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秦德威心目中,從來沒有将張太後當成什麽難關。
歸根結底,宮廷朝堂這種地方非常看重實力,張太後隻有名分沒有實力,就算想搞事又能制造多大麻煩?
即便在張太後這裏遇到點阻礙,以秦德威的機智和能力,随便想個辦法就能應付過去。
如果與此同時,能打着幫張太後辦事的旗号,搞點于己有利的小動作,那就更好不過了。
畢竟張太後名義上還是目前至高的攝政,雖然張太後本人沒有能力把這個旗号打起來,但并不意味着别人比如秦中堂也沒有這個能力。
所以秦中堂雖然可能有很多辦法來完成任務,但仍然選擇了大張旗鼓、光明正大的與秦太監進行利益交換,通過這個驅動秦太監去“搶地盤”。
傳開後在别人眼裏,約等于花錢買通秦太監去辦事,并不影響秦中堂的清譽。
都是可以理解的,隻爲了拿到尚方劍施展變通之道而已,又沒讓秦太監去陷害正人朝臣。而且是花了錢的,怎麽能算勾結權閹?
議定之後,秦太監心裏忍不住連連感慨。
難怪秦德威都混成無論敵友人人喊打名頭了,還能活蹦亂跳至今,不是沒有原因的。
總能在關鍵節點給自己人送一場“及時雨”,秦德威這份本事也是獨一無二的,又有哪個人能拒絕“魔鬼的誘惑”?
比如這次給自己解決了動機問題,讓自己有足夠的邏輯可以插手宮中事務。
在東廠随着天子一起沉淪,自己事業陷入停滞的時候,這樣的機會不是及時雨又是什麽?
而且如果自己和方皇後趁機建立起信任感,那對重新立足宮中的目标也是大有裨益的。
一場心照不宣的“公開交易”談完了後,秦太監忍不住又問道:“你爲什麽一定要去東南?”
秦德威歎道:“怎麽最近見到我的,人人都要問這句?我就是想做點事情,而東南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秦太監再次忍不住的勸了一句:“太想做事不一定是好事,你很少犯傻,爲什麽在這件事上卻有點糊塗?”
因爲别人看不到一百年後,甚至幾百年後的情景,而秦德威就能,而且他也很難做到無動于衷。
面對秦太監這個可能與自己有特殊關系的人,秦德威答道:“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趁着嘉靖皇帝昏迷,才好大展拳腳,搞出點既成事實出來,讓所有人都看到好處。
不然以嘉靖皇帝的偏執,想改變點什麽就太難了。
而秦太監聽到這兩句詩後,唯一感想就是,眼前這位真不像是自己親生的兒子!
作爲父親,到底應該鼓勵兒子正直無私不計得失,還是蠅營狗苟明哲保身?
想到這裏,秦太監忽然感覺找到了新的前進方向,渾身上下又充滿了幹勁。
因天子昏迷而産生的迷茫,頓時一掃而空。
秦太監猜測,這可能是秦德威離京前的一次考驗,看自己能不能幫他撐住京城宮廷大後方。
如果撐不起來,這個爹不認也罷。
送走了秦中堂,看看日頭偏西,秦太監就離開了已經失去靈魂、宛如雞肋的東廠,直奔西苑而去。
到了仁壽宮裏的寝宮之一萬春宮,秦太監先去探望了一下嘉靖皇帝,詢問過值班太醫,得知皇帝依然沒有蘇醒迹象,然後就求見方皇後。
正常情況下,秦太監是不怎麽去見方皇後的,在業務上沒有直接聯系。見得太多又沒有實際利益的話,隻會平白引發别人的猜忌,對自己沒有好處。
這種平常不怎麽往來,卻又突然求見的情況,一般稱之爲“不速之客”。
作爲“不速之客”,秦中堂估摸着,自己可能要多等一會兒。皇後也有皇後的架子,不可能聽到求見就馬上接見。
所以秦太監就站在殿前,腦子開始抓緊時間琢磨起來。
方皇後這個人與秦德威都是江甯人,還有一點故舊關系,這大概就是建立信任的基礎。
但很可惜,自己現在明面上的老家是廣東,隐藏了出自江甯縣的身份。不然自己與方皇後之間,同樣天然就具有拉近關系的基礎。
秦太監想事情才想了一半,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
他剛剛請女官傳話求見,結果馬上就有人出來,引着他往萬春宮後殿而去。
到了殿外,秦太監又發現,原來殿裏早有人先來了。等進了殿後,就看清了先到的這人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
對于張佐出現在這裏,秦太監并不意外。
如果以普通人家的名分來打比方,方皇後現如今角色就是當家主母,而張佐的角色就類似于家奴裏的大管家。
當家主母和大管家肯定會爲了家務工作經常碰面,這再正常不過了。
但對于秦福秦太監出現在萬春宮方皇後這裏,張太監就十分警惕了。
或者說,對秦太監這個人,張太監一直都是非常警惕的。
在非興藩從龍太監裏,秦太監是上升勢頭最猛,權位最高的大太監,目前名義上是太監系統的第二号,連東廠都交給了他。
張佐這個跟着嘉靖皇帝從興王府一直到紫禁城的老資格太監,面對秦太監都有點吃不住勁了。
一直到突然發生了宮變,皇帝被勒到昏迷不醒,讓極度依賴于皇帝個人傾向的東廠陷入了停滞。
然後這才讓張佐松了口氣,不至于被繼續步步緊逼。
可以說,世間任何事物都是有利有弊的,東廠與皇帝個人深度綁定這個情況也不例外。
東廠因爲皇帝的個人授權,具有了特殊職能和地位,成爲權力最大的内廷衙門,所有太監都想去任職的地方。
但與此同時,又會因爲皇帝個人出現問題,導緻東廠威勢滑落,這就是之前秦太監非常焦慮的原因。
甚至讓許多人以爲秦太監因爲皇帝出了問題,傷心過度而降智了。
等秦太監對皇後行過禮後,張佐就諷刺道:“秦爺莫不是走錯了門吧?你們東廠應當去慈慶宮,向老娘娘彙報。”
東廠主要事務在宮外的,主要針對的是外朝、京師,業務範圍一般不包括宮裏。
從東廠衙署位置設在東安門外,而不是在宮城或者皇城裏面就能看出來。
從彙報關系上來說,東廠隻對皇帝彙報,或者說隻對掌握了皇權的人彙報。
而目前名義上的攝政是張太後,方皇後隻是分擔了宮務,所以理論上東廠應該向張太後彙報,與方皇後沒什麽關系。
這就是張佐諷刺秦太監出現在方皇後寝宮的緣故,但秦太監卻回應說:
“如今情況特殊,皇後、太後兩宮共同攝理内外事務,我東廠向皇後彙報,又有何不妥?”
張佐聞言忽然醒悟,自己看到秦太監後,可能一時情緒波動導緻失言了!方皇後絕對不愛聽自己剛才那句話!
方皇後可是個曾經與太後争奪攝政的人,還是個制造出了“移宮”事件的人。
她怎麽可能願意聽别人說“伱又不管朝政,東廠向你彙報毫無意義”這樣的話?
不給張佐任何彌補的機會,秦太監回應完張佐的諷刺後,又迅速對方皇後說:
“我确實有事要向娘娘奏報,不過既然張太監先來,我還是先退下,等張太監奏報完畢再上殿。”
這就是以退爲進的手法了,雖然很簡單但确實也很好用。
方皇後面無表情的瞥了張佐一眼後,便對秦太監開口道:“你先說你的事情。”
秦太監趕緊奏道:“秦德威爲了從張太後手裏獲賜尚方劍,花了大價錢請我出手,要幫張太後殺幾個奴婢出口氣。
我想來想去,還是要從追查當日慈慶宮梃擊案入手,故而來面見娘娘,請娘娘放心授權給我去追查!”
梃擊案就是當日一群太監聽說張太後複起後要搞報複,在慈慶宮鬧事,還有人持棍棒打砸的事情。
張佐責問道:“宮裏的事情,與你們東廠何幹?”
秦太監反駁說:“當日有好幾個人趁亂逃出宮去,難道不該由東廠追查緝捕?”
其實秦太監的話裏有好幾個關鍵詞,每個關鍵詞都透露着一些信息,方皇後聽完反複琢磨了好幾遍。
一,秦太監不追查,也會有别人去追查,隻要張太後還有這些心病;
二,秦太監說了,請娘娘你放心,那意思就是怎麽查也查不到娘娘你頭上;
三,娘娘你如果信不過秦太監,也該相信秦德威。秦德威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起糊弄過張太後。
方皇後一時拿不定主意,主要是不知該不該相信秦太監,就先對張佐吩咐道:“你也說你的事情!”
然後又道:“秦福不必退下,一起聽着。”
秦太監退到一旁,洗耳恭聽。
張佐雖然看秦太監很礙眼,不認爲秦太監應該在這裏旁聽,但此時說錯話的他也很無奈,隻能開始說起事情。
秦太監聽了聽,原來說的還是宮變之事。
當夜十數名宮女集體行動刺殺嘉靖皇帝,沒有成功,當場都被捕獲。
宮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自然是由司禮監掌印太監牽頭負責調查。
今天張佐過來,就是向方皇後彙報調查結果的。
前面都是審問出來的具體過程。最後隻聽得張太監總結說:
“逐一審訊後确定,宮女楊翠英、蘇川藥、楊玉香、邢翠蓮等十五人,悖逆惡極,可依律淩遲處死,锉屍枭首,示衆盡法。”
此事看起來也就這樣了,事情很清晰,沒什麽可再審的。
方皇後聽完了後,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
當初皇帝和一些後妃搬到西苑長住後,秦太監爲了貼近皇帝,也很積極的奏請将直房搬到了西苑。
因爲距離近,來往多,所以秦太監對一些後宮内幕有所了解。
仁壽宮裏有八座寝宮,大部分寝宮之間的關系都很不咋地,某些寵妃也沒少給方皇後添堵。
見方皇後不說話,秦太監就奏道:“我有兩個疑點,欲請娘娘三思。”
張佐很想對秦太監說一句“關你屁事”,但方皇後卻準許了秦太監發言。
秦太監就對張佐質疑道:“第一,如此多的宮女能夠串聯起來,集體行事,我看必有首謀或者主謀。
敢問張爺,查出的首謀是誰?剛才并未聽到你明确誰是首謀或者主謀。”
方皇後聽到這裏,深深的看了秦太監一眼。
張太監回答說:“首謀就是我剛才點到了名字的那幾個人,他們都是此次宮變的帶頭人物。”
秦太監就評論說:“草率,太草率了。刺殺皇上這樣的驚天大事,豈是幾個宮女就能随意串聯糾集起十幾人的?”
張佐頓時大怒,你秦福連人都沒接觸過,哪來的資格評論?
秦太監卻又問道:“還有第二個疑問,當晚皇上宿在哪座寝宮?據我所知應該是在曹端妃宮裏。
而這些行刺皇上的宮女來源不一,又是如何一起進入曹端妃寝宮的?”
張太監想了想答道:“我料必是同夥裏應外合,把刺殺皇上的宮女放了進來。”
秦太監歎道:“這都是你的猜測,而且還是現在的猜測,在審問的時候,怎麽沒有審問出來?
而且皇上所宿的寝宮,豈會随便打開宮門讓别人進來?必定是有個夠分量的人,能叫開宮門。而且寝宮裏的人知情與否,也不好說。”
張佐聞言,對秦太監呵斥道:“你瘋了?”
聽你秦太監這意思,是想要把案情搞得擴大化,挖出更多的人物出來?隻有宮女還不夠,還要牽連一些妃子?
你不知道皇宮現在需要穩定嗎?如果被你秦太監這樣搞下去,隻怕要人心惶惶!
秦太監答話說:“其實我也隻是猜測,是否屬實并不确定,一切以真相爲準繩。
但作爲負責審案之人,就應該大膽猜測,窮盡疑點,然後小心求證!”
方皇後忽然問道:“聽說東廠管着诏獄?”
秦太監連忙放開張佐,很謙遜的答道:“诏獄其實是屬于錦衣衛,東廠隻是幫着皇上,看着錦衣衛而已。”
方皇後不置可否,又發問道:“那無論如何,東廠在審訊方面,一定也是術業有專攻了?”
秦太監稍加衡量,然後才又答道:“如論如何,也比張太監專業。”
方皇後聽到這裏,毫不猶豫的說:“那就請秦太監重新審問悖逆宮女。”
又對張佐吩咐說:“張太監還是将案件移交給秦太監吧。”
秦太監趕緊又問道:“那梃擊案,是否一并交由東廠?”
“可!”方皇後也同意了。
張佐憤怒的說:“這是要讓宮裏永無甯日!我不同意!”
秦太監看着暴怒失态的張佐,忽然感覺秦德威說的沒錯,去别人地盤上搞事奪權,其樂無窮也。
月中了,求月票啊啊啊啊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