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散朝後,嚴閣老雖然人回到了無逸殿,但卻完全無心處理公務,他的心思都在午門外的東朝房。
據探報所知,秦德威已經抵達直隸和山東交界處的德州,看樣子是不會殺回馬槍了,所以今天發動攻擊也算時機恰好。
雖然變更辦公地點似乎隻是一件小事,但卻是難能可貴的第一步。
有手下人不停将東朝房廷議現場消息傳過來,一直到最後,嚴閣老聽到了自己最想聽到的消息,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終于獲勝了一次!嚴閣老覺得狹小的直廬已經容納不下自己的喜悅了,情不自禁的走到空間更廣闊的院中。
還沒想好應該怎麽慶祝時,嚴閣老忽然瞥見秦太監從大門走了進來。
這讓嚴閣老十分詫異,因爲現在無逸殿是内閣地盤,而秦太監身份是司禮監掌印。
如果秦太監有話要說,就會打發小太監過來傳話,基本不可能親自過來說話,那樣太掉價。
嚴閣老很警惕的對秦太監問道:“你爲何會過來?”
秦太監爽朗的答道:“聽到風聲說,内閣打算搬回文淵閣,我就來這無逸殿看看!”
嚴閣老更莫名其妙了:“你來無逸殿看什麽?”
秦太監再次答道:“因爲我正想着,将司禮監文書房搬到無逸殿!“
嚴閣老想明白了問題所在,喜悅心情頓時無影無蹤了,怒道:“你膽敢如此!”
閣老發怒,一般人都要抖三抖,但秦太監不以爲意的笑道:“伱們内閣放棄了無逸殿,難道就不準許别人再使用了?
無逸殿臨近仁壽宮,我們司禮監本就是伺候皇上的,距離皇上更近些又有什麽錯?”
嚴閣老沉聲道:“别裝傻了,莫非你以爲,我會放任你們肆意妄爲?若我全力阻攔,你們也别想得逞!”
秦太監沒有正面答話,反而說:“有一個消息要告訴閣老,秦德威已經在德州停了三天了,閣老你掂量着想吧。”
嚴閣老:“.”
德州距離京城說遠也不是特别遠,秦德威這個殺千刀的徘徊不去,難道真存了殺回馬槍的心思?
卻說起南下路上的秦德威,他确實在德州足足停留了三天,但真不是爲了吓唬嚴閣老等政敵,秦德威還沒有那麽無聊。
說起來也很可笑,大明官僚體制的山頭之一秦中堂被官僚主義給耽誤了。
德州這地方在開國時隻是一個結構簡單的軍屯衛城,叫德州衛,和大明其他實土衛所沒什麽兩樣。
但因爲德州衛地處運河沿岸,又位于直隸和山東交界處,便急劇發展起來,成爲山東運河沿岸最繁榮的地方之一。
所以再後來,在德州衛之外,又設立了德州州衙,形成了州衛同城同治的局面。
秦德威帶着家丁、屬員、數百親兵南下,沿途都需要官府提供後勤保障,不僅僅是供應物資,還要征發人力充當船夫等差役。
行至德州時,州衙和軍衛之間不知道鬧了什麽矛盾,亦或是沒協調好,反正兩三天也沒完成後勤保障任務,船夫都不夠用。
這就導緻秦德威一行隊伍無法繼續行船南下,被困在德州安德驿了,秦德威對此十分惱火,
他當然知道,同城同治的地方最容易出幺蛾子!但沒想到,這次互相扯皮居然扯到了自己頭上!
陳鳳、吳承恩、徐文長這三名關系最親近的屬員聚集在秦德威館舍的廂房,一起讨論目前的事務。
這三人裏,徐文長雖然最聰明,但最年輕,才二十歲,資曆也很淺,所以話比較少。
吳承恩雖然在五百年後名氣最大,但在當今現實裏還是個弟弟,與秦德威身邊其他人相比的話。
而陳鳳是秦德威南京同鄉,又在嘉靖十四年一起考中進士,連參考資料都是一起複習的,關系自然匪淺。
此後陳鳳一直在地方做官,今年任滿進京接受考察,然後就被秦德威抓來當屬官了。
所以無論從出身、資曆、經驗來說,陳鳳都壓了吳承恩這個純靠秦德威提攜的破舉人好幾頭。
陳鳳能稱爲屬官,吳承恩和徐文長隻能叫屬員。
其實嚴格說起來,秦德威這個欽差征調官員來當随從屬員,是逾制的,正常的督撫都是獨官,屬員裏都是小吏,不會有官員。
但誰讓秦德威是獨一無二的大學士出差,自有特殊性,于是也就沒人管了,想管也管不了。
陳鳳很無奈的對秦德威說:“當初我就建議過輕騎南下,你定要貪圖安逸坐船走水路。
須知水路太過于依賴沿岸供給支援,一旦效率稍慢,就會導緻行程遲滞。”
現如今敢當面直接埋怨秦德威的人越來越少了,陳鳳這樣憑自己本事做官、出身又和秦德威平等的人算一個。
貪圖享受可能是秦德威最大的弱點了,臉上有點挂不住的說:“陸路南下,人的體力精力很難做到晝夜兼程。
而坐船可以不分晝夜的趕路,吃睡都可以在船上,總的算起來,并不會太慢!”
陳鳳又說:“況且你過往走水路最多也就十幾人,而這次是數百人,沿途支援難度和效率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你要想指望那個什麽無縫銜接,可就太難了。”
“嚴黨!州衙軍衛這些人一定都是嚴黨!”秦德威站在窗前,憤怒的說。
陳鳳無語,不是每一個給你添堵的人都算嚴黨的,不要搞這麽擴大化!
再說官僚主義它也有客觀規律,并不會因爲你秦德威的權勢而改變啊。
不願意背鍋的秦德威越說越氣,又拍案道:“德州這些庸官,真當我手裏的尚方劍是吃素的?”
陳鳳忍不住勸道:“你是浙江巡撫和浙閩總督,權限也僅限于浙閩二省,真斬不到山東的官員。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想想怎麽搶回時間吧!”
秦德威這樣的欽差,雖然不一定規定了明确時限,但如果進程太慢,肯定會被彈劾,甚至遭受朝廷處分的。
稍加思索後,秦德威歎口氣道:“我想過了,确實也不能這樣幾百人一起行動了,要分成三撥,依次趕路。”
然後就對陳鳳說:“第一撥就是你,充當大隊人馬的先導,迅速先行南下。到了浙江後,做好一切前期準備!”
陳鳳就問道:“前期準備有哪些?”
秦德威指示說:“主要有三條,第一,宣示我即将到來的消息;第二條,勘察地址,擇定行台位置!”
陳鳳連忙提醒:“杭州本就有巡撫察院。”
秦德威解釋說:“我不一定駐在杭州,其實我更想進駐甯波,臨近海防一線。”
然後又繼續說:“第三條,就是廣爲招納和征用人才!比如附近常州的唐順之,江西的羅洪先等人,都請他們來作幕僚。”
陳鳳:“.”
秦德威說更想把行轅設在甯波,雖然令人意外但還可以理解,可是征調這些人又是什麽意思?
唐順之、羅洪先等人都是原東宮官屬,去年因爲擁戴太子,被大清洗了。
當時你秦德威也沒見對這些人有多麽青睐,甚至坐視他們被清洗,怎麽現在又開始想征調了?
秦德威又歎道:“這些人其實都是人才啊,而且并非那種隻知四書五經的文人。
在經史文學之外,這些人都有實用的專長,若棄之于野,豈不可惜?”
陳鳳若有所思,莫非秦德威宰相肚裏所圖遠大,這是收取士心之舉?羅洪先是狀元,唐順之是會元,名氣都不小的。
但陳鳳又産生了新的憂慮,忍不住再次提醒說:“羅、唐等人與我不同,都是名士級别的人物,又都擔任過翰苑坊局清貴職務。你這樣征用,是不是有點太特殊了?”
秦德威回應說:“爲國取材,有什麽特殊的?”
他當然明白陳鳳問的特殊指的是什麽,但如今皇帝昏迷不醒,不趁着這時候搞點特殊化,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陳鳳别有感慨的說:“我看你這不是征用,而是征辟了!”
秦德威這些操作,讓他想起了古時候的丞相、大将軍、三公等角色,可以自行開府、自行選用官屬。
但是在高度君主集權的大明,可不時興這一套啊!
秦德威翻了翻白眼:“你想多了,什麽開府不開府的,我隻是征用幕僚而已!”
陳鳳還是吐槽說:“所以你這樣不倫不類的,隻能叫幕府了。”
秦德威:“.”
你知不知道,隔壁倭國也有一種幕府?不懂就别瞎說!
陳鳳也不再多廢話,轉頭就吩咐仆役去收拾行裝,等準備齊當後立刻走人。
趁着等待的功夫,他又對秦德威問道:“你說分爲三撥,後面兩撥又怎麽安排?”
秦德威便答道:“因爲大隊人馬沿水路行動太遲緩了,所以我決意隻帶家丁和小隊護衛,脫離大隊伍,快速南下,這就是第二撥。
這樣人數較少,沿途供應簡單,行動也就更爲快速,能比大隊人馬集體行動更早到達浙江。”
陳鳳有點擔心的問:“你這樣輕車簡從,安全沒有問題?畢竟你如今身份不同過往。”
秦德威答道:“八個家丁,再加十二個護衛,二十人應該足夠保證安全了。
如果沿着運河南下這條路,二十人都不能護得我周全,那大明早就沒有太平了!”
陳鳳又問起另一個可能存在的問題:“那你先行到了東南後,如果沒有大隊親兵壓陣,又如何立威?缺了數百親兵壯大聲勢,你連督撫的場面都撐不起來啊。”
對此秦德威仍然早有定計,“不妨!待我從南京再選一批官軍充入标營親兵。
這樣等我到了東南,立刻就有大隊親兵傍身,何愁不能撐起督撫場面?”
如此陳鳳再沒有疑問,等行裝收拾好了後,就帶着十來個人,率先作爲先導官走人了。
随後秦德威也吩咐下去,準備再次挑選十二名精兵強将,連帶家丁八人,今天收拾好行李,明天也繼續南下。
至于其他大部隊人馬,就慢慢在後面移動吧。
忽然長随張三站在門外,高聲禀報道:“門外有個少年人,要求見老爺!”
秦德威皺眉,瞪眼,大喝道:“老爺我很閑嗎?哪有時間見什麽少年人!”
張三趕緊又說:“但那少年人拿着曾老爺的信件!”
于是秦德威也奇怪了,這又是什麽神聖?能勞駕曾後爹寫介紹信?便又吩咐說:“先把書信名帖之類的拿進來,讓老爺我看看!”
不多久,張三又回轉過來,手裏捏着一封文書,呈給了秦德威。
秦德威此時的工作其實隻有等待,左右也是無事,就打開文書紙面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曾後爹的介紹信,卻是一首詩:
“小築暫高枕,憂時舊有盟。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
雲護牙簽滿,星含寶劍橫。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看完後,秦中堂久久無語。這首詩那是相當的眼熟啊,自己還沒來得及抄襲,就已經現世了?
再看落款,明晃晃寫着“候補登州衛指揮佥事戚繼光”。
這可真是秦中堂再次久久無語,自己這次出差,王霸之氣還沒四射,怎麽名人小弟就自動來投了?
想着想着,秦德威忍不住就擡頭對張三問道:“這人多大?”
張三沒明白秦老爺關心這個作甚,但還是答道:“看着十六七模樣。”
秦德威很遺憾的歎氣,怎麽才這麽點歲數,隻是個未成品少年版的,沒法即插即用啊。
随後還是揮了揮手,對張三說:“先把人領進來看看吧。”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徐文長突然開口道:“這少年并不簡單,有點小心機。
他明明是個武官,卻先獻上詩詞,分明是投秦中堂所好,有意借此引起秦中堂注意,或者給秦中堂留下深刻印象。
此外他如果手裏有曾老爺的書信,但卻不先拿出來,隻怕也是想先在秦中堂面前表現一番,然後再獻出曾老爺的書信,這樣效果更佳。”
其實對這些小心機,秦德威并不以爲意,戚繼光雖然是英雄人物但肯定不是傻子啊,在曆史上不一樣舔張居正嗎?
他就是特别好奇,這個才十六歲的戚繼光到底怎麽搞到曾後爹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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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