甯波府海邊都是由實土衛所管理。
實土衛所的含義,就是衛所既管軍民,又管地面,不隻是軍事單位,還是行政單位。
比如甯波府沿海設有觀海衛、定海衛等等,還有三山所、龍山所之類的單位,每家負責一段海岸。
所以聽到龍山所這個名字後,嚴世蕃有點吃驚,這應該是很靠近甯波府府城的地方了。
“停靠在這裏沒問題?”嚴世蕃下意識地問道。
徐惟學哈哈一笑,解釋說:“浙東、福建這些海岸,十分曲折蜿蜒,港灣星羅密布,能停船的地方太多了。官府就算要查,也查不過來的!
再說了,海岸上家家戶戶都靠海爲生,船隻停靠一般都沒事,安全得很!
就是那些衛所,難道真不知道實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這些好處裏,總也有他們的一份!”
嚴世蕃聽了後暗暗冷笑幾聲,沿海走私現象确實很嚴重,他作爲閣老公子豈能不知道?
但也應該不至于到徐惟學所說的程度,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叫走私了,而是公開貿易了!
所以話要聽三分,徐惟學所說必定有誇大的成分,其目的大概就是影響自己的“傾向”,讓自己這個閣老公子更支持他們海商。
不過嚴世蕃也明白,沒必要與徐惟學對着幹,就順着徐惟學的話,假裝好奇的問道:
“浙閩沿海,當真有這麽多人走私?我隻聽說過走私泛濫,若今日沒有眼見爲實,真不敢相信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徐惟學有心拉攏這位嚴閣老公子,也就繼續解釋說:“靠海爲生,不一定是直接參與走私,這裏面還有多種路數。
除了我們這樣的海商,還有坐商,并不下海,隻負責收購貨品,并向海商交易貨品;
又比如有窩主,并不參與貿易,但在港口爲海船提供補給獲利;還有漁船,下海捕魚爲生的,此外還有鹽業,裏面門道也很多。
其中福建和浙江又有所不同,浙江甯波這邊陸地坐商和漁船多,而福建操舟下海的海商多。”
嚴世蕃确實也感覺收獲良多,不禁歎道:“我聽說過一句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若非親到海上,焉能知道這些?”
徐惟學不知道繼續說什麽,就商業互吹幾句了,“我看在朝廷中,像嚴大爺這樣的有識之士實在太少了!不通實務,隻知道閉門造車的人又實在太多了!”
嚴世蕃安然接受了徐頭領的吹捧,或者他不認爲這是吹捧,而是實話實說。
便又發表議論說:“沒錯!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既然有利可圖,即便是殺頭的買賣,也有人做!
故而朝廷禁海又怎麽能禁得住?人心向背在這裏,禁海禁來禁去,也隻是成了一紙空文啊。”
雖然嚴世蕃沒什麽立場,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還是懂的。
既然上了徐惟學的賊船,當然要撿着徐頭領愛聽的話去說了,從剛才一直就是這樣。
徐惟學也補充說:“甯波和福建這些地方山多田少,山地占了七八分,田地往往隻有二三分,所以自古以來就有讨海的傳統。
而我大明開國以來,這些地方科舉鼎盛,做官的人也多了,所以能蔭庇地方,這些人的勢力不可小觑。”
嚴世蕃完全能覺察出徐惟學的心思,不就是想說沿海讨海人背後也有勢力,提醒自己不要疏忽了。
但官場中的事情,還用徐惟學這個外行來教導?嚴世蕃“啪”的合上了折扇,總結說: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所以我前幾天就敢斷定,那秦德威到了浙江後,一定會開海!”
對這方面,徐惟學還是相信嚴大爺的,也點頭說:“我已經派人先行一步回了雙嶼島,将庫存的兩萬匹絲綢都售賣掉!”
嚴世蕃也露出了幾分向往的神色:“久聞雙嶼島大名,也真想去看看什麽樣。”
在嚴厲禁海的前提下,走私基地和貿易中心肯定不能設在陸地上,不然随時都有可能被官軍圍剿。
所以那些官府控制力薄弱的海島,就成了走私貿易的天堂。甯波府外海島嶼茫茫多,其中的佼佼者雙嶼島最後成爲最大的走私貿易中心。
大批的貨物從陸地上收購來後,都會彙聚在雙嶼島交易或者儲存。
比如徐惟學手下兩艘往來倭國與大明的大海船,其實現在都停泊在雙嶼島。
而徐惟學團夥收購來兩萬匹絲綢,此時也都囤積雙嶼島,等待季風風向合适後,他們就開船載着絲綢返回倭國。
從嚴世蕃這裏得到了“機密情報”,判斷秦中堂肯定要開海後,徐惟學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海商,立刻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絲綢作爲走私貿易的大頭,雙嶼島上的絲綢價格必定要下跌了!
原理很簡單,一旦開海,貿易合法公開,短期内運送過來的絲綢數量必定劇增,那麽價格肯定下跌。
就算短期内供貨沒有明顯增加,但海商對未來的心理預期變了,絲綢價格同樣會下跌。
大明國内絲綢價格是每匹五錢左右,經過陸海幾道環節走私,目前在雙嶼島的交易價格大概是二兩左右浮動。
徐惟學的算計結果是,如果開海,短時間内絲綢價格弄不好要跌到一兩。
所以徐頭領果斷的決定,立刻将囤積的絲綢抛售了,換回三四萬白銀。
等絲綢價格下跌後,再重新收購絲綢販運到倭國,這樣操作一趟下來,獲利至少增加二萬兩白銀。
這也是徐頭領對嚴世蕃态度這麽好的原因之一,這些能觸及高層的官宦人物随口說出的“内幕”,他們自己可能隻是當個談資。
但聽在商人耳朵裏,就意味着巨大的利潤。
當晚在龍山所這處小港口上了岸,徐頭領再次設宴招待嚴世蕃。
還安排了兩個美人伺候這位嚴大爺,讓已經月餘不識肉味的嚴大爺很是解饞了一次。
在酒酣耳熱之際,忽然有個讀書人模樣的匆匆走進了廳中。此人姓黃,還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連秀才功名都有。
徐惟學就招呼了一聲:“黃相公怎麽來的如此晚?”嚴世蕃還挺好奇,怎麽會有個讀書人過來湊熱鬧。
他并不知道,黃秀才主要在甯波府府城及周邊各衛所遊蕩,專門負責利用身份打聽官面上的各種消息,提供給王直集團這夥人。
黃秀才坐下後,對徐頭領說:“聽到個重大消息,爲了核實就多花了點時間。”
徐惟學聽到“重大”二字,就放下酒杯,坐直了問道:“什麽消息?莫非是秦中堂開海了?”
黃秀才答道:“那位秦中堂到了杭州後,立刻就宣布,要繼續嚴厲禁海,絕不姑息走私!”
嚴世蕃:“.”
秦德威你這個畜生!從來不幹人事!
徐頭領聽到這裏,腦中仿佛“嗡”的一聲,被狠狠錘了一下!眼前也是發黑,差點就當場昏倒!
自己先前信了嚴世蕃的判斷,說秦中堂一定會開海。那麽絲綢價格短期内肯定下跌,然後把囤積絲綢都賣了!
這下别說多賺二萬兩銀子的利潤,隻怕反而要少一二萬兩了!
更别說因此而丢掉的臉面,可能要成爲海商圈子的笑柄了!
徐頭領滿腔怒氣,劈手揪住了嚴世蕃的衣領,咬牙切齒的喝道:“姓嚴的你膽敢坑害我!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然後他将嚴世蕃從桌案邊上推了出去,對手下們喝令道:“刀來!爺爺我親自手刃此賊子!”
嚴世蕃沒有半點反抗,隻是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出奇的冷靜,一點都不慌。不就是瀕臨死亡嗎,又不是沒經曆過。
秦德威想殺自己,徐世安想殺自己,徐惟學也想過殺自己,次數太多了。
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和刺激,但到現在,則隻有麻木了。
累了,毀滅吧,但願天庭或者地府沒有秦德威。
“慢着!刀下留人!”忽然又有人站了出來,出聲阻止徐惟學行兇。
敢在徐頭領氣頭上出面阻攔的人,除了徐頭領最心愛的夫人徐鄭氏之外,還能是誰?
“夫人爲何替他求情?”徐惟學很不理解的反問道。
如果嚴世蕃是個小白臉,那還能理解,評書裏的寨主夫人之類的角色都是喜歡小白臉的。
徐鄭氏對徐頭領說:“嚴大爺的判斷是沒有錯的,秦德威可能隻是瞞天過海、故弄玄虛而已!
你休要忘了,你這次除了賺錢之外,還有更大的政治目的!如果你想平穩的上岸,殺了嚴大爺,就等于斷了你的後路!”
從死亡邊緣再次撿回性命的嚴世蕃有一瞬間覺得,這位夫人是全天下最美麗的人。
好歹比正常多寫了五六百字。。盡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