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張太後應該投桃報李,哪怕秦德威什麽要求都沒提,也該支持一下秦中堂,完成政治交易的第二步,這是基本政治道德。
可是張太後在政治上從來不是什麽高明的人物,遇到秦德威這樣反套路的言行,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就愣住了。
剛才在衆目睽睽之下,她當着群臣的面,與秦德威達成了進行政治利益交換的默契。
那就是秦德威獻上醫方,然後她給予秦德威一定政治支持,算是付出相應的代價。
在張太後的認知裏,秦德威此刻應該趁機提出條件才對,怎麽就什麽也不說呢?
随即張太後就感受到了一種仿佛魔鬼的誘惑,既然秦德威沒有主動提出條件,那自己是不是可以順勢裝傻,不用給秦德威付出好處了?
雖說出爾反爾,似乎有點不地道,但誰讓你秦德威自己不主動争取!
本來張太後就看張家仇人秦中堂不是很順眼,如果不是被形勢所迫,根本不想給老仇家秦德威任何支持!
剛才隻是爲了嘉靖皇帝的性命,不得不合作而已!現在嘉靖皇帝都脫險了,就算過河拆橋又能怎樣?
張太後的遲疑和無爲,立刻讓一些精明人物看出了端倪。
秦德威依舊老神在在,他隻是略施小計稍加試探,就把張太後的政治水平試探出來了。
随後嚴閣老下意識與秦德威的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時想道,跟嘉靖皇帝這樣的帝王比起來,張太後就算攝政也是個蠢貨啊。
嚴閣老剛才對輔政大臣人選的提議,本來也隻是一種試探,但現在他發現,機會可能真來了。
張太後這個蠢女人,似乎舍不得蠅頭小利和放不下舊日怨氣,打算對秦德威背信棄義!
想到這裏,嚴閣老立刻又奏道:“關于輔政大臣人選,還請娘娘早作裁斷!”
候選人還是他嚴嵩剛才說得那些!你張太後夠膽就乾綱獨斷,一言而決!
張太後就開口說:“可。”
滿殿文武頓時嘩然,你老太後這樣做事,直接當衆撕毀了先前的默契,還有什麽政治信譽可言!
還有,伱這個老太後在冷宮裏呆了這麽多年不問外事,怕是不知道秦中堂的厲害!更不知道秦中堂挖坑和釣魚的愛好!
像剛才那樣的低級誘餌,現在一般朝臣都不會上鈎了,就你老太後傻乎乎的湊上去!
難怪你老人家當年無底線的縱容娘家人,難怪在宮裏被嘉靖皇帝整的苦不堪言!
這時候,半天不怎麽發言的秦中堂終于說話了:“既然皇上救治了,太子監國也準備好了,輔政大臣人選也定下了,那今日便該到此爲止,諸公散了吧!”
說罷,秦中堂率先就往外走,完全沒有留下來繼續争取的意思。
這個絕對反常的行爲,讓在場不少人感到了一絲絲恐懼。隻怕越是反常,後面的驚濤駭浪就越大!
“秦德威你站住!”殿中忽然有人直呼名字,喊住了秦德威,敢這樣叫的除了禮部尚書張老師還能有誰?
隻見張老師沖到秦德威前面,直接攔住了秦德威的去路,然後很懇切的說:“你如果有什麽想法,現在就發作出來吧。”
秦德威仿佛很詫異的反問道:“老師你這是哪裏話?”
張老師又繼續說:“朝廷現如今經不起折騰,你要顧全大局啊,不能假裝憋着一肚子委屈,下去後再掀起大風大浪!
如果你真有什麽意圖,現在就使出來吧,不要總引而不發,把事情往大裏鬧啊,現在朝廷真需要穩定!”
秦德威:“.”
老師你說的也太誇張了,有那麽可怕嗎?
但是張老師死死攔在殿門口,秦中堂邁過不去,又不敢動手把老師推開。最後隻能長歎一口氣,又轉身回去。
“太子今後,隻能在文華殿監國吧?”秦中堂睥睨着嚴閣老,輕飄飄的問了一句似乎有點傻的話。
嚴閣老很謹慎的答道:“是。”
這個問題沒有第二種答案,文華殿從功能設計上主要有三種功能,日常辦公、天子學習、太子學習。
所以皇太子相關禮儀事宜,經常也都在文華殿舉行,監國更應該在文華殿了。
至于皇宮中軸線的奉天門、奉天殿等處,都是隻有天子上朝才能用,太子是絕對不能用的。
總而言之,皇太子監國,從禮制上來說隻能禦文華殿,沒有第二種選擇。
秦德威點點,又道:“那挺好的,就是辛苦輔政大臣們了,不方便在太子殿前侍奉,有事情就辛苦多寫點字,傳送書劄吧!”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迷惑了一會兒,完全理解不了秦中堂的腦回路。
輔政大臣當然就應該在太子身邊侍奉辦公,秦中堂爲什麽說不方便?又爲什麽讓輔政大臣多以書信與太子交流?
秦德威主動提醒了大家一句:“據我所知,文華殿那邊沒有地方可供輔政大臣辦公了。”
文華殿是天子和太子辦公學習的地方,當然不可能讓大臣在這裏辦公。
所以當初那些輔政的大學士,都在文華殿對面的文淵閣辦公。在文華殿邊上,也隻有這麽一個能讓臣子辦公的地方。
爲什麽閣老大學士的官職标配有“入直文淵閣”,就是因爲文淵閣臨近文華殿的特殊地理位置!
等等!衆人想到這裏時,内心齊齊一聲“霧草”!
衆所周知,現在的文淵閣,已經被秦中堂完全霸占了!
原本诰、敕兩房就不說了,後來又增加了軍機處,軍機處裏又增添了考成小組,這些機構人員已經把文淵閣塞的滿滿當當!
隻要秦中堂不騰地方,誰能去文淵閣辦公?不去文淵閣辦公,輔政大臣又哪有地方呆着!
太子在文華殿監國,輔政大臣卻不能在邊上侍奉,與太子隔着十萬八千裏,隻能靠鴻雁傳書,不能随叫随到,那還能叫輔政大臣嗎?那還叫備顧問嗎?
到了那時,隻有秦中堂在文華殿對面,随時可以呼應太子,随時可以去文華殿溜達,那究竟誰才是正牌子輔政的?
難怪秦中堂一直淡定的什麽也不說,完全不争輔政大臣名頭,原來根本不需要争!
秦中堂已經占據地利,排擠掉所有人了!這個問題,踏馬的先前誰能想到!
嚴閣老頓時有點急眼了,對秦德威喝道:“秦德威!文淵閣是朝廷的地方,不是你一人私産!”
秦德威高聲道:“是皇上下旨讓我值守文淵閣!是皇上把軍機處設在文淵閣!是皇上讓軍機處負責考成!誰敢違抗聖旨,把我從文淵閣趕走!”
嚴嵩:“.”
首輔翟銮也不滿的說:“沒人想把你從文淵閣趕走!隻是閣臣本該回歸文淵閣入直而已!”
秦德威厲聲喝道:“原本以爲諸公都是仁厚君子,不想皆爲狼心狗肺之徒!”
衆人莫名其妙,秦中堂怎麽忽然就開始沒素質的罵人了?
又聽到秦中堂繼續說:“當初皇上對待爾等的恩德,宛如天高地厚!爲此不惜破例讓爾等入直無逸殿,并可以留宿西苑,此乃亘古未有之殊遇也!
如今皇上在仁壽宮中屍骨.啊不,屍厥不起,這才不過第二日,爾等就想放棄侍奉皇帝,紛紛要離開無逸殿再回文淵閣!
爾等扪心自問,對得住皇上的恩德嗎!對得起皇上給你們的殊遇嗎!
皇上聖旨讓你們入直無逸殿侍奉,隻要沒有新的聖旨,爾等就必須堅守在無逸殿侍奉皇上,不得擅自離開!”
别人不知道什麽心情,但入直無逸殿的嚴閣老一口老血頂到喉嚨,這踏馬的是什麽邏輯!
皇上求你睜開眼看看吧!看看秦德威是怎麽濫用聖旨的!
秦德威站在殿裏正中,目光淩厲的掃視着文武群臣:“我秦德威沒有别的優點,心中隻有忠義!
皇上即便屍厥不起,但皇上還是皇上,聖旨還是聖旨,我秦德威拼上性命也要守護聖旨到底!
爾等有人卻膽敢輕慢君王,悖逆聖旨!若非老師阻攔,我秦德威恨不能手刃那些忘恩負義之輩!”
殿内群臣:“.”
原以爲皇上昏迷對秦中堂是利空,但現在看來,還不如繼續清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