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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說點奏疏上不能寫的事

第690章 說點奏疏上不能寫的事

等黃錦回過神來後,期待感瞬間拉滿了,等着繼續聽驚天大爆料。但秦德威這時卻閉口不言,不再往下說了。

“秦學士爲何停下了?”黃太監催促說。

秦德威便又答道:“已經奏答完了。陛下詢問情況到底如何複雜,爲何牽連甚廣,這一個例子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又何須再多言。”

黃錦大失所望,抱怨說:“不能多說幾句?”

秦德威回應說:“幾句話根本說不清楚,若陛下真有意深入了解,我再寫奏疏詳述。”

黃錦是從少年時就陪伴嘉靖皇帝成長的大伴,嘉靖皇帝登基後,因爲黃錦年輕,大部分時間都從事服務性工作。

比如嘉靖皇帝的膳食、穿衣等事務,也隻有黃錦最明白皇帝口味,其後又掌握了禦馬監禁兵。

随着年紀漸長,黃太監也漸漸向政治型太監轉型,對政治的敏感性也直線上升。

所以聽到秦德威的話後,當即就意識到,如果把這些爆料玩意寫成正式奏疏,那效果就跟火上澆油一樣了。

鑒于國情,地方大族根深蒂固,正所謂皇權不下鄉,不是皇帝一道聖旨就能輕易擺平地方事務的。

舉個例子,如果派人去浙江餘姚查走私,隻怕什麽關鍵事實也查不出來,最後來一個查無實據。

那麽上奏疏爆料的秦德威豈不就成了诽謗和誣陷,又該怎麽處理?

所以秦德威故意這麽說,應該不是爲了作死,估計别有小心思。

于是黃錦也不再問了,轉身就回西苑仁壽宮,向嘉靖皇帝複命。

嘉靖皇帝聽到秦德威的爆料時,同樣感到驚愕。

其實作爲一個皇帝,他肯定知道,近十幾年來東南時常有海寇出沒,而且海商與海寇界限模糊不清,經常都是同一夥人。

而且嘉靖皇帝也知道,海寇時常與陸地“奸民”勾結,得知虛實後便上岸劫掠。

所以才會有越發嚴格的海禁政策,用應對北方鞑虜的思路來應對海寇,在海岸線嚴防死守,但卻始終無法徹底根除海寇。

不過海寇規模有限,也沒有什麽政治旗幟,成不了大氣候,影響不到朝廷統治根基,隻被視爲輕度的疥癬之患而已。

乃至于與海上事務連帶有關的事情,比如與日本國關系、日本國朝貢事務,更是完全不重要的小事了。

如果不是水貨大學士秦德威拿這個當“借口”來争權,大明朝廷上下根本沒人把日本國朝貢太當回事。

但嘉靖皇帝卻沒想到,海上問題居然牽涉如此之深,竟然連出了狀元閣老、世受國恩的謝家都成了最大的走私貿易坐商之一。

如果隻扯朝貢、海寇海商這些老生常談,嘉靖皇帝未必會關注。但秦德威爆料謝家,就成功引起了嘉靖皇帝的興趣。

至于秦德威是不是信口胡編亂造,嘉靖皇帝并沒有産生懷疑。

從秦德威多年來的信譽看,雖然秦德威經常語出驚人,但卻都能落到實處,沒有犯過欺君之罪,至少明面上沒有。

嘉靖皇帝還想知道更多爆料,但黃錦就帶回了這麽一句話,下面沒了。

黃錦就奏道:“秦德威說,陛下若想知曉更多,他可以詳細寫成章疏進呈禦覽。”

嘉靖皇帝對此嗤之以鼻,“他有膽量把這些寫進奏疏?”

然後嘉靖皇帝又對黃錦吩咐道:“讓秦德威過來,給朕說點奏疏上不能寫的事情!”

黃錦再次領命而去,才走到門口,嘉靖皇帝忽然又叫道:“慢着!将所有閣臣也召來,一起參議!”

内閣的閣臣們正在集體抗拒秦德威“侵權”,如果此時隻單獨召見秦德威,而不召見閣臣,會讓朝廷上下産生重大誤解,甚至誤判!

閣臣們若是想不開了,隻怕明天要齊刷刷請辭,挽留起來也麻煩!

當個“負責任”的皇帝有時候也很踏馬的心累!

秦德威在文淵閣中堂接到皇帝召見的旨意,立刻起身前往西苑。

當他渡海來到西岸,過迎和門,遠遠的看到在仁壽宮門外,夏言、顧鼎臣、嚴嵩三位大學士已經早到了。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秦德威過來面君,需要東西穿越整個皇宮。

而另外三位大學士從無逸殿出來,隻需要走幾十步,肯定比秦德威更早站在仁壽宮門。

本來首輔夏言今日可以出宮休沐,結果聽到召見,又不得不留下。

望見秦德威“姗姗來遲”,三位閣老都有點不舒服,因爲按照一般規矩,最晚到的人往往最爲尊貴。

可他們也說不出什麽,畢竟秦德威離得最遠,總不能讓秦德威飛過來。

四人都已經到齊了,但還是沒有從仁壽宮裏傳出旨意,讓四人上殿觐見,也不知道是不是嘉靖皇帝修仙尚未結束。

進也進不去,走也走不了,于是四人就隻能一起在宮門外等候着。

秦德威百無聊賴,忍不住就對另三人說:“在下前日奏請設日本館,爲何被駁回?”

顧鼎臣算是個老好人,又念及秦德威與老家蘇州士人關系不錯,就解釋了幾句。

夏言嫌棄顧鼎臣态度太軟,就開口道:“你秦德威打着什麽心思,自己心裏清楚,内閣不需要再向你解釋什麽!”

秦德威歎口氣,無奈的道:“今日見到幾位閣老,在下還有幾句肺腑之言,實在不吐不快!

你們這些輔佐大臣,身受皇恩,就不能踏踏實實做些事嗎?怎麽無論何等事情,都要往争權奪利上去鬧?這叫在下真的看不慣!”

夏言:“.”

嚴嵩:“.”

不知爲何,隻感氣血飙升三花聚頂,被倒打一耙的氣憤油然而生!你秦德威也踏馬的好意思指責别人争權奪利!

無論夏言,還是嚴嵩,真拉不下臉面與秦德威當衆吵架,關鍵是也知道實力不允許。

而且兩個純粹靠君恩提拔起來的大學士,威望上也鎮不住秦德威。

顧鼎臣對随從使了個眼色,便有機靈的中書舍人悄悄離開,跑回了無逸殿,去搬救兵了。

沒過一會兒,大臣裏唯二敢訓斥秦德威的禮部尚書張潮腳步匆匆的趕了過來。

張尚書也知道自己被請來是做什麽的,便對秦德威明知故問道:“你怎得在此?”

秦德威行了個禮,答道:“皇上召見我們四個入直文淵閣大學士,是以在此等待面聖。老師你又所爲何來?莫非想與我們同立于宮門談笑風生?”

張潮:“.”

二話不說,張尚書轉身又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這裏是四個入直文淵閣大學士,他一個禮部尚書強行湊過來,别人看到了,還以爲自己硬蹭臉面,丢不起那人!

輕輕松松打發了老師,秦德威又看了看其餘大學士們,搖了搖頭。

夏首輔正考慮,要不要指揮随從暴起打人出口惡氣。此刻自己加嚴嵩身邊有四個中書舍人爲随從,對秦德威明顯人數占優。

秦德威經驗何等豐富,立刻就感覺到了殺氣。

他立刻對不遠處的徐姓錦衣衛官招了招手,“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眼看着大明文淵閣的大學士論戰升級爲了軍備競賽,劍拔弩張的時刻,忽然太監出來傳旨了,讓衆人趕緊觐見。

秦德威無理由懷疑,宮裏面的嘉靖皇帝一直關注着宮門外的熱鬧,關鍵時刻就出面叫停了。

四人按順序進了仁壽宮前殿,身着道袍的嘉靖皇帝已經升座。

行過禮過後,夏言等人也不清楚皇帝爲什麽召見,故而沒有發言,等待皇帝垂示。

結果隻有秦德威搶先對嘉靖皇帝奏道:“臣前日奏請增設日本館,幹系未來國事,實有必要,再次懇請陛下準許!”

嘉靖皇帝微微錯愕,今天百忙之中召見你秦德威,可不是爲了增設日本館這種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便對秦德威回複說:“且繼續說些奏疏上不能寫的事情。”

秦德威左顧右看後,遲疑着說:“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

其他三位大學士都聽明白了,秦德威與皇上之間有小秘密!而且是不爲他們所知的小秘密!

嘉靖皇帝不爲所動的又對秦德威說:“這裏都是閣臣,軍國機密有何不可與聞?”

要說大明知道機密最多的文臣,就是屋裏這幾個了,你秦德威還怕什麽?

秦德威就開口道:“諸公可知,我朝對日本國絕貢十六年後,日本國爲何忽然又要派遣使團來朝貢?”

秦德威這話自然是對内閣閣臣們問的,當臣子的哪敢對皇帝這樣問話。

但聽在其它閣臣耳朵裏,感覺秦德威這就是故意挑釁,真當内閣大學士都是不通夷務的書呆子?

禮部尚書沒在這裏,便由最熟悉禮部事務的嚴嵩答道:“春秋之法,夷狄叛則懲其不恪,而威之以刑;來則嘉其慕義自通,故進之也。

謹按《皇明祖訓》所列諸夷國名凡十有五,而日本與焉。故自成祖文皇帝元年已容其入貢,二年始賜國王诰命、金印、永樂大統曆。”

不愧是議禮出身的新貴大臣,引經據典信手拈來,秦德威忍住了打哈欠的沖動,很有禮貌的插了一句話:“說重點!”

嚴嵩瞥了眼值殿将軍的金瓜,也按捺住了沖動,繼續說:“日本之夷,嘉靖二年幹犯天紀,奉有明旨,不許通貢者一十六年。

此皇上絕之之心,即太祖之心也,春秋懲其不恪之義也。以義裁之,彼帖然而畏服矣”

秦德威有點君前失儀的長歎一聲:“閣老你這都是明發奏疏上能寫的表面文章,沒什麽實用!”

以隐忍著稱的嚴嵩徹底破防了,憤怒的說:“小子你來說!”

說就說!秦德威接過話來張口就開始說起:“十幾年前,日本國内發現了銀山,名曰石見銀山,而且銀山就在當年争貢的日本國諸侯大内氏領地内!

而在數年前,又有朝鮮國工匠傳授技藝與日本之夷,此後石見銀山産銀數目暴增!

所以大内氏才又有了恢複朝貢的強烈願望,這次甚至提出了改十年一貢爲三年一貢的要求!”

殿裏衆人面面相觑,秦德威說得都是他們聞所未聞的事情,信息量還極大,讓他們一時間不知從何問起。

顧鼎臣很好奇的問了句:“那銀山産量有多大,能讓秦學士你特意提起?”

秦德威淡淡的答道:“巅峰時也許能年産白銀十萬斤,而且日本國産銀也不止此處。”

霧草!君臣縱然見多識廣,也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區區一處銀山竟然恐怖如斯!

隻有秦德威還鎮靜如常,有心情繼續唱高調:“當然,我天朝物産豐盈,金銀之物饑不能食,寒不能衣.

對了,近二三十年來,西番佛郎機人四處劫掠古國,也是獲取了海量的金銀,然後不遠萬裏來我大明海疆求購物産。

所以在我嘉靖朝,海疆忽然就不安甯了,并非朝廷失當,也非陛下失察,實在是因爲外夷形勢劇變!”

君臣再細細一想也就明白了,爲什麽日本國忽然又來朝貢,爲什麽十幾年來閩浙外海走私屢禁不絕,甚至海寇越剿越多。

嘉靖皇帝想得更多些,難怪餘姚謝家這樣的詩書世家,竟然也不顧體面的幹起走私買賣,因爲利潤太豐厚!

歸根結底,原來都是西洋東洋一群土鼈暴發戶忽然有了銀子鬧的!

嘉靖皇帝忍不住對秦德威問道:“你又從何得知這些?”

秦德威含含糊糊的說:“多方印證而已,有些是四夷館通來的消息,有些是臣在南京時,與夷人打聽來的消息。

臣向來關注夷情,故而一直有心搜羅,近乎十年積累,總能多知道些消息。”

對這個解釋還是可信的,秦德威給人印象一直就是不喜鑽研經義,但特别熱衷雜學,對夷務很有興趣,結果被視爲一種名士怪癖。

他僅有的兩本著述之一就是《西番述略》,另一本就是《唐詩三百首》了。

秦德威趕緊趁熱打鐵的奏請道:“又見朝中諸公不通夷情,不曉外事,臣不得已才奏請增設日本館。今日再鬥膽毛遂自薦,由臣主持夷務!”

陷入巨大信息流的内閣大學士們登時警醒,狐狸的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任你秦德威千言萬語,最後總是繞不過一個“奪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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