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相聽了秦德威的話後,點頭道:“嚴閣老這人最大的強處在于,很難被抓住過錯和把柄。
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嚴閣老被罷免的難度極大。你若不在時,我等面對嚴閣老,若能做到但求無過,那就很不錯了。”
秦德威想了又想,又鄭重其事的對王廷相說:“還有句話要向老前輩交待,但下面這句話,隻能出入你耳,不可使他人知。”
王廷相也很機敏,随即就意識到什麽,“莫非你還有什麽我所不知道的底牌?”
秦德威就說了一句:“若遇非常之時,老前輩可與東廠秦太監合議大事。”
王廷相聞言瞠目結舌,怎麽也沒想到秦德威會提到秦太監。
秦德威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沒辦法或者困境的時候,可以去選擇信任一下秦太監試試看。
以秦德威之多疑,能讓秦德威在不得已時信任一下試試看,就已經很難得了!
伱秦德威與秦太監雖然都姓秦,但在朝堂上隻同姓沒卵用啊,難道你和秦太監偷偷認了本家?
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秦德威這個濃眉大眼的正道清流之光,居然和東廠太監在暗地裏有政治勾結。
王廷相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麽有這樣的暗線?”
秦德威阻止了王廷相繼續追問:“别問,問就是天意。打住不說了,老前輩心裏有數就好。”
王廷相又主動提出來說:“你這次去東南,任務艱巨。如果有需要兵部協助之處,趁着老夫還在主掌戎政時,盡可提出。”
秦德威來兵部辦事,肯定不隻是爲了辦理欽差關防。想想就知道,用兵平亂的事務,怎麽可能少得了兵部的支持?
其實如果不是有王廷相坐鎮兵部,能夠給予強力支持,秦德威還真未必敢輕易答應南下。
如果兵部尚書是一個死對頭大臣,打死秦德威也不會南下。
隻是剛才過來時,看到王廷相因爲年老多病情緒有點消沉,就先開導了一番。
直到現在,才算說起正事,秦德威就提出說:“主要有三件事,第一件是關于火器的。
需要将一些京師目前儲備的火器運往南方,尤其是大小佛郎機炮這種新式火器。”
王廷相當場同意了,“這些火器按慣例都是送往九邊裝備,今年可以分出兩成南運。”
兩成看似少,但已經很不容易才能擠出了,畢竟九邊邊防壓力更大,而且拱衛京師更重要。
秦德威又提出了第二個請求,掏出一份名單遞過去:“這是一份名單,通知名單上這些人,未來全部聽從我調用,我有臨機任命處置之權。”
王廷相接了過來,随便看了幾眼。名單上位列第一的名字叫“俞大猷”,隻是福建一個小守備,也不知道秦德威從哪扒拉出來的。
“沒問題。”王廷相收起了名單,這都是小事。
秦德威繼續提出了第三個請求,“從别地一些兵員去江浙,整訓并聽用。”
王廷相點頭道:“此乃應有之義,你要用哪裏的兵員?京營好說,邊軍略難。”
秦德威連忙道:“可不敢用京營的大爺兵,隻用廣西、貴州這些地方的土司兵就行了!”
王廷相愕然,你秦德威怎麽想到的調那些西南土兵過去?以夷攻夷嗎?
但秦德威說怎麽辦就怎麽辦,肯定有他的道理,王廷相一般配合着照做就是,多少年老關系了,各種默契還是有的。
正好這時候,有兵部官員進來了,辦好了欽差關防的相應手續,連同王命旗牌一并同時辦好。
秦中堂這次是浙閩總督兼浙江巡撫,所以有兩塊關防印信。
又看了看王命旗牌,秦中堂歎氣道:“昔年王命旗牌還是各稀罕物事,所以才能物以稀爲貴。
近年來王命旗牌也開始泛濫了,是個督撫就想奏讨王命旗牌,感覺也沒那麽大威權了。”
王廷相感到很奇怪,問道:“你這又是什麽意思?不想要王命旗牌?”
秦德威答道:“王命旗牌肯定是要的,就是再賜個尚方劍就好了。”
王廷相:“.”
你秦中堂到底想幹什麽?不就是去剿個倭寇嗎,哪來那麽大的殺心?至于想弄一把尚方劍嗎?
大明朝多少年都隻是“便宜行事”,沒有賜尚方劍制度了,被你秦德威這麽一說,搞得東南問題關系到社稷生死存亡似的。
秦德威就請教道:“老前輩宦海四十多年閱曆豐富,你說說,怎麽才能得到尚方劍?”
王廷相也幽了一默,朝着北方拱了拱手,“這你要去問躺在仁壽宮的那位。”
如果皇上還清醒着,以皇上的猜疑秉性和對大臣專權的防範心,你秦德威哪敢如此放肆?還敢索要尚方劍,不怕皇上先拿你試劍了!
“你還是悠着點!”王廷相忍不住告誡說:“在外與在内截然不同,要防範的很多!
最難過的就是猜忌,無論做什麽,都會被人懷疑!你奮勇前進,會被人看成輕敵冒進,你若謹慎行事,又會被彈劾畏敵如虎。”
王廷相去南京當兵部尚書之前,大部分時間都在地方工作,對此深有體會。
秦德威對此也有心理準備,“在外做事的難處,莫過于此。若非朝中有強力靠山撐腰,外臣難有成就,幸好我不需要去找什麽靠山。”
王廷相當然懂,秦德威不需要去找靠山的意思就是,秦德威自己就是靠山。
他還是提醒了一句:“最好不要常年累月在外,那樣随着時間遷移,你在中樞的威望也會漸漸流失。”
秦德威感慨說:“我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隻能随機應變了。”
此後王廷相催促道:“明日還有關于倭亂事務的朝議,朝廷要聽你的籌劃方略。你還是早點回家去準備吧,不要胡亂琢磨不該有的東西了!”
朝廷也是講究程序的地方,總不能任命了一個欽差,然後就不聞不問了,任由欽差随便去搞事。
所以秦德威臨行前,需要向核心大臣闡述自己的平亂構想,證明自己做事有思路,朝廷沒有所托非人。
于是秦德威就離開兵部,結束了一天工作,回了家去。
當秦府一幹人得知,秦老爺即将領命南下,一去不知多久時,頓時也雞飛狗跳起來。
官方有官方的準備,個人有個人的準備,都是瑣碎麻煩的事情。
各房也是各有心事,有想跟着南下回南京的,有想繼續女扮男裝,跟着老爺出征的。
即将臨盆的徐妙璇摸着肚皮說:“男兒志在四方,我不該阻礙夫君建功立業,隻是不知夫君臨行前,能否見到孩兒誕生。”
秦德威順着答話說:“隻希望孩兒懂事,能在這兩日及時出來,叫我看上一眼。”
及到次日,所有内閣大學士和部院大臣彙集在文華殿,聽取和審議秦德威提出的方略。
因爲事情幹系重大,年幼的太子又被請了出來,坐在寶座上充當一個吉祥物和背景闆。
又因爲不是正式的朝會,司禮監諸太監也在場,和大臣一起共商國是。
參拜過監國太子後,首輔翟銮便代表朝廷,對秦德威問話說:“你此去東南,平定倭亂大概要多久?心中可曾有了方略?”
其實這是所有人都想詢問的事情,大部分人都是好奇,但翟首輔作爲朝廷代表,除了好奇之外還有官方溝通的意味。
秦德威想了想後,答道:“最快也要一年,如果進展不順利就要超過一年。總而言之,不會比一年更短。”
這個回答讓衆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秦德威在這裏居然沒有吹逼,說得如此保守和謹慎。
翟首輔又問道:“爲何最快也要一年?這個時間可有什麽講究?”
怕朝臣們不能理解,秦德威就仔細答道:“倭寇往來全靠季風,往往随春夏季風而來,随秋冬季風而去。
如今正值春夏,大批倭寇作亂,朝廷及地方猝不及防,并不是剿滅時機,再等到秋冬,這些倭寇大概就會退去。
預計明年春夏,嘗到甜頭的大倭寇還會再來,若這次朝廷準備得當,或許能剿滅大部。
所以按我計劃,此去東南準備應對的的不是今年的倭寇,而是明年複至再來的倭寇。”
兵部尚書王廷相帶節奏評價說:“這個策劃聽起來就很穩妥,先穩住陣腳,不急于求成,有大将之風。”
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但左都禦史屠僑質疑說:“爲何今年要無所作爲?”
秦德威瞥了眼屠僑,“今年部署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命令各處嚴防死守,盡力減少損失。”
身爲浙江人的屠僑可能是心急,責問道:“數千人之禍患,何至于此!莫非秦中堂有養寇自重之心,或者是無能處置,隻能坐視不理?”
秦德威不耐煩的說:“想必屠總憲一定有破倭良方,那就請屠總憲做欽差南下吧,我還省事了!
不過還是先請屠總憲說說,敵人都是什麽樣,又該如何破敵!并且立下軍令狀,今年之内必定掃平倭患,否則軍法從事。”
屠僑怒道:“秦德威!你這是議事的态度麽?難道别人就不能質疑你了不成?”
新上任的大學士張潮張老師出來打圓場說:“秦德威還是再說明白些,難道驅逐倭寇一定要一年以上時間?”
秦德威先對張老師說:“不是驅逐倭寇,而是平定倭亂,如果隻是驅逐的話,便如野草生生不息,還會有一波又一波的倭寇前來,仍然沒有甯日。”
然後又繼續對朝臣解釋說:“其實此次倭寇之患還不算太過于劇烈,隻是我國家東南武備有所廢弛,這才是最大問題。
所以我去東南有三層目的,剿除倭寇固然是最重要目的,趁機整頓東南武備也同樣是重中之重,算是第二層目的。
如果有機會,反攻倭國鄰近大明各諸侯本土,徹底解決百年倭患也不是沒可能,這是備用的第三層目的。
所以今年時間雖然不以徹底解決倭患,但整頓武備也是重要工作,甚至可以說是打好根基的關鍵工作!
隻有無知的人,才會認爲這是養寇自重或者無能處置!我跟這樣的人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隻有屠僑被氣得臉色鐵青,大部分人還在議論,誰也搞不清楚,秦德威到底是算是想拖延避戰,還是真計劃養精蓄銳。
張老師又詢問道:“一年之後,就一定能平亂?”
秦德威如實答道:“我最短也需要在東南呆到到明年,具體情況如何,還要再看其他方面。”
張老師疑惑的說:“既然你心裏已經有了粗略籌劃,以及進度預估,想必已經便覽全局,還有什麽其他方面值得你關注,或者讓你沒有把握?”
秦德威解釋說:“倭寇之外還有海賊,海賊之外還有私商,狀況必定層出不窮,絕非可以輕易預料的。
譬如有個叫王直的海賊,大概今年已經與倭人諸侯勾結上了,在海外勢力極大,擁衆可能數千之多,素來以走私爲生計,與沿海民戶多有貿易勾連。
若倭寇之患一旦泛起,王直就肯定跟着一起作亂,不可預測因素太多了。”
有些細節性的東西,比如王直與倭國諸侯勾結的行徑,别人都是聞所未聞,很多人連王直是誰都不清楚。
聽到秦德威抛出了如此細緻的“幹貨”衆人終于可以相信,秦德威已經掌握了非常多的信息情報。
而且懂行的都知道,所得到的信息越豐富,做出的決策就越正确。秦德威做出了今年備戰,明年大力圍剿的方針,一定也是有道理的。
張老師不禁歎道:“我現在才真正明白,爲什麽你一定要親自去東南了。”
秦德威答話說:“若想獲勝,先要知己知彼。别人隻怕連知己知彼都還沒有做到,我又怎麽放心别人去東南?”
殿内衆人隻能歎服,雖然秦中堂當欽差去東南,似乎是被嚴閣老擠兌去的,但秦中堂确實是最佳的人選。
難得秦中堂居然肯爲了朝廷做出“自我犧牲”,大家就應該相信他,支持他。
秦德威忽然又開口道:“東南情況複雜,還要總督多省,海陸兼具,尤其浙閩都是科舉大省,地方名流荟萃。
我單人去了東南,隻怕鎮不住地方,有損朝廷威望,讓人嘲笑朝廷無力啊。”
衆人:“.”
來了來了,又來了,這才是大家更熟悉的秦中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