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文魁、以大學士總督宣大軍務的秦中堂駕臨大同城,城中有頭有臉的人誰不想拜訪與結識。
但大部分人都被秦督師拒之門外了,除了鎮、撫、府這些官員外,也隻有戶部駐大同鎮管糧郎中谷文昌有幸得到了接見。
這也很正常,畢竟那是朝廷戶部官員,身份不同于地方官。
及時收到一萬兩官銀的秦督師對谷郎中還是非常滿意的,便勉勵了幾句:
“你今年好生做着,待到回京時,本督師與王大司徒保舉你,将你調回京師。”
谷郎中連連感謝,他知道秦督師并不是吹水,而是真有這個能力,京師裏戶部尚書與秦督師關系非同一般。
然後谷郎中又主動請纓說:“聽說督師意圖出塞燒荒,下官願押運糧草辎重爲後應。”
戶部之所以派官員駐大同,就是因爲大同自身沒什麽造血能力,極度依賴于别處調撥,糧草銀錢往來賬目極多。
所以戶部駐大同管糧郎中本身就是一個幹後勤工作的職務,如果秦督師要出兵,管糧郎中負責兵馬後勤也不爲過。
但秦德威還是謝絕了谷郎中的好意,“先前已經拟定了,由大同府的劉知府來負責這些,故而不用勞駕谷部郎了。”
谷郎中皺了皺眉頭,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劉知府這個人不地道,督師還是遠離他爲好。”
谷郎中暗示的顯然就是走私,但具體如何,谷郎中也沒有實證,沒法說的更詳細。
而且谷郎中與秦督師過去沒交情,也不好過于交淺言深,那樣就太冒失了。
但秦督師卻沒有對谷郎中的暗示做出任何表示,看了看時間,就端茶送客了。
谷郎中無奈的歎口氣,秦督師這樣能中狀元的聰明人,怎麽會聽不出自己的暗示?
所以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秦督師打算與不地道的人“和光同塵”了。
現在谷郎中隻能寄希望于秦督師後台硬,在天子心目中地位高,别出事就行。
也許走私這種大罪,對秦督師而言不算什麽吧,就算有人告到皇帝面前,也未必能告倒秦督師。
送走谷郎中,秦督師正考慮是不是“政治正确”一下,抽點時間接見本地的讀書人種子時,忽然從陽和城送來了消息。
宣府鎮的白總兵依照總督谕令,率領二千精騎增援大同鎮,已經抵達陽和城。
于是秦督師立即傳令,命宣府二千兵馬在陽和城休整一日,補給完畢後繼續開拔,三日内到大同右衛。
随後秦督師去了後院,對李小娘子吩咐說:“準備出發,要去大同右衛城了!”
李小娘子疑惑的說:“伱不是正準備出塞燒荒麽?怎麽又要去大同右衛?”
秦德威簡單解釋說:“那裏距離邊牆更近,出塞方便,所以選定大同右衛城爲前進基地。”
大同城距離北方最近的邊牆還有八十裏,也就是說,從大同城最短也要走八十裏才能出塞放火。
而大同右衛位于大同城西邊二百裏,位置緊挨着邊牆,爲極要沖之地。
從大同右衛向外走,直接就能出邊了,作爲前進基地,當然更爲合适。
随後秦德威想起什麽,又說:“到了大同右衛,你就不要動了,就留在衛城等我回來。”
“那怎麽可以?”李小娘子立刻就急了,“你不是說要我一直保護你嗎?”
秦督師摸了摸李小娘子的頭,深沉的說:“戰争讓女人走開。”
李小娘子氣呼呼的回應道:“難道胡人打過來時,還管你是男人女人?”
秦督師勸道:“帶着你出來,一直都在邊牆内活動,可能要應付的最多就是小股刺客。
但出塞後,那就不一樣了,千軍萬馬對陣,戰陣上你一個人能起多大作用?”
況且一路走來,沿途都有驿站、公館,沒有什麽不便之處。
若出了塞,以天爲帳,以地爲席,你女兒家身份,怎麽好混雜其中?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有多少不便之處。
所以聽我的,你就留在大同右衛城,等我回來便是。”
李小娘子講理講不過,很不爽的說:“我若是個男兒身就好了!”
秦德威:“.”
其後秦德威傳令出去,總督行轅移駐大同右衛。
大同城官吏聽到這個消息,隻感覺這個總督也太好動了。
才駕臨大同城不過數日,堪稱坐席未暖,竟然又要換地方,而且直接換到最前線去。
這位年輕人是不是對職務有什麽誤解?他是一個應該居中居後指揮的文臣總督,不是親臨一線的武将啊!
原先秦督師私下裏透口風說,要親自率兵燒荒,大家隻當是少年意氣開玩笑的,難道是要來真的?
于是大同巡撫史道和總兵官王升又來到公館,勸阻秦督師穩住别浪。
王總兵苦苦勸道:“督師總鎮宣大,肩負重責,不可輕冒矢石!”
倒不是王總兵對秦督師感情有多麽深,坐在他這個位置上,是真怕秦德威在塞外出事。
如果真要那樣,肯定會有大噴子不分青紅皂白的說,總督文官都上陣報國了,總兵大将怎麽還躲在後面?
而且封疆大吏總督要是出了問題,責任追究下來,武将總兵官很容易就被扣上護衛不周的責任。
但勸來勸去,秦督師還是聽不進去,一意孤行。
史巡撫仿佛也氣得不輕,有點刺耳的說:“督師如果堅持己見,還請寫下免責文書!勿要拖累他人!”
秦督師年少氣盛,似乎也是受不得激的性子,拍案道:“寫便寫了,本督師此去如論如何,與爾等無幹!”
從公館出來,史巡撫長歎一聲道:“遇上這樣的督師,委實令人頭痛。”
王總兵心有戚戚然的說:“是啊,燒荒這種事,向來是化整爲零,沿着數百裏邊牆各自出塞放火即可。
但督師非要讓兵馬先去大同右衛集中,簡直多此一舉。”
史巡撫譏諷說:“既想把出塞燒荒當門面功勞,卻又怕死,所以才會調集數千精騎護衛!”
兩人議論一番,也别無他法,隻能各自回去。
到了次日清晨,秦督師便帶着親兵出發,急行一日到了大同右衛。
然後在本地驿站安頓了下來,等待各處兵馬集結。
根據先前的一系列命令,調動過來的有宣府鎮兵二千,陽和城總督标營兵一千,大同鎮兵二千。
再加上京師帶來的親兵五百,合計五千五百人,全部是騎兵,以上還不包括征用或者雇傭的後勤夫役。
根據秦督師設定的時間節點,兩日後兵馬聚齊,又多休整了一日。
然後沒有任何出征儀式,秦督師率領五千五百官兵低調出塞,放火燒荒去。
此時距離秦德威受任宣大總督,不過才十幾天時間,中間還平定了一次謀反。
以當今物流交通的效率,稱得上兵貴神速了。當然這主要得益于邊鎮常年處于備戰狀态,所以動員出兵很快。
秦督師從大同右衛出塞的消息,當天就傳到了大同城裏。
又到次日,沒有别的消息傳來,秦督師大概已經深入到大漠裏,暫時與内地音訊隔絕了。
大同巡撫史道忽然從察院裏動身,親自前往總兵府。
這把總兵官王升給驚到了,巡撫主動登門拜訪總兵官,這簡直是特别委屈的行爲了,除非有别的什麽特殊大事。
同城爲官經常見面,史巡撫也沒有客套寒暄,直接拿出一份折子,示意給王總兵看。
王總兵接過來并打開閱覽,隻見折子上題頭就寫着:“參劾總督宣大軍務秦德威四大罪狀疏”。
就這一行字,讓王總兵隻感到手抖,差點就把折子丢在地上。
他又強行擡頭瞪向史巡撫,你這老陰比給我看這個作甚!
史巡撫淡定的喝茶,示意王總兵繼續往下看。
其實王總兵真的想把折子扔掉,但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反正秦督師又不在大同城,看幾眼也死不了人。
前面的套話不必細覽了,重點在中間幾條。
“其罪一,畏敵如虎。北虜在南,深入山西寇掠百姓,秦德威不思擊敵,不思攔截,反向引師北上,有意與敵背道而行,從未見如此畏敵之帥臣也,朝廷置宣大總督有何用哉!
其罪二,欲以虛功欺哄朝廷。燒荒本爲每年常例,秦德威大張旗鼓出塞,全然不顧背後山西百姓危難,以燒荒爲主功糊弄朝廷,遮掩無能無爲也!
其罪三,剛愎不通兵事。出塞燒荒向有常法,以零散小隊縱火,每隊負責數裏或十裏,焉有數千兵馬一起出塞,又能燒出幾裏地方?由此可見其行之虛實!
其罪四,假公濟私,幹犯天條,走私通敵!我大明與北虜斷絕貢道,片茶粒鹽不該入胡地。
秦德威卻與大同知府劉永互相勾結,以出兵燒荒爲名,假意攜帶軍資,實爲運送至胡人處交易牟利,此乃通敵賣國也!”
看到這裏,就不必繼續往下看了,王總兵再次擡起頭,臉色有點白的問道:“撫台這是要作甚?”
史巡撫指了指折子,“難道上面寫的不夠明白?”
王總兵又問道:“上面确實寫得很明白,但不明白的是,撫台你給我看它作甚?”
史巡撫也不裝糊塗了,明明白白的說:“本院欲邀請王将軍共襄盛舉,一起署名上奏,彈劾亂大同邊務的秦德威。”
王總兵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本官隻是個鎮将,焉有彈劾帥臣的道理!”
他很清楚史巡撫的盤算,如果隻是一個巡撫彈劾總督,那可能還有點單薄。
但如果是巡撫和總兵官一起彈劾總督,那份量就很重了。
從第三方角度來看,也必然會下意識的認爲總督出了問題,不然何至于巡撫和總兵一起彈劾。
可是你們文官撕逼狗咬狗,别牽扯到他這個武将,他這已經沒有大後台的總兵真的玩不起!
史巡撫放下茶杯,冷笑說:“王将軍你賄賂酋首俺答這件事,你也不想讓朝廷知道吧?”
王總兵:“.”
他又低頭看了幾眼奏疏裏的幾條罪狀,這北上出塞燒荒不也是你史巡撫鼓勵縱容的嗎?
秦督師集中兵馬親自出征這條,不也是你史巡撫故意激将的嗎?
還有這個秦督師勾結劉知府走私這條,據他王升所知,劉知府向來不是與你史巡撫一起混的嗎?
種種類類都與你史巡撫脫不了幹系,你從一開始,就等着寫這份彈劾奏疏?
哪怕你史巡撫捏着他王升的把柄引而不發,也是爲了這時候甩出來?
史巡撫催促道:“識時務者爲俊傑,王将軍你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王總兵唉聲歎氣道:“那秦德威乃是天子寵臣,就這麽一份奏疏能行麽?如果無用,隻會反受其害。”
史巡撫胸有成竹的說:“正因爲天子寵臣,所受的反噬才會越深!
皇上正爲了北虜入寇的事情惱火,大感顔面無光,派出了最信任的寵臣來宣大督師。
但這位最信任的寵臣卻在故意糊弄應付,還在趁機走私牟利,焉能不生出九天雷霆之怒?”
看着還在糾結的王總兵,史巡撫又道:“而且你别忘了,秦德威正處于大漠深處,與朝廷音訊隔絕,他連第一時間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無論我們說什麽,都是先入爲主,而且單方面的隻有我們再說!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在這個局面下,秦德威已經失去了他最擅長的狡辯能力!
一個沒有機會狡辯,沒有時間布局的秦德威,他還能有什麽?
所以王将軍,我看你也不用再考慮了,直接署名吧。不然你賄賂俺答的事情,朝廷立刻也會知道。”
面對威脅,王總兵忽然問了句:“在朝中有人支持撫台否?”
史巡撫坦然答道:“自然是有的,而且地位比秦德威更高。”
王總兵衡量完畢,咬牙道:“那我就署名了!”
史巡撫收起折子哈哈一笑,“王将軍你做出了一個好的選擇,就算你今日不反秦德威,他日秦德威就能放過你?
在秦德威眼裏,你可是張瓒餘毒,遲早要清理掉的,你本就應該先下手爲強,我這是幫助你。”
晚上有事,白天狂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