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挑起了陸炳的情緒,嚴世蕃就詳細說:“據我所知,羅洪先、唐順之、趙時春、徐階等人欲聯名上疏,奏請在冬至或者新春之際,讓東宮禦文華殿,接受群臣朝賀。”
陸炳的政治遊戲雖然連續失敗了幾次,但也不是一點經驗都沒得到,長進還是有的。
當即就帶着點疑心,對嚴世蕃問道:“那麽羅洪先爲什麽會想到來找你?”
羅洪先能來嚴府,并且放心的将政治意圖全盤告知嚴世蕃,難道能與嚴世蕃一點幹系都沒有?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嚴世蕃态度暧昧,能引得羅洪先來找嚴世蕃溝通?
嚴世蕃感到自己被陸炳懷疑,假裝很生氣的回應說:“陸大人這是疑心我?唐順之還去找了秦德威呢,你怎得不去疑心秦德威?
還有,當初徐階也爲此找過夏言,這裏面緣故難道陸大人不明白?不過是東宮官屬主動尋求閣臣支持而已!”
陸炳又想了想,覺得嚴世蕃的辯解也有道理。
對于東宮那幫人來說,擁戴太子是正義之舉,不用太遮遮掩掩,有什麽不敢對人說的?到處尋求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然後陸炳又問道:“他們也找過秦德威?秦德威不會支持他們吧?”
如果秦德威真敢支持,那這事兒就要小心對待了。
嚴世蕃歎口氣,頗有點遺憾的說:“你看秦德威那躲避詹事府的樣子,像是支持的态度嗎?
原本秦德威是負全責的詹事,也讓他給辭掉了,還好現如今詹事是他的小座師何鳌。”
于是陸指揮松了口氣,他真不想再和秦德威打對台了,至少近期在自己勢力成長起來之前是不想。
隻要不與秦德威對上,就沒什麽可再想的,其他詹事府官員還不放在陸指揮眼中,也沒什麽可說的。
轉而他又催促嚴世蕃說:“如果東樓伱的傷勢已經大好了,不妨早日去工部營繕司上值,督理下缇騎營地的修建進度!”
嚴世蕃想起在午門當衆挨打的醜事,推脫說:“再等一陣子,風頭過去了再回工部。”
陸炳大概也明白嚴世蕃的心思,這人還是感覺午門挨打太丢人,想等事情徹底淡化了再出現在公衆面前。
以陸炳的特殊身份,一般對人說話自然不必遮遮掩掩,直言不諱的勸道:
“嚴東樓你想多了!隻要令尊還是勢壓首輔的次輔,沒幾個人敢笑話你!”
嚴世蕃有點不服又有點狂的說:“世人但知嚴工部是嚴閣老的兒子,我更願讓世人知,嚴閣老是嚴工部的父親!”
陸炳無語,下意識的說:“莫非你這也要向秦德威對齊?現在人人說起那遼東曾巡撫,首先身份就是秦德威的父親。”
嚴世蕃:“.”
爲了讓嚴世蕃早點上班,加快工程進度,陸指揮也是煞費苦心,繼續對嚴世蕃開解說:“再說你又有什麽可被笑話的?
你想想看,那些觸犯了秦德威又被秦德威針對的人,大多是什麽下場?輕則發配充軍,重則被賜死!
而你嚴東樓勉強能全身而退,代價也隻是挨了一頓打,這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都強太多了!别人又有什麽資格笑話你?
如果隻用挨秦德威一頓打就能逃脫充軍或者賜死,多少人求之而不得!”
嚴世蕃從來不知道陸炳居然如此會說話,從這個角度想,難道自己反而應該自豪?
至少心情是好多了,嚴世蕃自我感覺沒那麽抑郁了,言簡意赅的說了聲:“謝謝。”
陸指揮點頭回應說:“不客氣。”
最後嚴世蕃還是感慨着答應了:“既然陸大人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豈能無動于衷,明日就去工部恢複公事!這張臉面不要也罷,一定幫陸大人督促營建進度!”
從嚴世蕃這裏得到承諾後,陸炳就告辭了。
當晚嚴嵩嚴閣老休假,從無逸殿直廬回到了家裏,嚴世蕃将今日羅洪先和陸炳先後來訪的事情都告知與父親。
嚴嵩便問道:“你最後如何與羅洪先說的?”
嚴世蕃答道:“我對羅洪先說,傳言陛下近日龍體欠安不能視朝,至于爾等的意思,閣老們已經知道了。”
嚴嵩還是很滿意的,嚴世蕃這話聽起來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如果羅洪先和詹事府那邊的人誤會了什麽,也隻能怪他們理解錯誤。
比如把“龍體欠安”理解成,因爲陛下生病所以是上疏請太子接受朝賀的機會;
又比如把“閣老知道了”理解成閣老默許了,然後還會提供後續支持。
這不奇怪,很多樂觀或者正能量有使命感的人,都傾向于把事情往自己所希望的好方向進行理解。
嚴嵩又點評說:“其實無論如何,詹事府那些人肯定要上疏擁戴太子,隻是時機選擇問題而已。
大概這也是秦德威一直想辭掉詹事的原因,隻可惜最終還是讓他逃掉了。”
嚴世蕃趁機又說:“詹事那些人這次上疏就上疏了,以後大概就沒他們什麽事情了。但對于我們來說,其實最重要之處在于後續。”
嚴嵩大概猜到了一些兒子的心思,但還是故意問道:“自從秦德威離開詹事府後,其實詹事府已經沒什麽用了,你又有什麽想法?”
嚴世蕃便開始闡述自己深思熟慮了好幾天的思路:“目前東宮官屬主要還是由當初夏言布局的,如果這次集體上疏又觸怒皇上後被一網打盡,立刻就完全空了。
再之後,朝臣震懾于皇上,害怕被猜疑,估計沒人敢往詹事府安插人手。父親豈不就可以從容布局,将詹事府徹底掌控住?”
嚴嵩又問道:“你也說了,别人震懾于皇帝,害怕被猜疑,就好比先前秦德威躲着詹事府。可是憑什麽我就敢在詹事府布局?”
嚴世蕃早有計較,“等父親回到無逸殿直廬時,可以搶在前面通風報信,将詹事府即将聯名上疏的動向告知與皇上,以此表示出對皇上的忠心。
那麽在詹事府問題上,皇上自然不會猜疑父親,足夠讓父親在事後從容布局了,這就是相對于别人的巨大優勢!”
嚴嵩不置可否,繼續問道:“徹底掌控住詹事府,又有什麽好處?”
嚴世蕃詳細的答道:“首先,東宮畢竟是未來,我們在天子這邊不一定賭的過秦德威,應該稍稍往東宮那邊分一點賭注,也是多一條可能的出路。
其次,能在天子不産生猜疑的情況下,布局于東宮,這就是一個難得的送到手裏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啊!
第三,父親你沒注意到麽?太子漸漸已經到了能記事的年紀了,之前太子尚幼,東宮官屬不會讓太子留下印象,而今後就不同了。
所以如果新布局的東宮官屬,将是太子成長後第一批有記憶的身邊親近人,真正具有師生之情的官屬!”
嚴嵩長歎道:“我已經這個歲數了,即便東宮未來可期,又能于我何加焉?爲了保你後半生富貴,以及子孫前途,才值得對東宮下注啊。”
嚴世蕃聽到這裏,便知道父親已經同意自己的方案了,這在預料之中。
然後又對父親提醒說:“隻是仍要小心,等現有詹事府官屬被一網打盡後,秦德威也會插手進來!”
嚴嵩搖了搖頭,“在這個問題上,秦德威并不足爲慮。”
先前秦德威三番五次的辭職,近乎死皮賴臉的把詹事退掉了,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詹事府又出現了真空,秦德威又怎麽好意思在去安插人手?
如果那樣,輿論隻會認爲秦德威從一開始就對東宮居心叵測,東宮栽跟頭可能就是秦德威爲了大清洗而幕後下黑手。
雖然輿論沒什麽大用,但傳到天子耳朵裏就會壞菜,所以秦德威不會冒這樣風險。
其實嚴嵩到了這個歲數,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又到了如今這個地位,隻差半步就是首輔,已經很不喜歡風險了。
隻要踏踏實實的跪舔皇帝,應該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善終,其他任何幺蛾子可能都是多餘的。
念及此處,嚴嵩連連歎幾口氣,對嚴世蕃說:“皇上玄修,可得長生否?”
嚴世蕃毫不在意的說:“也就皇上自己相信了。”
别說皇帝能長生了,就算能明确皇帝還能活幾十年,那誰還會在意東宮太子啊?
從近百來年的皇家壽命來判斷,目前在東宮下點注,基本上還是賺的概率大于虧的。
父親年紀大了,但他嚴世蕃還在壯年,應該爲長遠考慮一點。
雖然皇帝乃真龍天子,擁有至高無上的神聖,但大臣想到東宮問題時,都會在心裏大不敬的分析下皇帝的壽命問題。
别說大臣,長居西苑仁壽宮的嘉靖皇帝本人對此也非常敏感,當前正處在一個最焦慮的時候。
仁壽宮格局是這樣的,大殿有兩座,分别是前殿和正殿。
正殿就是嘉靖皇帝修仙或者齋醮的地方,而前殿則是嘉靖皇帝召見入直無逸殿大臣的地方。
除了兩座大殿之外,仁壽宮裏還有八處寝宮,分列在東西兩側。
其中東邊是萬春、麗春、永壽、長春等四宮,西邊是延壽、景福、安喜、仁和等四宮。
這八座寝宮沒有空着,基本上嘉靖皇帝的寵妃比如曹妃、張妃、馬妃等都從宮裏搬到了這裏,連方皇後也從坤甯宮搬了過來。
另外去年嘉靖皇帝曾經爲了修仙而選秀,選進來的一百宮女也都分住在寝宮各處。
一方面說明皇帝人在哪裏,哪裏才是龍脈寶地;另一方面也說明,皇帝修仙離開不開女人。
此外仁壽宮還有什麽蠶壇、桑園之類的象征性區塊,但這些就不是嘉靖皇帝感興趣的地方。
寝宮有聯雲:接珍膳而五谷馨,豫延和而百祿多。乃是嘉靖朝著名詩人秦德威所撰拟,著名書法家嚴嵩所書寫,堪稱珠聯璧合。
今日深夜,嘉靖皇帝做完修仙功課,又批閱了奏疏,三更天就已經過去。
嘉靖皇帝從殿裏出來賞月,便看到方皇後在階下等候。
嘉靖皇帝有文藝氣質,審美一直在線,被嘉靖皇帝偏愛的那些大臣,從夏言、嚴嵩一直到秦德威,無論年紀大小相貌風度就沒有差的,所以更不用說後宮裏的女人了。
此時方皇後不過二十五年紀,正當盛年,又生的花容月貌身段苗條,不然當年也不會被嘉靖皇帝親自選出來封爲皇後。
所以方皇後并不是影視劇常見的,那種不被皇帝待見的冷宮皇後。
看到方皇後後,嘉靖皇帝微微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麽,就朝着東邊第一所的萬春宮而去,這裏也是方皇後在仁壽宮裏的寝宮。
進了萬春宮後,嘉靖皇帝便直接問道:“你于深夜前往殿外,迎候朕出關,可是有話要說?”
方皇後奉上茶水後,又正式行個禮道:“臣妾鬥膽爲宮人請命,懇請陛下稍加寬容。”
方皇後指的是去年選進來的那一百少女,堪稱是最慘的一屆選秀了。
一般選秀選進來的宮女,運氣差也就是幹苦活,再差就是去浣衣局。
但這批少女卻是被嘉靖皇帝視爲修仙用的工具,真真正正的字面意義上的工具。不是工具人,就隻是工具。
比如爲了保持“藥引”純淨,經常隻能喝露水喝冷水,不許吃飯,長此以往誰能受的了。
此外充當爐鼎,充當試藥人,充當奇形怪狀法術的試驗品,種種虐待不一而足。
嘉靖皇帝冷淡的說:“是誰讓你說這些的?”
方皇後垂頭說:“臣妾目睹宮人狀況,心生可憐。”
嘉靖皇帝仍然無動于衷的說:“能助朕玄修,是她們的福氣,你若可憐她們,那又有誰來可憐朕?”
方皇後咬了咬牙,又勸道:“這些宮人常在宮闱服侍左右,若多有怨氣,不是祥和之兆也!”
嘉靖皇帝對方皇後還是有好感的,沒有斥罵,耐住性子說:“你身爲六宮之主,管了後宮事務即可,玄修之事不必由你來多言!”
方皇後輕輕歎口氣,她本還想多說幾句,但看到嘉靖皇帝的臉色,就閉口不說了。
不知爲什麽,她想起了當初皇帝南巡時,衛輝城行宮裏的那場火災,有小道傳言說就是宮女丢棄火燭引發的。
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如何寫才順暢啊。。。。再想想再想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