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秦中堂年少時,由于缺乏長輩約束和管教,處于“三不管”狀态。
又是身在南京城秦淮河邊這種地方,面對無數紅塵誘惑,很是過了一陣子聲色犬馬的荒唐歲月。
别人眼裏夢寐以求的女神,在秦中堂這裏可能就像是吃膩的點心,剩下了就随手扔掉,最後也就手段高超又性情相投的王憐卿才能修成正果。
一直到秦中堂功名之路實現大突破,參加了更好玩和刺激的廟堂遊戲,在女色方面才有所收斂。
徐铨并不介意心愛夫人的過往經曆,反而溫情的安慰說:“不愉快的陳年舊事,就不要再想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傷心。”
看着眼前這一幕,在嚴世蕃心裏,不知爲何,嫉妒的小火苗噌噌的冒出來。
安撫好夫人情緒,徐铨又看向徐世安和嚴世蕃,聽到這兩人的身份後,他又不打算放這二人走了。
“閣下與秦中堂關系匪淺,可否爲我引見?”徐铨先對徐世安說。
徐老三不想答應也不敢拒絕,假裝大大咧咧的回應說:“秦兄弟人又不在這裏,我也不知道他行蹤,怎麽給你引見?”
嚴世蕃不知想了什麽,忽然主動補充說:“以秦中堂的身份地位,并不是什麽人都能求見的,就算在中間幫忙引見,需要合适說辭。
閣下若想請徐三爺引見,不妨先說明自家來曆,也好讓徐三爺仔細斟酌,想個合适的說辭。”
徐铨沉吟了下,這話聽起來确實也有點道理,秦中堂絕對不可能接見不知來曆的無名之輩。
就在這時候,那位因爲回憶過去而心情不大好的徐夫人對徐铨說話了:
“他們這些人的心腸都是彎彎繞繞的,你如果隻聽他們的,最終還是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徐铨連忙又轉過頭去,“夫人有什麽高見?”
徐夫人指着嚴世蕃:“這是嚴閣老的兒子,對官場稍有了解的都知道,嚴閣老與秦中堂乃是政敵。
那麽問題就很明顯了,嚴大爺爲什麽會與政敵的奶兄弟徐三爺走在一起?
而且據觀察,他們一行人仿佛以徐三爺爲首,這與嚴大爺的身份并不匹配。”
徐铨能當一個頭領,腦子也不太笨,立刻也反應了過來:“若說其中緣故,這位嚴大爺不是利益妥協,就是被迫的?”
徐夫人便接着說:“以秦中堂的冷血無情,這樣放任嚴大爺跟着徐三爺出來,怕不是存了欲擒故縱、借刀殺人之類的心思。
所以隻要提着嚴大爺的人頭,去見秦中堂,就一定會被接見!”
嚴世蕃:“.”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爲什麽每個人見到自己後,首先生出的念頭都是弄死自己?
想到憤慨之處,嚴世蕃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就笑這老天有眼無珠!
徐铨詫異的問道:“伱又何故發笑?”
嚴世蕃迅速停住了笑聲,回應說:“我笑徐統領的這位夫人,格局實在小了!把秦中堂想得也實在太低端了!”
還有句話嚴世蕃沒說出來:難怪當初秦德威看不上她,她根本就不懂秦德威。
看着對面徐頭領和徐夫人都臉色不善,嚴世蕃便解釋說:“第一,無論從我大明朝堂風氣來說,秦中堂這個人的習性來說,政鬥很少直接用肉體消滅來解決問題!
所以你們想用我人頭來換取秦中堂的好感,實在大錯特錯!這也許是草莽江湖的玩法,但絕對不是官場的玩法!
甚至相反,我在徐三爺這裏,相當于是秦中堂的人質!人質隻有活着,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
“第二,我能看得出,徐頭領你應該是有所訴求,故而才會打聽朝廷風向,以及想着求見秦中堂!
假如秦中堂完全不如你所願,你又該怎麽辦?難道你就笃定,一定能從秦中堂那裏得到想要的結果?你就不考慮留條退路?
而我嚴世蕃乃是當朝執政閣老的兒子,如果秦中堂不能讓徐頭領你滿意,你不妨考慮我們嚴家這邊!
可是如果你取了我項上人頭,那就完全沒有任何其他可能性了!一旦你被秦中堂拒之門外,你就别無選擇了!”
徐铨又對徐夫人說:“他說的也有道理。”
嚴世蕃便趁熱打鐵的勸道:“我看徐頭領也是個講理的人,如果覺得我所言有理,不妨再透露些信息,我可以幫着徐頭領參謀一二。”
徐铨笑道:“别人或許擔心官府圍剿,所以藏頭露尾的,我卻是不怕!實話告訴你,我乃東海商人,近年往來于大明與倭國。
如今我們巨艦數十,人員上萬,在倭國那邊也是立下了一份基業,與倭國諸侯分庭抗禮!”
嚴世蕃和徐世安震驚之餘,又一起恍然大悟,原來這幫人不是陸地強盜而是海賊!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徐頭領吹牛誇大,但心裏很多謎團都得到了解釋,難怪這幫人做派有點目無法紀、肆無忌憚!
這種人說是海商,其實和海賊也差不多,至少也是半商半賊。
想想就知道,在大明嚴厲禁海的官方政策下,一切私人海上貿易都是非法,不是“賊”能在海上行商?
也難怪徐頭領如此關注朝廷海上政策的風向,不惜劫持大人物也要打聽出真實信息。
同時也難怪這幫人有實力突襲京口驿,并劫走目标人物。一是東南腹地承平百年無戰事,武備防務都十分松弛。
沒準這幫人都有合法的路引,在陸地上也根本看不出是海賊。
二是京口驿東邊距離沒多遠,就到了大江入海處。海賊從極其寬闊的江口上溯并登陸,并不算多難,想逃跑也容易。
徐铨說完自己的來曆,就立刻對嚴世蕃問道:“我等就是這樣情況,在你看來,秦中堂将會如何看待我等?”
嚴世蕃沉吟片刻,心裏飛快的思考起來。
現在可以推斷出,這幫半灰半黑的海商估計混得不錯,近些年勢力膨脹了,所以就有了新的政治追求,産生了“合法化”的訴求。
他們大概是想從大明取得合法身份,甚至獲得官方冊封,所以期待朝廷政策能有所改變或者松動。
這都可以理解,隻要不是鐵了心造反而且沒有渠道,哪個土匪強盜不想受“招安”?
這股新出現的勢力,就相當于大明版圖上的增量,爲什麽不能爲己所用?
不一定要找秦德威,投奔他嚴世蕃,有嚴閣老背書,一樣也可以招安和洗白的!
雖然嚴世蕃不太懂海上事務對政治有什麽用,但秦德威所重視的事情,就一定有值得重視的道理!
如果能在這裏截秦德威的胡,也能算是一次重大勝利!
嚴世蕃一邊想着,一邊對徐铨說:“既然徐頭領信得過我,那我也就言無不盡了!
方才我替你仔細考慮過,大概有三點結論。首先,你們對秦中堂來說,應該是有用的,這是一切的基礎。
據我所分析,秦中堂對倭國向來關注,再說他到東南,本來就是爲了平定倭亂的。
而且秦中堂對海上事務一直就有興趣,不惜派我去廣東搜集海上情報。
你們這些往來于大明與倭國的海商,對秦中堂的用處之大顯而易見。”
徐铨聽得,催促道:“那其次又是什麽?”
嚴世蕃繼續說:“其次,秦德威這個人隻講利益,隻要徐頭領你們對他是有用的,他應該會産生接納你們的心思。
而且秦德威行事向來膽大妄爲,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就能敢,接納你們完成承受的住。”
“若是如此,就甚好!”徐铨有點興奮,終有撥雲見日之感!
專業的事情,就該找專業的人咨詢,嚴大爺看起來就是最專業的人選!
嚴世蕃看不下去徐頭領這種膚淺,趕緊繼續說:“還有至關重要的第三點,徐頭領一定要聽好!
秦德威這個人崇尚權謀,就算他想要接納你們,必定也會先把你們敲打幾次!
等你們被羞辱到忍無可忍時,他會再突然給你們一點甜頭,讓你們頓時千恩萬謝、感恩戴德!”
沒經曆過秦中堂鞭策的人,多半是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的,徐铨隻點頭道:
“多謝嚴大爺指點迷津,既然打算接觸秦中堂,就要做好面對這些的心理準備了。
那再請徐大爺說說,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嚴世蕃胸有成竹的說:“可以繼續把我留下來當人質,然後放了徐三爺回去!
并請徐三爺給秦中堂送信,先讓秦中堂知道徐頭領的存在!”
徐世安詫異的看了眼嚴世蕃,這姓嚴的居然如此仗義?竟然肯留下當人質,隻爲讓自己可以脫身?
徐铨對徐夫人問道:“夫人以爲如何?”
徐夫人淡淡的答道:“言之有理,可以先請徐三爺送信,秦德威如果感興趣,就一定會主動做些什麽!
我們先等着秦德威的反應就是,但同時也一定要做好逃走的準備,以防秦德威爲了功勞突襲我們。”
如此徐铨就留下嚴世蕃,放了徐世安。又擔心徐世安找不到路,還打發了人送徐世安回到京口驿。
然後徐铨将這處院落充當聯絡點,隻留了幾名手下值守。
而他則帶着包括嚴世蕃在内的大部分人,轉移到了江邊一處隐蔽碼頭的船上。
嚴世蕃雖然号稱是人質,但也得到了徐頭領的以禮相待。
徐铨甚至在船上設了宴席,夫妻一起出面招待嚴世蕃,這讓嚴世蕃終于找到了一點點宰輔公子的感覺。
嚴世蕃終究沒有忘記自己的計劃,趁着酒酣耳熱的時候,遞話說:
“我就酒後吐真言的說上幾句,我敢料定,秦德威最終會接納你們,但我同時也不看好你們的将來!”
徐铨現在對嚴世蕃已經有一定信任了,問道:“這又是爲何?”
嚴世蕃卻朝向徐夫人說:“夫人你說,秦德威是什麽樣的人?”
徐夫人評價說:“無情無義,冷血刻薄,視人如蝼蟻,做事一切都要經過算計!”
嚴世蕃大笑幾聲,拍案道:“夫人說的不錯,就是這樣!我也要說,秦德威這個人做事行,但做人不行!”
然後對徐铨說:“秦德威對勢力範圍内的控制欲很強,很少給人自由的空間,黨羽親信在他眼裏如同工具。
你們這些做海商的,想必自由慣了,能忍得了這些枷鎖和拘束?”
徐铨飲了一碗酒後,對嚴世蕃歎道:“說幾句交心的話,雖然想求秦中堂網開一面,若是被那樣當工具使用,還不如繼續在海上浪蕩。”
嚴世蕃趕緊接上話說:“其實我倒是想到了一條兩全其美的辦法,或許讓你們可以接受朝廷冊封,又不必失去自由。”
徐铨十分納悶,還有這樣得好事?
嚴世蕃就說出了一個構想:“我大明朝廷在西南諸夷之處,實行羁糜制度,多設有土司。
然後封賞夷人頭目爲土官,代替朝廷管轄夷人,同時這些土司也是大明的藩屏。
在我想來,對待你們這些海商頭領,也可以仿照羁糜制度!以海船爲土司,以頭領爲土官,爲大明組成海上藩籬!
你們這些大頭領,就可以代代世襲爲官,與國同休!”
徐铨雖然有一點政治訴求,但也僅僅是“合法化”而已,然後取得朝廷“牌照”,成爲特權人士。
所以聽到嚴世蕃描繪出的宏偉藍圖,徐頭領是相當之震撼的。
這個可以有,簡直太可以有了!
徐铨強行讓自己冷靜,但還是有點激動的說:“新建海上羁糜近似于分封了,秦中堂縱然受朝廷委托有一定專權,但也決定不了這樣大的事情吧?最後還是要看朝廷的态度。”
嚴世蕃又開始說可行性問題:“我有六成把握,秦德威在浙江時期,一定會推進開海的!
隻要秦德威開了海,我們就可以跟在後面順勢撿便宜,順勢提出海上羁糜制度!
家父身爲内閣執政,在朝中頗有實力,秦德威最近又不在朝,無人可與家父争風!
到了那時,請家父出面運作就是!若是能做成,那徐頭領也算獲得官身,可以光宗耀祖了!”
徐铨聽得熱血沸騰,拍案歎道:“真希望能早日拜見秦中堂!”
說到最後,你還是最惦記秦德威?嚴世蕃有點不爽,但嘴上仍然安撫說:
“不必心急,秦中堂也要經過京口趕赴浙江的,我料定兩天之内必有回音!”
别的倒沒什麽可擔心的,就秦德威接人待物那德行,有幾個能受的了?
隻要自己再稍加挑撥,太容易截胡了,把徐铨拉攏過來,自己在海上便進可攻退可守了。
再不濟,也可以視爲養一支私船,總不是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