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閃避過馮老爺追打,重回文淵閣的秦中堂收到了一個确切消息。
方舍人跑到西苑迎和門打聽得知,嘉靖皇帝今日齋醮,不見外人,定下明天午前召見無逸殿諸大臣議事。
秦中堂便道:“原來推到了明天,這個時間好!”
聽得方舍人莫名其妙,他想不明白,到底“好”在哪裏?
秦德威随便點撥了一句:“因爲可以提早去西苑。”
之後秦中堂也就不再等候了,混到日頭偏西就下班回家。
今晚也是入直無逸殿大學士嚴嵩的休沐時間,他回到家裏後,坐席未暖,便被兒子嚴世蕃堵在書房裏數落,主要還是因爲廷推上失敗的事情。
嚴世蕃氣憤的說:“我早說過,不要再想其他,隻盯着張潮推薦就行了!秦德威不好公開反對,夏言也不可能爲了張潮,與父親你較勁!
等推了張潮入閣當擺設,還能多出一個禮部尚書可以争奪!
偏生父親想法太多所求太多,總想盯着吏部位置,給了秦德威閃轉騰挪的的可趁之機!”
嚴嵩感覺這次在兒子面前挺沒面子,自從兩年前“獻皇帝稱入廟事件”之後,他就走上了“奸臣”的道路,可如果當奸臣都比不過别人,那又該情何以堪!
心情有點不爽,嚴閣老果斷結束了談話:“明日早晨還要再進西苑,今晚我早些睡了!”
嚴世蕃詫異的問道:“按理說明日黃昏之前進去就行,爲何早去?莫非明日有事?”
嚴嵩随口道:“北虜入寇,陛下明日午前召無逸殿諸文武大臣議事。”
對嚴閣老而言,議事不重要,有沒有結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錯過任何接觸皇上的機會。
在這方面,嚴閣老稱得上謹小慎微。說不定因爲哪次缺席,就被别人翻了盤!
嚴世蕃聽到父親的話,很敏感的說:“這次北虜動靜很大?”
近幾十年來,北虜寇掠是年年都有的事情,并不算稀奇,大明邊防專門有個名詞叫“防秋”。
嚴嵩回答說:“酋首俺答率部衆破了甯武關,已經進入山西腹地,抵達太原周邊了。”
嚴世蕃心情毫無波動的分析說:“近年北虜雖然看着起勢,俺答、吉囊等酋首勢大,其實彼輩沒有什麽政治目的,也沒有立國争天下的野心。
彼輩所圖,無非就是搶掠财貨,讓邊鎮百姓受點苦而已,動搖不了大明根本。所以父親不必在這方面費心,以免吃力不讨好!”
嚴嵩贊同說:“我自然知道!”
不過想起另一個人,嚴嵩又說:“秦德威會不會插手邊務?”
嚴世蕃稍加思索後,非常肯定的答道:“秦德威一定會趁機插手進來!第一,當初他搞那個夷務衙門,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明明隻是日本國朝貢的事務,他卻堅持将衙門名字叫“夷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北虜也是夷務!
第二,從過往可以看出,秦德威這個人與你我不同,非常熱衷于事功,其實這也可能是他最大的破綻!”
随後嚴世蕃陰恻恻說:“秦德威想在夷務上争權也就罷了,若還想想借着邊事争權,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嚴嵩忽然發現兒子的話很有道理。
像秦德威這樣的人,史上最年輕狀元出身,詩詞寫得又好,隻需要靠臉吃飯,隻需要當吉祥物就可以平平安安到公卿。
但秦德威卻對各種實際事務有着濃厚的興趣,管不了的也愛指手畫腳,不然首輔夏言也不會忍不了!
其實嚴嵩也能理解,這都是家國情懷,以天下爲己任的觀念作祟,每個時代都有人當這樣的傻子。
不過誰愛當就去當,反正他嚴嵩不會當,就算以後能做首輔也不會當傻子。
事功再大,能大得過九十年前的于謙嗎?
兒子說得很對,多做多錯,熱衷于事功反而可能就是秦德威最大的破綻!
想到這裏時,嚴嵩反而安心了,秦德威終究與他是不同的。
靠事功來争奪權力的大臣,與純粹靠無底線谄媚迎合來獲取權力的大臣相比較,在皇帝心目中能一樣嗎?皇帝最放心哪個?
更别說邊務堪稱第一大坑,搞得好了是理所應該,搞不好了就是殺頭滅門的大罪!
到了次日,嚴嵩早早就起身,從西安門進入西苑,唯恐錯過皇帝的召見。
走到迎和門前時,嚴閣老卻看見秦德威正站在門外。這踏馬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像嚴閣老這樣的聰明人不用去問,大概也明白怎麽回事了。這姓秦之人,肯定是腆着臉跑過來求見皇上的!
嚴嵩暗罵秦德威是腆着臉,其實也是有根據的。
如今成熟期的大明朝廷運轉,其實是以公文流轉爲主要手段,連傳統意義上的朝會都成爲禮儀形式了。
臣民有事要說的話,上疏奏聞等待批答就可以了,沒有動辄跑過來求見皇帝的習慣。
今日不同古代,官僚體系已經很龐大,如果人人都想面君說事,那早亂套了。
如果想獲得随便求見皇帝的特權,最方便辦法就是割了小弟弟進宮,再混成太監級别差不多就能行。
不想割小弟弟的話,那先在官僚體系中混到内閣大學士,成爲“輔政”大臣。
在官場觀念裏,成爲閣老也就具備了随時求見皇帝的資格,隻是沒有太監那麽方便而已。
爲什麽近幾十年内閣的閣權能漸漸壓過六部的部權,平級變成了上下級,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發展起來的。
而秦德威啥也不是,充其量半步入閣的地位,就敢主動跑過來求見皇帝,不是腆着臉又是什麽?
嚴嵩也是暗自得意,你秦德威臉皮再厚,隻能在迎和門外幹等着,而他嚴嵩則可以暢通無阻的進去!
别看伱秦德威勢力擴張很猛,但他嚴嵩距離皇帝更近!而且官場也要比拼耐性,笑到最後才是笑!
當嚴嵩走到無逸殿時,突然又意識到,秦德威站在這裏求見的時機很微妙!
如果皇帝已經召見大臣開始議事,秦德威再跑過來求見的話,就像是聞着味來的,硬湊上來的感覺十足。
但如果秦德威提前在迎和門請求面君,恰好皇上接下來又要召見諸大臣議事,那不就“巧”了嗎,正好一起進來說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