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秦督師的背影,白總兵、陸指揮、劉知府三人面面相觑,感覺秦督師今天有點暴躁。
也許是目睹虜騎大軍又無能爲力而自我憤怒?
自從大同城裏的鎮、巡等大佬被隔離審查後,主持事務的就這幾個人了,軍事、民政、司法各司其責。
最終還是劉知府總結道:“督師自有深意啊,其實也是爲我等開脫。”
白總兵點點頭,“督師待下屬還是挺道義的。”
對邊鎮事務不太熟悉的陸指揮詫異的問道:“此話怎講?我等又沒有過錯,又何須開脫。”
劉知府無語,這是哪家出來的公子哥,怎的如此天真?人家白總兵就不會問這種問題!
你姓陸的就不想想,爲什麽剛才秦督師從軍事上抨擊毛伯溫的時候,雖然聽起來很荒謬,充滿了紙上談兵的想象,但白總兵爲什麽不質疑嗎?
隻見劉知府指着城外,對陸指揮反問道:“目睹北虜大軍撤退而無所作爲,是不是過錯?”
陸指揮駁斥道:“我方根本無法力敵,出戰不就是找死嗎!萬一優勢敵軍設伏,情況隻會更糟糕。”
劉知府再問道:“但換句話說,就是怯懦畏戰,避敵不出!若有人借此彈劾,又如何解釋的清?”
陸炳下意識的就喝道:“誰敢這樣彈劾我?”
劉知府換了一種角度說:“難道你能對皇上自辯說,因爲打不過,所以不打?那皇上肯聽你這樣的辯解?”
于是陸指揮傲然道:“皇上當然信我的!”
劉知府:“.”
一樣米養百樣人,真是開了眼了,連号稱“嘉靖男兒”的秦督師都不敢說這話!伱以爲皇帝是什麽人?
算了算了,跟這種纨绔二傻子說不通,劉知府便直截了當的說:
“就明說了吧,那毛伯溫很有可能彈劾秦督師避敵不戰、放縱北虜,這就是政争!
而秦督師給毛伯溫扣上畏敵如虎、坐失良機的罪名,實乃先下手爲強,也算是幫同在大同城的我們開脫!”
陸炳恍然大悟,頓感這趟大同當真是不虛此行啊。
混到功勞是小事,學到的各種官場做人之道才是重要收獲,這裏面門道實在太多了。
卻說秦督師一封信讓俺答退兵,當北虜越過邊牆,回到塞外的消息傳開後,整個大同鎮就放松了下來,接下來的重要事務就是趕緊修補邊牆了。
如果總結今年這波對戰,總體來看算是打了個五五開。
一開始俺答糾集衆多部落,出其不意的侵入山西腹地時,大明一方算是吃了個大虧,嘉靖皇帝臉面無光。
但秦德威督師宣大後,集合數千精騎瞞天過海,抄了俺答的老巢,算是扳回一局,挽回了嘉靖皇帝的臉面。
本來酋首俺答還有意趁着入寇的勝勢,居高臨下逼迫大明通貢的念頭(曆史上被好面子的嘉靖皇帝拒絕了)。
但被秦督師毀了老巢後,俺答也不好意思有以兵勢逼迫的想法了。
今年的交鋒也就這樣,來日方長,大明與北虜之間的問題不是一年兩年就能解決的,尤其還有嘉靖皇帝這樣偏執的皇帝。
當大同城裏都知道俺答退兵後,被明軍俘獲的俺答長子辛愛黃台吉便主動求見秦督師。
對此秦督師欣然應邀,爲表示對“王子”的尊重,秦督師沒有把辛愛黃台吉像犯人一樣提過來,而是親自前去軟禁處見面。
通事翻譯黃台吉的話說:“這些日子住在這裏,聽說了很多關于秦太師的.”
“慢着!”秦德威趕緊打斷了,對通事斥責說:“你是怎麽翻譯的?太師你也敢亂用?”
這通事也是從老四夷館出來的,好歹也是秦督師的老“嫡系班底”,被訓斥了也沒害怕。
隻是陪着笑解釋道:“黃台吉原話就是這意思,他們北虜也就知道用個太師或者丞相來尊稱大人物,沒别的詞了。”
秦督師暗歎口氣,身邊逢迎拍馬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簡直花樣百出、防不勝防,煩死了。
然後指示說:“你翻譯成中堂就可以!别亂用其他稱呼!讓别人聽了以爲我谮越!”
那通事就從善如流的改正了,繼續翻譯黃台吉的話:“聽說了很多關于秦中堂的事情,知道秦中堂與在下一樣,都是被父親抛棄的人。”
聽到這裏,秦督師很配合的長長歎了一口氣,對着才十八歲就被父親“抛棄”的黃台吉點了點頭。
同是天涯淪落人,此時無聲勝有聲。
通事等秦督師做完了表情,才繼續翻譯說:“如今心裏很迷茫,請秦中堂指點迷津。”
秦德威早有準備,和藹的對黃台吉說:“辛愛黃台吉啊,本督師也甚爲同情你。”
通事翻譯說:“如果不嫌棄,秦中堂請直呼在下本名僧格都古楞特穆爾孛兒隻斤。”
秦德威:“.”
什麽什麽跟什麽?
通事趕緊很有眼色的補了一句:“僧格也行!”
于是秦督師總算能繼續安慰少年王子了,“僧格啊,本太.本督師可以保證你的性命,甚至能勸說大明皇帝将你放歸草原。
但你回到草原後,如何面對你的父親,那本督師就愛莫能助了,一切要看你自己。”
通事翻譯說:“所以才懇求秦中堂指點迷津,給在下找一條活路,聞說秦中堂智如孔明,必能點醒在下。”
辛愛黃台吉在曆史上也是有名有号的首領級人物,雖然此時尚還稚嫩,但人肯定不蠢。
他知道,自己即使能回到慣于弱肉強食的草原,和父親俺答之間的信任隻怕也蕩然無存,最是無情帝王家,親情非常脆弱。
父親俺答不敢信任自己,而自己也不敢信任父親,長此以往,在草原那個适者生存的環境下,多半還是自己要完蛋。
但如果回不到草原,那就會一輩子在大明當俘虜奴隸,或者直接被砍了。
所以辛愛黃台吉此時的心境,真是有點走投無路的感覺。在看守人員潛移默化的不停誘導下,便對秦德威病急亂投醫了。
秦督師再次歎口氣,和藹的拍了拍胡人少年王子的肩膀:“辦法不是沒有,草原之大也有你的容身之處,就看你如何抉擇。”
辛愛黃台吉趕緊說了幾句,通事翻譯過來說:“願聞其詳。”
秦督師便打開一張簡單的地圖,指着宣府北方說:“據我所知,你們宗主大汗小王子部衆即将離開大沙窩,向東遷移!
而之後的大沙窩勢力空虛,可以作爲你的容身之所,同時也是你父親和小王子部衆之間的緩沖。”
然後很詳細的指點說:“等你回到草原後,可以與你的父親說,請求分離獨立出去。
你的父親出于“愧疚”心,應該會答應,再說分家各自擴張本就是你們的傳統,不足爲奇。
而且讓你獨立出去,也避免了父子在一起時互相猜忌,這對你們父子都好,你的父親沒道理不答應。
然後你就可以帶領分給你的部衆,從豐州灘遷移到大沙窩駐牧,如果這裏有人排斥你們,我宣府明軍可以協助你們驅逐别人。
而大沙窩距離宣府很近,此後我會奏請天子開邊市,準許與你在宣府邊牆外通貢。
我敢說,隻要你們能與大明通貢,數年之間富裕起來也不難,甚至成爲最富裕的草原部落也不是沒可能。
當你富裕後,招兵買馬更不在話下,肯定還有大批其他部族來投靠你,你的勢力會越來越強,那還有什麽可憂慮的?”
秦督師描述出的藍圖,對一個落難的王子來說,非常具備誘惑力。
而且關鍵在于,秦督師并不是虛無缥缈的胡編,每一步都非常具備可行性。
仿佛隻要按照指點的步驟,一切都水到渠成。
黃台吉思考了一會兒後,通事又翻譯說:“父親一直想與大明通貢,但大明皇帝始終拒絕,敢問在下何德何能,可以與大明通貢?”
秦督師誘惑說:“那你就要學會跪啊,通貢就很容易了。”
撲通!辛愛黃台吉二話不說,當場就給秦督師跪了。
秦德威:“.”
這胡人少年也太實誠了,還沒搞明白正确跪法,就先跪爲敬了。
但從另一角度來說,果斷不糾結,敢于舍棄一些東西,确實像是俺答的兒子,是個能成事的,
秦督師一邊想着,一邊連忙上前将黃台吉拉了起來,解釋說:“不是讓你跪我,是讓你跪皇上!
隻要你真心悔過,接受我大明冊封,我大明皇帝乃仁慈聖主,自然會放你生路!”
辛愛黃台吉讓通事幫忙表态說:“在下願意!”
秦德威暗暗感慨,這個苦心謀劃的事情終于也看到眉目了。
在原本曆史上,辛愛黃台吉就與俺答之間父子不和,辛愛黃台吉率一支部衆向東獨立了出去。
秦督師就是根據這些曆史信息,主動催化了這一過程,絕非是憑空設想的離間父子之策。
在此時此刻,已經抵達陽和城,進駐陽和驿的毛伯溫陷入了巨大的糾結之中。
因爲還沒有與秦德威交接并拿到總督關防,所以毛大人很講究的沒有進駐城中總督衙署,隻暫時在驿站安置。
毛伯溫知道,朝中有很多人都希望他彈劾秦德威,他到大同來就背負着這種期望。
這并不是指望一定能彈倒秦德威,隻要能把秦德威大捷的功勞稍微抵消一下也行。
彈劾這種事情吧,隻要肯吹毛求疵,沒有找不到的理由。
比如這次俺答從大同城退兵的事情,大同守軍從頭到尾沒有與俺答交戰,就非常能拿出來說事,彈一個“怯懦縱敵”完全可以。
毛伯溫糾結的地方在于,這樣彈劾實在“違心”,他又不是不懂兵事的大臣,知道不能過于苛求大同守軍。
而且俺答真的就是退兵,也不存在别處遭到攻擊,大同守軍必須前往支援的情況。
但如果不想“違心”,不去彈劾秦德威,朝廷大佬那邊似乎又交待不過去。
正當毛伯溫左右爲難,就差拿出個銅闆來聽天由命,通過猜正反做出抉擇的時候,忽然有朝廷的公文送到。
幕僚拿着公文匆匆進來,對毛伯溫禀報道:“秦德威向朝廷彈劾制台你,說你畏敵不出,坐失良機!朝廷讓制台你自辯!”
毛伯溫頓時怒了,拍案道:“秦德威不要面皮!”
大家好歹也是認識了好多年的,他還沒考慮好怎麽彈劾秦德威,結果秦德威卻冷酷無情的先下手了!
這年頭,好人真是當不得!
随即毛伯溫又憤然道:“朝廷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此荒謬得彈劾,竟然也要當真!”
幕僚解答說:“想必是爲了照顧秦德威臉面。”
毛伯溫對幕僚吩咐道:“不等秦德威回話了!明日直接出發前往大同,找秦德威交接!朝廷诏旨在此,秦德威膽敢拒絕!”
一日之後,毛伯溫又抵達大同城,然後直接去了撫院,堵住了秦德威。
秦德威開了中門,熱情迎接并招呼說:“毛大人,許久不見了!向來可好?還能适應大同這裏水土否?”
毛伯溫在路上時,想了很多種遭遇秦德威後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到秦德威竟然會“如沐春風”,完全沒有互相彈劾過後、所應該有的尴尬樣子。
想了想後,毛伯溫決定不吃這套,冷哼一聲道:“口蜜腹劍!”
秦德威詫異道:“毛大人這是說得哪裏話?莫非是因爲我的彈劾而耿耿于懷?
我這都是爲了你好,先把你彈劾了,就免去了你的爲難!不然你不辦事,也不好向夏首輔交待!”
毛伯溫:“.”
照你秦德威這意思,是不是還要說一聲謝謝?
秦德威就繼續問道:“毛大人以爲然否?您現在是不是隻顧得應付朝廷質詢,不用糾結彈劾不彈劾我了?”
毛伯溫真不跟秦德威耍嘴皮兜圈子了,又直接問道:“閑話休提,總督關防在哪裏?”
秦德威揮了揮手,文書吳承恩捧着個長方形盒子出來,放在了毛伯溫手邊桌案上。
毛制台對此又是沒想到,秦德威居然如此痛快的就交出了關防。
按正常道理,秦德威應該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才是!
真沒思路了。。也沒時間讓我完善構思,爲了全勤先堆字數了,這就是網文日更模式的無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