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安徐三爺被送回來時,京口驿正處在一片雞飛狗跳中。
雖說旅途中盜匪出沒不算稀奇事情,但從官方驿站裏,尤其還是這樣重要的驿站,把“官員”劫走真算得上是一樁大案了。
看到徐三爺平安歸來,無論别人怎麽想的,反正徐家家奴們都松了一口氣。
對于徐家家奴而言,隻對徐家負責,隻要徐三爺平安無事,那就一切安好。
當即就有官員登門造訪,向徐世安詢問情況,順便也有安撫的意思。
但徐世安隻說:“秦中堂預計兩日之内也會抵達,我隻想請秦中堂爲我做主。”
秦德威王命在身,不可能在南京城長久逗留。
送走了徐老三後,秦德威也就花了一天時間點選标營親兵,又花了一天時間接見客人,然後也就啓程出發了。
正好在後日的傍晚,秦中堂駕臨京口驿,登岸後就看到徐世安在碼頭上迎接。
“什麽?你前夜被劫走過?”秦中堂震怒,雖說江南承平日久武備廢弛,但這也太廢了!
徐老三補充道:“對方也不是一般人物,從海上而來,還想着求見你。”
秦德威不置可否,隻是道:“你把嚴世蕃弄丢了?多好的人質,竟然就這樣被伱弄丢了!”
徐世安答道:“嚴世蕃這次似乎有點仗義,主動留下作人質,讓我感到頗爲意外。”
秦德威沒好氣地說:“他在我手裏做人質才對我有用處,如果他在别人手裏,于我又有什麽用?
而且他主動留下,跟仗義沒有半點關系,指不定就是爲了坑你,偏生你還不自知!
你們兩人同陷于賊手,憑什麽你馬上就能平安無事的回來,而他卻被扣留不歸?
不明真相的外人看到這種情況,又會怎麽猜測?
是猜你與賊寇裏應外合,還是猜你被擄走後屈膝投誠,所以被放了回來?”
徐老三很不服氣的說:“既然别人肯單獨放我,總不能不回來!難不成爲了避免被猜疑,我還要賴着不走?
話說回來,其實本來那位徐頭領并不知道我們身份,問過話後,已經打算放我與嚴世蕃一起回來!
但是卻因爲你當初始亂終棄孽債,害得我們被叫破了身份,然後才變成這樣!”
聽到這消息,秦德威無動于衷,什麽叫始亂終棄?這輩子實在不缺美人,各種類型睡過的多了,難道都要扒拉回家?
說完自己的悲慘遭遇後,徐老三又滿懷期待的問道:“你到底打算怎麽做?”
秦德威打個哈欠說:“洗洗睡了,明日換船繼續出發,到浙江之前不下船了!”
徐老三很詫異:“你怎麽跟沒事發生一樣?”
秦德威淡淡的說:“剿滅賊寇,乃是江防分守參将遊擊和兵備道的事情,有我什麽事?
歸根結底我隻是路過而已,而且我隻是總督浙閩,又不包括南直隸,越權幹涉要不得。”
聽在知根知底的徐世安耳朵裏,“越權幹涉要不得”這句話對秦兄弟實在是諷刺。
徐世安還是不能置信:“可是那嚴世蕃分析說,你應該會對徐頭領有興趣!
難道你不想開海?你對海上商貿沒有興趣?你對倭國沒有興趣?”
雖然在徐老三眼裏,嚴世蕃就是個敗狗人質,但他也不否認嚴世蕃本身的才智,很多論斷客觀來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秦德威卻傲然道:“我乃大學士督師,他一個海賊頭目又算得了什麽?又哪有資格影響我的行程?”
徐老三發現,自己又看不懂秦兄弟了。
經過這多年他很了解,秦兄弟雖然酷愛裝逼,但骨子裏還是講究實用的,裝逼隻是個表面現象。
今天怎麽會對“很有用處”的徐頭領毫無興趣?既然遇上了,到底是招撫還是剿滅,總要有個說法吧?
于是徐老三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你不會是打算養寇自重,放任徐頭領那些海寇在南直隸這邊肇事吧?
如果出了大問題,那麽在總督浙閩之外,再給你加一個南直隸?”
秦中堂勃然大怒,叱道:“滾!我是那樣卑劣的人嗎?難道就不能是嚴閣老獨子落于賊手,導緻我們投鼠忌器,難以施爲?”
“但是我想出一口氣啊!”徐老三情急之下,也終于說出了心裏話。
被人擄走這種事,就算表面再不介意,那心裏也會感到很窩囊。
更别說徐世安作爲南京大都市數得上号的纨绔人物,這些年哪受過這種氣?
如果連奶兄弟都不幫自己,還能指望誰?本地廢物一樣的那些兵備?
秦中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出口氣,你怎麽不早說?如果你不說,我又怎麽知道你心裏憋着氣?”
徐老三大喜:“你還真有辦法?”
秦德威看了看窗外夜色:“不早了,先睡了!”
徐世安急忙說:“你不是要幫我出氣麽?不預先布置和調動?”
秦德威絲毫不在意:“費那勁作甚?明日天亮後我給你寫一張紙,你拿着去找那徐頭領!”
這事兒能這麽簡單?徐老三雖然犯嘀咕,但憑着對秦德威的信任,沒有任何質疑。
及到次日,王命在身的秦中堂繼續南下,徐世安則繼續留在京口驿。
隻是秦中堂多留了一百名精銳親兵給徐世安,再怎麽不靠譜,也是奶兄弟,安全問題還是要重視的。
京口驿這邊的動靜,一直是有人在監視,何況帶着标營親兵的秦德威膽氣很壯,也沒有刻意隐瞞自己的行蹤。
所以秦德威離開京口驿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徐頭領這邊。
“秦中堂這是什麽意思?爲什麽毫無表示的直接離開南下?”徐铨疑惑不解的向嚴世蕃咨詢道。
按照嚴世蕃的分析,自己非常有用處,肯定會讓秦中堂重視起來,不應該被無視。
嚴世蕃想了想後推斷說:“這也很正常,高層人物習慣于講究謹慎避嫌,所以不輕易露出馬腳。
但秦中堂還是留下了徐三爺,八成就是要讓知道内情的徐三爺作爲中間人,負責與徐頭領的交涉。
故而你隻需要去聯絡徐三爺就好,自然能得知秦中堂的意圖。”
所以留在京口驿的徐世安,很快就收到了徐頭領傳來的邀約。如果可以的話,馬上在十五裏外的江邊見面。
由此也可以看出,徐頭領的小心之處,邀約是馬上見面,而不是提前約定好時間,以免給别人提前布置的機會。
無所事事的徐老三對此倒是無所謂,帶上親兵就出發了。
選定見面的之處地勢極爲平坦,視野開闊,徐頭領本人騎着馬,江邊還放着快船。
萬一有風吹草動,早早就能發覺,然後水陸兩邊都有逃跑路線,安全性極緻。
再次見到徐頭領後,徐世安的心态已經截然不同了。
上次被擄走後,算是階下囚,如今卻可以居高臨下的說話,再怎麽說身邊也還有一百精銳保護!
徐老三掃視了一圈後,便問道:“嚴大爺在哪裏?爲何看不到人?”
這潛台詞就是,你徐頭領沒把嚴世蕃給害了?
徐铨答話說:“嚴大人正在另一處安置,絕無虧待之意,隻是不便帶過來!”
這種弱智問題還需要回答?想想就能明白!
徐铨幹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時刻注重自己的安全。假如帶上了一個獨眼跛腳胖子,遇到事情了怎麽跑?
問到這裏時,徐老三輕輕的歎口氣,仿佛有點遺憾的樣子。
徐世安遲遲不進入正題,卻讓徐铨先心急了,“徐三爺可曾向秦中堂提到過我?”
徐世安點點頭,“當然說過了,我乃言而有信之人,前日被釋放時,承諾過向秦兄弟推薦你,說到做到!”
徐铨連忙問道:“秦中堂又怎麽說的?”
徐世安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說:“聽到你的事情後,秦兄弟什麽也沒說。”
徐頭領有點生氣的高聲道:“不可能什麽也沒說!如果秦中堂什麽也沒說,那還留下你作甚?你還會來見我作甚?”
徐世安從懷裏掏出紙條,一邊看着一邊對徐頭領說:“秦兄弟留下我在這裏,隻是爲了問幾個問題。”
徐頭領混了這麽多年,第一次到秦德威這樣的奇人。行事出人意表,完全不按正常人的節奏。
如果嚴世蕃在場,看到徐世安掏出紙條這種動作,說不定就直接警告徐頭領,爲了身心健康趕緊走吧,别對紙條上的内容那麽好奇!
爲了表示誠意,徐铨還說了句:“若秦中堂還有什麽顧慮,盡可道來!”
徐世安就開口問道:“你到底叫什麽?”
徐頭領便答道:“我姓徐單名一個铨,這有什麽可疑慮的?”
徐世安又說:“你真名是不是徐惟學?亦或還有個名字叫徐乾學?如果連本名都不敢報出,還談什麽誠意?”
徐頭領:“.”
他們這些人其實在陸地上都有家眷兒女,所以在外面闖蕩時一般不用真名,以免被勘破來曆後,禍及家眷兒女。
除非特别親近之人,極少知道真名,但秦中堂又是怎麽知道的?
如果隻是胡編也就罷了,但剛才點出的本名卻一字不差!
這讓徐頭領感到十分驚悚,這是秦中堂的什麽神通?爲什麽能查到自己的本名?
徐老三沒有過多糾纏徐頭領的姓名問題,他繼續看紙條,眼皮也不擡的對徐頭領說:
“你徐頭領其實也就是一個船主,奉命而來的吧?你的大頭領王直在哪裏?爲什麽不親自來求見我?”
徐铨還沒從真實姓名被暴露的震懾回過神來,聽到第二個問題後,再次愕然。
因爲又說對了!他們這夥人勢力,首領是王直,對外用的名字叫汪直!
而他徐頭領,隻能算王直的老資格手下兼半個合夥人而已。
可秦中堂又是怎麽知道王直的?秦中堂又怎麽知道,自己隻是王直的手下?
自己一直在自擡身價的吹逼,難道要全被戳破了?
徐頭領越想越覺得後背冷汗直冒,衣服直接濕透了。
難怪秦中堂不願意見自己,是不是隻有團夥首領王直才有這個資格?
看着原地扭曲的對家,徐老三忽然感到莫名的爽快,果然如同秦兄弟說的,拿着紙條讀一遍就能出氣!
而且徐老三還發現,秦兄弟在紙條上列出的所謂問題,其實根本都不需要徐頭領回答,更像是一種質問。
一邊想着,一邊繼續質問:“徐頭領自吹巨艦數十、人員過萬,都是誇大了吧?
現在你們這團夥也就海船十來艘,總人數兩千多而已!”
又是一個被戳破的氣泡,但徐铨已經麻木了。
這秦中堂到底是何方神聖,既然連他們這幫勢力的真實家底都知道!
自己也沒有過分誇大,也就五倍而已,那位秦中堂都能精準的辨别出水分?
徐世安莫得感情的繼續拿着紙條念道:“徐頭領說與倭國諸侯分庭抗禮,更是胡扯吧?
你們頭目王直也就是認識了兩個倭國偏遠邊緣地方的大名,然後互惠互利的貿易,如何就成了與倭國諸侯分庭抗禮?
徐頭領還說在倭國立下基業,不就是在鄉下地方獲得一塊土地,蓋了房子而已,說這是基業也太早了吧?”
徐铨感覺自己簡直要瘋了,簡直就像是見了鬼!
倭國與大明隔着大海呢,消息根本不通,己方在那邊置業建房的細節都能被知道?
今日與徐世安會晤之前,徐铨徐頭領做夢也想不到,竟會遭遇這樣的狀況!
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一樣,完整的暴露在别人面前,這還怎麽玩?
徐世安收起了紙條,隻感覺神清氣爽,這次的體驗卡當真好用!
秦兄弟原來都是這樣待人的?都是這樣毫不講理碾壓的?
“秦中堂到底想做什麽?還請劃下道來,看我等接不接得住。”徐頭領強行克制住内心驚懼,打起精神問道。
說到這個,徐世安隻能茫然的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隻是來讀一下紙條,除此之外,秦兄弟沒有任何安排。”
徐铨一口血查點吐出來,這都叫什麽事情?
徐老三忍不住誠懇的建議說:“我看你也玩不過秦兄弟,還是早些回去,換你們那個叫王直的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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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