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何鳌何老師請進了書房,然後秦德威又讓人去把徐文長叫了過來,畢竟何老師名義上是爲了同鄉晚輩來的。
然後這書房裏就人多熱鬧了起來,何鳌、唐順之、熊過、王忬等人隻互相見禮介紹和寒暄就浪費了不少時間。
何鳌聽說唐順之是詹事府的骨幹官員,立刻送上了加倍熱情,“原來是唐荊川,久仰久仰!十年前就聽說了嘉靖八才子大名,人人都道唐荊川乃當世奇才也!”
頓時秦德威和唐順之一起咳嗽,何老師你别哪壺不開提哪壺!
十年前鼎盛的嘉靖八才子組合,最後怎麽凋零的?又是誰殘酷無情的把嘉靖八才子組合變成了不堪回首的笑柄?
志在東宮的何鳌還想與唐順之多聊幾句,卻被秦德威引到了座位上,并被強行落座。
秦德威隔開了某詹事府官員,對何鳌說:“今晚以我們師生叙話爲主,老師你就是秦府最重要的客人,不用管别人!”
然後秦德威問候了幾句何老師的身體,又聊了幾句紹興府地方的風土人情。
唐順之算是看出來了,秦中堂這就是故意磨蹭時間。但是看出來也沒用,主動權不在手裏,走又不能走。
而且秦德威不停與何鳌說話,唐順之也不好胡亂打斷,别人那是師生叙舊,他也沒資格失禮。
正在唐順之無計可施的時候,聽到秦德威對何鳌笑道:“老師此番進京,想必要有所作爲了?可有需要學生我效力的地方?”
何鳌其實就等的這一句,趕緊就問道:“聽聞朝廷欲設置太子賓客?”
秦中堂聽到這句話,笑容漸漸消失.
而在旁邊已經陷入絕望的唐順之大喜,本以爲何老師是個礙事的,卻沒想到竟然送上了神助攻,把話題引向了東宮!
“确有此事!”唐順之同樣加倍熱情的對何鳌說:“詹事陸大人不能理事,朝廷要另設太子賓客代掌東宮事務。
何大人以節義著稱,名滿海内,來主掌東宮事務也是名正言順!在下這樣東宮官屬無不翹首以待!”
何鳌十分開心,沒想到秦德威還沒開口,旁邊這個東宮官員就已經鼎力支持了,莫非這就叫“衆望所歸”?
能當秦德威這樣人的老師,果然是一種幸運啊。
這個時候,王忬、熊過、徐文長等人紛紛告辭,都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下面已經不适合他們繼續旁聽了。
此後何鳌與唐順之一起看向秦德威,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秦中堂不表個态?
秦德威仰天長歎,應該怎麽跟何老師解釋,人要好好活着,别去東宮作死?
對大部分人來說,東宮官職都是上等的美職,如果勸阻别人,弄不好就要反目。
面對似乎觸手可得的功名利祿,何鳌有點沉不住氣,又主動對秦德威問道:“伱以爲如何?”
剛才秦德威不想跟唐順之說話,現在則是不想跟何老師說話了。他想了想後,對唐順之說:“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唐順之答道:“陛下勤力玄修,有讓太子監國之聖意。我等以爲,可以應時而爲也!”
秦中堂“啪”的拍案叱道:“荒唐!那也就是你們私自以爲而已!須知權位操之于上,豈可由人臣擅專!我看你們也是蠢不可及!”
被斥責的唐順之還沒什麽特别反應,但是把何老師吓了一跳,隻覺秦姓學生比那嚴閣老還要霸氣。
那唐順之好歹也是嘉靖八年的會元出身,又是詞林清流,還是有名的才子。按詞臣規矩應該是秦德威前輩,有資格被以禮相待的人物,但卻被秦德威當下屬小吏一樣訓斥。
此地是秦府私人場合,也沒有外人,唐順之也豁出去了,辯解說:“不知我等是愚是狂,也非爲一己權位之私!乃是爲了社稷,才想請太子監國!”
何老師雖然爲了“太子賓客”有點上頭,但他并不是傻。聽到唐順之的話,立刻感覺出水可能有點深?
秦德威瞥了一眼何老師後,又繼續刺激唐順之說:“越發荒唐了!還敢胡言亂語,什麽叫爲了社稷?還不是你們幾個詹事府官員的野心!”
被“污名化”的唐順之忍無可忍,奮力反駁道:“如今是什麽形勢,在下就不信,秦中堂你看不出來!
近兩年來,皇上日漸懈怠,國家頹勢難掩,長此以往,我大明也不免衰敗!
難道我等就該坐視不理,或者束手無策?太子監國,群臣輔政,或能對國家有所匡正!”
何老師目瞪口呆,現在東宮水這麽深的麽?還有,現在年輕人如此剛猛的麽?
秦德威尖酸的諷刺說:“你們不但蠢,而且還幼稚!難道太子監國群臣輔政就一定能匡正了?還不是你們自己臆想的!”
唐順之被說得真有點生氣了,“這總是一條可以嘗試的法子,而且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先例!
當年英廟沖齡踐祚,三楊輔政,孝廟少年禦臨,衆正盈朝,皆爲一時美談也!有諸多前例在此,爲何不可效仿嘗試?”
總而言之,唐順之的意思就是,嘉靖皇帝反正擺爛了,不如換一種思路試試看。群臣輔政模式,再怎麽也比嘉靖皇帝擺爛要好。
秦德威有意從唐順之這裏掏出了不少話,忽而轉頭對何鳌問道:“老師以爲如何?”
何鳌還在震驚中,他此刻最大的感想就是,也許這時候就不該來京師,應該在老家多守半年!
唐順之想起了自己今晚的任務,又對秦德威極力勸道:“在中樞大臣中,秦中堂終究與别人不同!
别人隻知屍位素餐、谄媚迎上而已,秦中堂卻是個知道爲國爲民,知道做事的人!
别人碌碌無爲,若無君恩什麽都不是,而秦中堂你功勳卓著,榮譽傍身!
所以秦中堂你可以與别人不一樣,畢竟你也是個憂國憂民的人!”
唐順之說得有點隐晦,有些意思終究還是不敢直白的表露出來。
有的人離開了嘉靖皇帝就完蛋,所以大概要反對太子監國,比如夏某,又比如嚴某。
而秦中堂你身具諸多大功,就算沒有嘉靖皇帝,你也有立身之基,又何必與那些人一樣?
到了那時候,你秦德威反而可以把那些失去了靠山的“庸碌之輩”清除出去,再現一個“衆正盈朝”。
應該說,唐順之的遊說角度還是很刁鑽的,似乎也不是沒道理。
夏某和嚴某都比秦某更依賴于嘉靖皇帝,如果嘉靖皇帝變成虛君了,夏某和嚴某頓時就像是失去水的魚兒,而秦某則是兩栖動物。
如果不是秦德威知道未來曆史,差點就被說動了。除了秦德威,所有人都不知道,問題的最大關鍵在于,這位太子活不長。
就算這次“太子監國”成了,那再過十年,當今太子也會身體出問題而挂掉啊,所以根本就沒有從龍的可能性。
如果今天唐順之是爲了“裕王”當說客,說不定還值得賭一次,但目前這個太子真不敢讓秦德威賭。
最重要的是,作爲穿越者有時候真的就是本能,在沒有明顯利益得失情況下,傾向于盡量少改變原有曆史軌迹。
站在曆史三岔口的秦中堂,果斷還是想選擇保守路線。
退一萬步說,旁邊還有個嚴黨成員在旁聽,這樣暗示以後可以幹掉嚴某,真的好麽?
其實這不能怪唐順之,如果不是特别熟的人,一般誰能想到,秦德威的座師居然同時也是嚴黨的人?
更别說秦德威一直在掌控着談話節奏,“引誘着”唐順之大膽的說話。
何老師本來還想發表幾句意見,但此時也不敢說話了,看看唐順之又看看秦德威。
似乎聽到了很了不得的内幕,自己這個八年嚴黨成員不會被滅口吧?
秦德威仿佛沉思良久,然後才對唐順之說:“爾等急公好義,我身爲少詹事,自然也是義不容辭。隻是爾等珠玉在前,不知道我又能做什麽。”
唐順之立刻答道:“我等雖然敢上疏言事,但卻稱不得上達天聽,正需要秦中堂這樣的中樞大臣協助規勸皇上。”
他們雖然可以制造輿論,但是真正說服皇帝,還是要靠皇帝身邊的這些寵臣,這也是他們分頭遊說幾位中樞權臣的緣故。
秦德威用力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幫助你們!”
唐順之終于喜悅起來,今晚雖然一波三折,但最終還是取得了一個不錯的結果,任務算是完成了。
不管秦德威目的到底單純不單純,是真心贊同他們的政治觀點,還是别有用心想借機幹掉夏某嚴某,隻要肯答應幫忙就行。
常年在外省做官的何老師隻感覺心驚肉跳,這次算是近距離觀摩了朝廷高層政治生活現場。
這秦姓學生似乎有點可怕,朝廷高層内鬥都是這樣刀光劍影的麽?
夜色深了,目的達成的唐順之便起身告辭。何鳌本想一起走人,但卻被秦德威強力挽留了。
“我們師生話還沒說上幾句,老師怎得就想辭别?休要在意夜深,老師可以留宿在這裏!”
何老師無奈,隻得又留下來,單獨與秦德威說話。
秦德威仿佛很随意的問道:“老師聽了那唐順之的話,心裏如何想的?”
何鳌苦笑着說,“我并不懂朝廷的事情,所以聽聽也就罷了,無甚可想,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秦德威又問道:“那老師你又爲何會想到太子賓客這個官職?”
何老師很講究政治品格,沒有出賣嚴嵩,隻說:“進京後不免要打聽行情,故而聽聞朝廷要設這個官職。
又有人說,隻要你秦中堂肯出面支持,我當上太子賓客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秦德威歎口氣說:“方才唐順之說的話,老師你也聽到了。目前東宮裏水太深,人心也很複雜,老師你這個外人把握不住。
所以此時去當太子賓客,真不知是福是禍。而我又想說,勸老師你去謀求太子賓客的人,隻怕是居心叵測啊。”
這個晚上,在秦府客房留宿的何老師又失眠了。想來想去他還是感覺,嚴嵩父子沒道理坑自己啊。
自己多年來作爲嚴黨也是兢兢業業的,又絕對沒有得罪過嚴嵩父子,嚴嵩父子拉攏自己才是正常做法。
再說嚴嵩坑自己,又能有什麽好處和收益?以嚴嵩的性格,沒有利益的事情,他會去做?
而且誰不想往東宮安插親信,嚴嵩肯定也不例外,選擇自己去東宮也不算奇怪。
那麽這個太子賓客,到底還要不要?真有秦德威說的那麽風險?
何鳌此人不是不會做官做人,隻是對朝廷中樞的經驗比較少。
及到清晨,心煩意亂的何鳌幹脆起身,在客房院落裏散步。
沒多久,何鳌恰好碰到了同樣早起,并且同樣住在客房的徐文長。
徐文長對這個同鄉大佬還是有點好感的,便問候道:“看前輩氣色,昨晚似乎睡眠不佳?不知有何憂煩之處?”
對天生親切的同鄉晚輩,何老師略略敞開了心扉說:“憂煩的是,宦海漂浮不定,難以把握方向。
即便我官至正三品,仍然感覺自己宛如一葉扁舟,隻能随風浪而行。”
徐文長卻道:“在下倒是有幾句話,可能要冒犯前輩。”
何鳌大度的說:“願聞其詳。”
徐文長單刀直入得說:“前輩你其實是當局者迷,實際上你已經沒得選了!所以晚輩我不明白,前輩還在糾結什麽?”
何鳌愣了愣,沒有說話。
徐文長便繼續說:“前輩你昨晚聽到的談話内容,都是秦學士的機密,一般不可能被外人聽到的!
但是秦學士卻都讓前輩你從頭聽到尾,這其中的意義,前輩你可曾細品過?”
不等何鳌開口,徐文長又再勸道:“晚輩我還有幾句忠言逆耳!
那秦學士是礙于前輩你是老師身份,所以不便于做出明面威脅,所以才會如此含蓄的對待前輩,但前輩你自己心裏要有數啊!”
何鳌習慣了秦德威老師的超然身份,還真沒有從另一個角度想過問題。
聽到徐文長的話,登時就像是驚醒的夢中人,背後忽然冒出了點冷汗,師生之情也不見得是萬能啊!
而且何鳌這才反應過來,昨晚唐順之越說越“勁爆”,好像就是因爲秦德威一直刺激唐順之。
這時候秦德威作爲主人家邀請老師用膳,席間何老師主動說:“昨晚之事,絕不外洩。”
秦德威卻從容地說:“一點小事,外洩也無妨,老師不必守着當成機密,盡管去外洩!”
何老師:“.”
以他的經驗,真看不懂這學生了。
不過也正常,八年時間從秀才上升到半步入閣的人,哪能随便就讓人看懂?
秦德威放下筷子,忽然又說了句:“其實早晨徐文長那些話,都是我讓他說的。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敢對老師有所隐瞞。”
何老師手裏的筷子不知不覺落在地上,還是去外省當土皇帝吧,朝堂實在太兇險了。
記錄:1.2/10
我就艹了!!!讀者群怎麽又沒了???這是搞我心态嗎。。。
又建了個新群,不得不設置了粉絲值限制,請大家諒解吧,被搞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