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嘉靖皇帝深居西苑仁壽宮修仙後,很少接見大臣尤其是外朝大臣,這次真是嚴世蕃第一次進仁壽宮朝觐皇帝。
剛才在宮門外的的時候,嚴世蕃心裏就在犯嘀咕,不僅是因爲不知道爲何被召見,還因爲旁邊一起被召見的陳春。
陳春身上和他嚴世蕃幾乎沒有任何共同點,卻一起出現在這裏,到底是什麽意思?
非要說兩人有什麽交點,那就是曾經一起競争過“彈劾秦德威第一人”的榮譽。結果因爲對方作弊,他嚴世蕃敗了,隻能當彈劾秦德威第二人。
世人大多隻記得第一名,又有誰會在意第二名是誰?當然有,就是秦德威。
所以嚴世蕃在走進宮門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個準确的判斷,這次突然被召見絕對與秦德威有關!
又等進殿後朝拜過皇帝,嚴世蕃迅速用眼角餘光掃了一圈,果然在殿裏看到了秦德威,此外還有陸炳等人。
于是嚴世蕃更疑惑了,看來是陸炳向皇帝打小報告了,但怎麽把自己牽扯進來了?難道陸炳出賣了自己?
在皇帝面前,臣子彼此之間無法私下交流和溝通,一切隻能靠個人瞎猜了。
剛做完功課的嘉靖皇帝精神有些疲憊,說話聲調沒有上午時中氣十足了。當然,在場臣子也都是從上午站到了下午,精神狀态一樣不好。
“你就是陳春?”嘉靖皇帝在新進來的二人之間來回掃了一眼,僅憑外表就分辨出了誰是陳春,誰是嚴世蕃。
陳春連忙上前一步,又行禮道:“臣正是!”
嘉靖皇帝就問道:“秦德威近日跋扈橫行、作威作福,爲何不見你彈劾?”
類似的問題不知問了多少遍了,但真不是皇帝小題大做。如果一個權臣失去言官鉗制,沒人敢彈劾他,嘉靖皇帝能放心才見鬼。
嚴世蕃一開始覺得有點泛酸,因爲兩個人一起朝見皇帝,但皇帝卻先問另一個人。
論品級自己是從五品,論背景自己是閣老兒子,皇帝憑什麽先問陳春?
随即嚴世蕃就反應過來了,皇帝問出這種問題的緣由何在了,等一會兒八成還要問自己!
看來當第二名還是有好處的,比第一名有更充分的準備時間,于是嚴世蕃就迅速思考起來。
嘉靖皇帝這個問題的本質,是想知道“你爲何不彈劾”,并不是想要知道“秦德威是好人還是壞人”。
所以回答裏,重點放在貶低秦德威或者擡舉秦德威,都沒有多大意義,隻會讓多疑的皇帝覺得這是在逃避什麽。
最完美的答案,是能做到吹捧皇帝,然後把自己的動機與皇帝聯系起來,表達出自己是皇帝的臣子,而不是會被秦德威影響的。
在嚴世蕃思考的同時,陳春就開口奏對道:“秦德威平日行事多有差錯,臣曾數次彈劾秦德威,以求糾正風氣。
奈何秦德威深受陛下庇護,每次彈劾都沒有大用,甚至不了了之。長此以往,臣不免心灰意懶,故而懈怠無爲。”
嘉靖皇帝:“.”
聽陳禦史這口氣,仿佛是在埋怨自己這個皇帝,但他卻并不感到生氣。
畢竟陳禦史行事的出發點是皇帝的态度,而不是秦德威,忠心是沒有問題的。
想了想後,嘉靖皇帝就對陳禦史訓斥道:“盡忠職守應當前後如一不忘初心,焉能托辭懈怠辜負國恩!”
被皇帝訓話的陳春連忙謝恩道:“承蒙聖訓,綸音在耳,天恩浩蕩,不勝感激!”
好了,這算是過關了。
早在陳禦史樹立彈劾秦德威這個人設的時候,秦德威就說過,當别人習慣了陳禦史彈劾秦德威之後,如果有一次不彈劾就會引人注意。
所以就要防着,有吃飽撐着的人會問出,“爲什麽伱這次不彈劾秦德威”之類的蛋疼問題。
隻是陳禦史沒想到,問出這樣蛋疼問題的居然是皇帝本人。所幸秦某人早就幫忙準備了标準答案,照着說出來就行了。
在皇帝眼皮底下成功過關的陳禦史不蛋疼了,但身旁的嚴世蕃卻開始蛋疼了。
因爲陳禦史的答案,就是他嚴世蕃剛才思考的結果。他才想出來,就被陳禦史搶先一步用了.
可惡,這就是第二名的悲哀嗎!
嘉靖皇帝問完了陳春,視線又轉向嚴世蕃,同樣開口問道:“你又是爲何沒有彈劾秦德威?”
嚴世蕃很想重複一遍陳禦史的論調,但他現在已經不能這樣做了!
第一看在别人眼裏,肯定有毫無主見、鹦鹉學舌的嫌疑,甚至會被皇帝認爲,是不想對皇帝說實話,所以才敷衍塞責。
第二也就是最關鍵的原因,假如所有人都是陳禦史那樣的論調,那麽豈不就說明,所有人都是顧及皇帝态度,而不是畏懼于秦德威的“威福”?
所以,必須要有人站出來,表達出對秦德威的害怕!隻有這樣,才能在皇帝面前,突出秦德威的專橫和霸道!
當然,表達出對秦德威的畏懼,也會有很多副作用!比如說會被質疑,隻因爲畏懼秦德威,就顧不上盡職盡責、忠君愛國了?
但皇帝在這裏看着,嚴世蕃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
念及此處,嚴世蕃隻能硬着頭皮,上前一步,奏對說:“臣畏懼遭受秦德威報複,故而沒有彈劾。
臣已經知罪,一時想錯行差,隻顧明哲保身,卻忘了人臣本分,伏請陛下治罪!”
爲了防止别人挑刺,嚴世蕃很有急智的主動請罪,承認自己不該畏懼秦德威,堵上悠悠衆口。
在大部人眼裏,嚴世蕃這已經是所能做到的最極緻的表現了。
就在此時,沉寂了半晌的秦德威突然開口道:“陛下!嚴世蕃這是謊言欺君!容臣拆穿之!”
随後秦德威又對嚴世蕃質問道:“你乃是閣老之子,令尊又是當今唯一在閣的閣老,以你的身份怎麽可能會畏懼我?分明是謊言!”
嚴世蕃口才也是很頂尖的,當即就反問道:“閣老又如何?先前夏桂洲還是首輔呢!在皇上面前,都是臣子而已!”
秦德威:“.”好有道理的一句話,竟然無法反駁。
但秦德威也不是能輕易被堵住嘴的,當即又另行開辟了一條道路,“前日在刑部大門前,你義正詞嚴的站出來呵斥我!
如果你真對我又畏懼之心,又怎敢當衆站出來指責我?所謂畏懼,分明就是嘴上說說,給皇上聽而已!”
前幾天秦德威闖刑部的時候,遭到了書吏和官兵的阻攔,恰好被嚴世蕃碰見,還挨了嚴世蕃幾番訓斥。
嚴世蕃立刻回應說:“正因爲當日對你秦德威沒有敬畏之心,才挨了你兩記鞭打,難道還不許我長個記性?
之後就畏你如虎,心懷恐懼,不敢稍有觸犯了,一直到現在都是!朝中與我一樣想法的,肯定不在少數!”
在場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兩人,一個硬說“我很怕你”,另一個硬說“不,你不能怕我”,聽起來恍恍惚惚的就感覺像是兩個小兒在吵架。
這樣下去隻怕沒完沒了,也不知道吵到哪裏是個頭。
秦德威轉向嘉靖皇帝,奏道:“臣已經證實,嚴世蕃謊言欺君,應當懲治!”
不知道秦德威怎麽想的,反正所有人都沒看出,到底是怎麽證實的。
但秦德威也知道别人的疑惑,再次朝向嚴世蕃說:“當時我确實輕輕用鞭子碰了你,這點是沒錯的!
如果你真的感到恐懼,或者對我産生畏懼,而現在又得到皇上面前說話的機會,肯定要請皇上爲你做主!
再不濟,你出于害怕,也該去找令尊,請令尊幫你出面向皇上求救,以免遭受我的報複!想必令尊身爲閣老,這點體面還是有的!”
衆人想了想,秦德威這個邏輯好像也沒毛病。
然後秦德威話鋒一轉,“而你嚴世蕃挨了我兩鞭後,既不感到奇恥大辱,也沒向皇上讨饒求助,渾然沒有當回事!
我認爲你這個态度足以說明,你嚴世蕃根本就沒有産生什麽對我畏懼之心,更談不上害怕畏縮!
一切都隻是你的托辭,這不是謊言欺君,又是什麽?”
嚴世蕃:“.”
他已經自行堵上了所有可能的漏洞,沒想到還是被秦德威硬生生的挖出了破綻!
衆人齊齊無語,再回想起來,感覺嚴世蕃一旦開始秦德威争辯,就已經輸了。
對秦德威過往經曆有所了解的人也依稀記起來,秦德威年少的時候似乎是當過狀師的,官司從南京縣衙一直打到了京師廷審,号稱從無敗績,嚴世蕃輸的委實不冤。
站在大殿角落裏的小太監馮保暗暗歎氣,難道這就是該死的政治?
秦德威自己也公開承認抽了嚴世蕃兩鞭子,這絕對是違法亂紀的行爲,可是居然沒有一個人在此議論秦德威打人這件事本身的對錯!
全都在琢磨嚴世蕃這個被害者到底是害怕了,還是沒有害怕?好像嚴世蕃到底是有沒有被打到害怕,比秦德威打人這個事實還重要!
嘉靖皇帝最讨厭的兩件事,第一,别人在他面前不說實話;第二,别人在他面前說大實話。
便冷冷的對嚴世蕃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嚴世蕃用盡了最後一點急智,對嘉靖皇帝說:“秦德威威福自專,有目共睹!臣再怎麽說,也是一面之詞!陛下若想”
“一面之詞”這幾個字今天已經讓嘉靖皇帝煩透了,他粗暴的打斷了嚴世蕃,喝道:“你有一面之詞就說!沒有就廷杖四十,懲治你謊言欺君!”
秦德威忍不住就說:“欺君之罪隻廷杖四十太輕了。”
嘉靖皇帝叱道:“閉嘴!你秦德威的罪過後面再議!”
秦德威愕然道:“臣何罪之有?”
嘉靖皇帝:“.”
7.2,還是要戰鬥到最後一分鍾,今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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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