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秦德威對于“親爹”兩字完全沒有“激動”,秦太監就沒有繼續讨論是不是親爹的問題。
隻能暗罵一聲,這些文官比當太監的還不念親情!
反正已經通過這個話題拉近了關系,某方面目的達到了,秦太監又擡頭看了看太陽高度,催促道:
“想必很快就要有其他大臣和内臣抵達,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考慮了。到底要如何去辦,現在就是你最後的選擇機會了。
而且你不是正在大力推進革弊興利麽?我可以斷定,假如皇上健在,初期皇上嘗到甜頭後,或許會大力支持伱。
但随着時間推移,你會發現,你做事會越來越難,皇上對你的支持也會越來越小。如果運氣不好,最終肯定還是半途而廢、前功盡棄。
假如新天子以沖齡踐位,那是另一番景象了。從太後到皇上都依賴你時,你想改革弊政就更容易,這也是你施展政見和心中抱負的最好機遇。”
雙方都很明白,對政治人物來說,有的時候政治抱負和政治利益比認爹還重要,能真正達成政治共識比認爹還管用。
“不用考慮了!我不贊同動手!”秦德威斬釘截鐵的說。
秦太監意味深長的說:“怎麽,還是因爲你不相信我?難道你就沒有想到過,我爲什麽敢在你面前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還不是因爲我有把握讓你不會追究這些話,我能讓你對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置若罔聞!”
雖然沒有再次明言,但這幾句話透露出的内涵無非就是“我就是你爹,所以我什麽都敢說”。
秦德威沒有糾纏秦太監總是想當自己爹的問題,開口道:“首先,這是一個或許有過許多過錯,但卻對我還算不錯的人,甚至在别人眼裏對我有殊遇恩德的人!
我下不了手,我承認過不了自己心裏這關,人終究不同于毫無廉恥的禽獸!采用這種暗害手段達到目的,太過于下作!”
剛才一直鼓動秦德威的秦太監不知可否,繼續聽着。
秦德威又說:“其次,你口口聲聲說這是我的好機會,但萬物皆有正反和利弊,難道你就想不到事情的另一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先前宮裏很多人都知道皇上還有口氣,但如果我抵達宮裏後,皇上立刻就駕崩了,别人會怎麽想?
尤其是現在裏裏外外都是自己人,權力對等的就是責任,這種情況下皇上駕崩了,别人又怎麽想?
你能想到,皇帝駕崩後我受益很大,别人就想不到?朝廷裏有的是聰明人,甚至會主動幫我扣黑鍋,将我與皇上駕崩關聯起來!
如果我背上了弑君嫌疑,長遠來看,對個人處境和名聲是極大的壞處,随時會成爲掀翻我的由頭。
史書上這樣的人,又有幾個能得以善終?沒有一手遮天的權力,改朝換代的決心,就不要背上這種罵名!”
秦德威還有些原因沒有說出來,作爲一個穿越者,雖然知道随着時間推移,原本曆史會變得越來越面目全非,就算大勢走向也被蝴蝶效應所改變。
但是,秦德威仍然希望這些改變來的盡可能晚些,習慣了對先知先覺的依賴,對于不能确定的未來總是有一些小小的恐懼。
在這時候親手幹掉嘉靖皇帝,就等于是親手徹底修改了曆史走向。雖然短期内似乎很占便宜,但很大一部分的先知先覺優勢都将失去。
一個人哪有那麽容易克服心中對未來不明确的恐懼,去做一件違背自己道德感的事情?
穩住,别浪!
聽完秦德威的話,秦太監忽然變了臉色,不再是剛才冷硬的态度,反而給秦德威點了個贊:
“甚好,我很欣慰!我本來也擔心你急功近利,利令智昏的不擇手段,但看來你并不是那樣的人。”
秦德威:“.”
秦太監歎道:“雖然我真是你爹,但在這樣時候,這樣場合裏,我也不能輕易的相信你!故而以虎狼言語探而已。”
秦德威不予置評,還是那句話,秦太監每說的一個字都不能輕易相信。
誰知道秦太監剛才說的到底是真心話,還是見機不妙就改口假稱是試探?
誰知道秦太監是不是從哪打聽到了消息,通過冒充親爹來獲取好處?
他隻諷刺說:“自以爲是的小聰明陰謀從來不是長久之計,或許你們太監習慣了不擇手段的陰私行事,但終究不是正道!我認爲,做人想要什麽東西,就堂堂正正的去取!”
你堂堂正正?秦太監略感錯愕,是什麽精神能支持你秦德威說出這些話的?你們文官是靠臉皮來升職的嗎?
秦德威又補充說:“我向來所依靠的,自然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從來不屑于使用暗殺之類下三濫的伎倆!”
秦太監歎道:“你想明白了就好,選擇是你做出來的,無論你選擇哪條道路,我都會支持你。
那你最後打算怎麽做?做好事不留名,便如錦衣夜行。你這番對皇上的忠心,如果不被别人知道,那不就白白好心了嗎?”
“一切順其自然!做人但求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内心!”秦德威答道。
但最後這句話說得太過于漂亮,甚至有點假大空的意思,又讓秦太監起了點疑心。
他總覺得秦德威有什麽情況瞞着自己,所以下意識的說起假大空套話!
這讓秦太監感到很不爽,秦德威居然還有藏着掖着,居然還防着自己。
他便又說了句:“不管你信不信,你回家後可以向令堂确認,你親生父親是否.”
秦德威答道:“不必問了,其實我真沒有認爹的興趣。你想當我爹的心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秦太監心情複雜又強顔歡笑的說:“我很欣慰啊,看來你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政客,那我就放心了。”
太監缺親情,但秦德威又不缺。
對于混迹于廟堂的人物來說,父慈子孝、血脈感動的場景,真沒那麽容易出現。
随着太陽升高,仁壽宮這邊的異常情況終于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在無逸殿入直的文武大臣裏,最先發現問題的是京山侯崔元。
崔侯爺有個遠親在錦衣衛當差,恰好昨夜也在仁壽宮外面值守,找了個空子,這親戚就跑到無逸殿,向崔元通風報信。
崔元得了消息後,隻覺幹系重大,自己扛不起,故而未敢擅專,就将同在無逸殿的執政閣老嚴嵩叫了起來。
嚴閣老震驚的反問說:“仁壽宮那裏出事情了?很有可能是皇上出了事情?”
“似乎是如此,而且不是小事!”崔元分析說:“剛才有人說,秦德威早前一步到了,并不經許可就闖了進去!”
秦德威這個舉止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如果不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秦德威就是有天大的膽量,也不敢擅闖仁壽宮。
聽到又被秦德威搶在了前頭,嚴閣老頓時就意興闌珊,随口說:“那我們就一去探視皇上!”
其時入直無逸殿的文武大臣有五個,除了嚴閣老和京山侯崔元,還有首輔翟銮、禮部尚書張潮、成國公朱希忠。
無逸殿諸大臣走到仁壽宮門時,正好也撞見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和天子大伴黃錦。
文武大臣和内臣混合到一處,一起進了仁壽宮,又來都萬春宮前院,就看到了早到的秦德威和秦太監。
一幹後來者心思各異,本不想說話,先進殿親眼看過皇帝再說。
但秦德威突然指着嚴嵩喝道:“嚴閣老!你們這些在無逸殿入直的輔政大臣,究竟是怎麽侍奉皇上的?”
嚴嵩:“.”
你秦德威有毛病嗎!皇帝作死,關他屁事!
秦德威扼腕長歎道:“我們這些輔佐于皇上左右的文臣,是國家股肱,跟那些太監完全不一樣,皆具有規勸君王的職責!故而皇上遭此大難,我們都有罪!”
于是嚴閣老終于聽出響了,原來秦德威是在暗示,這種非常時候,文官要團結起來,與太監争權。
對此嚴閣老嗤之以鼻,他嚴嵩可以與任何人團結,但與你秦德威團結的意義何在?
團結的後果,就算是文官壓倒太監占了上風,那不就等于繼續讓你秦德威把持朝廷事務?
那不就白團結了嗎?
得到皇後“允許”後,各界代表終于在正殿看到了嘉靖皇帝的模樣,又聽着太醫解釋了幾句。
秦德威也再次跟着看了一遍皇帝,心裏也在琢磨,嘉靖皇帝的狀況與曆史上似乎不太一樣。
曆史上宮變後,嘉靖皇帝并不是植物人狀态,對外界還是有反應的,最終醒了過來。而在本時空卻像是植物人,到底還會不會醒?
此時文臣、内監、勳戚各方勢力的的人物都彙集齊了,基本可以共同“善後”了。
這次宮變事起突然,而且匪夷所思,所以雖然衆人大都是宮廷老手,但都有點懵,話都很少。
還有個重要原因是,實在确定不了皇帝未來的狀态,下一秒皇帝也許會突然醒來,也許會突然就斷氣。
如果表錯态,或者說錯話,那就很尴尬了。
司禮監掌印張佐先開口道:“皇上聖體不豫,于今之計,當先行請太子監國!”
既然皇帝昏迷不醒,那就肯定要請太子監國,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正确的。
嘉靖皇帝的大伴黃錦大概是最擔心未來的人,忍不住就說:“誰在宮中負責看護太子起居?”
太子如今才六七歲,肯定需要有人監護。
秦德威突然憤怒的發話說:“還未把皇上的事情議定,先讨論太子如何,豈是人臣之道?”
衆人齊齊瞥向秦德威,皇上都在那邊神識不清了,你秦德威還在拍馬就過分了啊,給誰看呢?
張佐便道:“皇上自有太醫診治,我等輪班看守,防範小人趁機不軌就是!眼下急需安穩社稷,怎麽就不是爲臣之道了?”
嚴嵩問了句:“那又該由誰來看護太子起居?”
張佐又答道:“内宮之事,自然由我們内監來操持,在宮中選擇幾個年長純良之人,輪流日夜看護太子就是。”
秦德威公然嘲諷道:“聽張公一席話,我仿佛看到了立皇帝王振是怎麽出現的!”
禮部尚書張老師提醒說:“被叫立皇帝的是劉瑾!”
秦德威答話說:“禍國殃民都差不多!”
對于文官來說,當然不希望純粹由太監把持太子左右!那樣的結果,隻能是又出現太監當權的局面!
如今以宮裏地位和倫理關系,有資格監護太子的人并主持後宮的人,除了太監就隻有方皇後和張太後了。
但方皇後又多有不恰當之處,畢竟方皇後的第一身份是皇帝的妻子。
如今皇帝還活着,皇後不侍奉皇帝,跑去看護太子并與外朝官員打交道,明顯是違背禮法的。
若排除掉方皇後,那麽從禮制上來說,人選就隻剩下張太後了。
這也是讓嚴嵩等人最糾結的地方,現今張太後名義上被供養于宮裏,實際與嘉靖皇帝關系十分惡劣。
張太後的兩個兄長,一個被奪爵發配南京病死,一個在天牢裏關了八年,赫赫揚揚的張家也被抄沒了。
而張太後居住在慈慶宮,實際上和冷宮也差不多,待遇十分差!
讓張太後看護太子起居并主持後宮,甚至還與外朝官員往來,那麽如果嘉靖皇帝醒了,會怎麽看待?
嚴嵩心裏不停的天人交戰,要不要賭上這一把?
如果皇帝一直不醒,支持張太後監護太子,或許有出奇制勝的效果!
張太後最大的優點,就是張家和秦德威積怨也很深!就是當初秦德威爲了讨好皇帝和解決南巡經費問題,幫皇帝抄了張家!
然後再裏應外合的話,太後加首輔(幹掉翟銮易如反掌)的組合,未嘗不是壓倒秦德威的機會!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如果繼續目前這樣下去,根本沒希望打赢秦德威,不如兵行險招,賭一把大的!
赢了權傾朝野,輸了回家養老!
嚴閣老下定了最後的決心,抱着巨大的勇氣,冒着畢生最大的風險,準備開口發表意見,力挺張太後!
忽然聽到按照班位,站在身邊的東閣大學士秦德威先說話了:“我以爲,慈慶宮張娘娘可以監護太子!”
霧草!嚴閣老險些吐血,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皇帝都不在了,管什麽朝儀,一記老拳打向身邊的秦中堂!
秦德威毫無防備,頭上挨了一拳,被打得官帽落地,一時間竟然驚呆了。
皇帝昏了,嚴嵩你也瘋了?
發現晚上寫早晨改挺舒服的,容錯餘地更大,寫不出來也可以熬夜憋出來,以後要不要改上午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