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又想,陶修玄開口道:“你且回去,這些日子我要先配藥。”
秦德威忍不住問了句:“需要多久?”
說實話,這種言行清清冷冷卻滿心雙修大道的矛盾體,又純又欲的,很讓秦德威有點征服欲。
陶仙姑答道:“配藥不隻是給我祖父的,還有給尊夫人的,她剛才過來便是求醫問藥。
依我看來,最好還是等尊夫人有喜之後,再來說這雙修之事,不然也怕你精力難以兼顧。”
秦德威歎口氣,這話倒是有道理,做人也不能太過分,正房的心情必須照顧到。
陶仙姑趁熱打鐵說:“正好在這段時間,你先拿幾本道經”
“告辭!過兩天我來拿藥!你也給我配一點!”秦德威轉身就離開了。
從陶仙姑居所裏出來,秦德威東奔西走,在顧瓊枝和王憐卿這裏各自轉了一圈,反正這兩處都挺高興的。
等回到正房時,已經是臨近半夜了。
一場辛苦自不必說,等再醒來,看外面天光大亮,但秦德威就是不願意動身起來。
本來想着直接躺到午飯算了,結果婢女在卧室門口禀報說:“有個叫方佑的,自稱是内閣中書舍人,在大門求見。”
秦德威一個鯉魚打挺,洗洗漱漱的換了衣服,然後就去前廳見客。
他心裏猜測,八成是讓自己複直文淵閣的聖旨下來了。嘉靖皇帝應該不會出爾反爾,把嘉靖男兒趕出文淵閣吧?
果不其然,方舍人見了秦德威,行過禮後就說:“有诏旨到閣,命中堂大人複入文淵閣!”
秦德威打了個哈欠,指示說:“今日就不過去了,你替我拟個謝恩疏,等我明日到了,再拿與我。”
沒辦法,封建皇朝就這麽麻煩,無論皇帝給你什麽待遇,都得寫個謝恩疏。所幸現在手底下秘書多了,這些流程化的奏疏都可以讓人代筆。
方佑應聲領命,然後又從懷裏掏出劄子,呈給秦德威,嘴裏解釋道:“中堂大人在家休養期間,閣中流言四起!
在下暗中觀察,這劄子中所記人名,都是有幸災樂禍之言,亦或鼓吹昔日大學士翟銮起複入直的!”
秦德威:“.”
萬萬沒想到,身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才。
雖說秦中堂對于無關痛癢的流言蜚語不介意,嘴長在别人身上,還不能讓人背地裏說幾句?
隻是一群沒有前途的雜官中書舍人,又不是部院大臣,能影響什麽?
宰相肚裏能撐船就是這意思,沒必要和小人物太過于計較,他秦德威好歹也是半步入閣了。
但也不好打擊手下人做事的積極性,所以秦德威還是将劄子接了過來,煞有介事的看了幾眼。
既然看都看了,就來個殺雞駭猴,秦中堂一邊想道,一邊随便指了個人名,對方佑問:“這個張遜業靠山紮實不紮實?”
方舍人臉色有點古怪的說:“此乃昔日首輔張孚敬之子,前日有消息,張閣老已經卒去,張遜業已經離京奔喪去了。”
秦德威愣了片刻,慨歎道:“正所謂,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啊,多少人物風流雲散。”
按照曆史規律,最大的威脅張孚敬沒了,當今首輔夏言就開始更飄了至于夏言飄的後果,懂曆史的都知道。
忽然秦德威又緊張起來,“皇上派了誰去祭祀張閣老?不會是我吧?”
他可是很知道,張孚敬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張孚敬就像是嘉靖皇帝的“初戀”,即便後來再吵架再鬧分手,那印象也是不能磨滅的。
方佑先答道:“皇上起複翟銮爲右都禦史兼禮部尚書,又命翟銮南下了。”
秦德威松了口氣,他可不想再跑長途折騰,至少今年不想了。再說已經要入夏,往南方跑長途絕對是苦差事。
然後方佑又遲疑着說:“皇上雖有拖延之意,但等翟銮再回京師時,隻怕大人在文淵閣中堂坐不安穩了。”
秦德威再次打了個哈欠,不是很在意的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
方舍人忽然有點激動,若等翟銮回京,爲了争奪文淵閣中堂,必定又是龍争虎鬥!想想就令他感到熱血沸騰啊。
秦德威想起,自己這兩日隻顧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刷存在,沒太關注時政,便又問道“近日朝中還有什麽大政?”
方舍人很明白的說:“在下都特意注意過,無甚大事。”
秦德威接着問道:“若無大事,那可有什麽奇事?”
方舍人心裏十分奇怪,志向遠大的秦中堂“關心”時政在預料之中,但怎麽問得如此啰嗦?
其實秦德威也是沒法子,穿越者與同時代這些人的思路,很多時候都不在一個頻道上。
很多别人眼裏的小事,在他秦德威眼裏卻是至關重要,而别人眼裏的大事,在他秦德威眼裏往往屁也不是。
所以秦德威不得不多嘴反複問幾次,免得漏掉了關鍵事件,難免就顯得啰嗦了。
方佑仔細回憶着,終于撿起來一個說:“若說有奇事,倒也有一件。我大明對日本國絕貢十六年後,日本國又派了使節朝貢,如今已在甯波府上岸。”
啪!秦德威拍案而起,下意識的說:“終于來了!”
這把方舍人吓了一跳,不懂秦中堂到底激動個什麽。
就是個外邦求貢的小事而已,從東到西從北到南,不知有幾百各種土王,誰不想朝貢大明?
又聽到秦中堂再次慨歎道:“正所謂,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啊。”
這句重複的話,真把自诩敏銳的方舍人整不會了,不知道該怎麽答話,這秦中堂嘴裏的車輪也太多了!
在傳聞中,秦中堂所思所想言談舉止異于常人,往往令人揣摩不透,果然傳言不虛。
如此再無别話,方佑就告辭了。秦德威輕輕歎口氣,日本國終于再次出現在大明朝廷視野的裏了。
誰能知道這個千年來對中原幾乎毫無影響的倭國,在大明中後期幾十年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要說起如今大明對日本國的關系,要從嘉靖二年說起。
日本國眼下正處于戰國時代的前期,國内已經混戰起來了。
在嘉靖二年時,大内氏和細川氏爲了争奪對大明貿易利益,分别派遣使節團向大明朝貢。
按照祖宗規定,民間禁止私自從事海外貿易,隻有外邦官方使節朝貢兼有貿易性質,稱爲朝貢貿易。
這種貿易實行勘合制度,像日本國這種比較遠又需要懷柔的國家,一般隻允許十年一貢,還規定了船隻數目和人員數目。
日本國這兩支使節團,一個拿的是弘治時大明發給的勘合,一個拿的是正德時發的勘合,前後腳的按時來到指定口岸甯波。
細川氏使節團拿的弘治勘合雖然已經過期作廢,但賄賂了市舶司太監,在朝貢權争鬥時中占了上風。
于是大内氏使節團正使宗設怒了,直接動武殺了細川氏使節團正使,然後在甯波燒殺搶掠了一番,泛海逃去。
最後宗設在海上漂到朝鮮國,又被朝鮮砍了獻給大明。
這就是曆史上的“甯波争貢事件”,其後嘉靖皇帝大怒,斷絕了與日本國朝貢關系,以示懲戒,至今已經十六年了。
所以秦德威聽到日本國又派了使節團登岸的消息,才會感慨日本國終于又出現在大明朝廷的視野裏了。
另外,在嘉靖皇帝斷絕了與日本國官方關系的這十幾年裏,甯波府外海的走私貿易堪稱“萬物競發、生機勃勃”。
現在走私貿易已經達到了第一個大高峰期,甚至在雙嶼島形成了固定的據點。
大明私商、日本國人、佛朗機人混雜一處,形成了異常繁榮的海中小都市,常駐人口可能在三千以上。
原本曆史時空裏,再過十來年後,連位于灰色地帶的海貿窗口雙嶼島也被浙江巡撫發動水師剿滅了,然後大倭寇就來了。
所以十六年前的“甯波争貢事件”就像是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堪稱嘉靖朝“大倭寇”的最源頭線索。
秦德威不想去指責大明朝廷政策的連續失誤,是人都有局限性,他也隻能盡量把握當下了。
及到次日,秦德威穿上朱紅的官袍,扣上烏紗帽,縱深上馬前往長安右門。
下馬登記後進皇城,又入宮城,過左順門,回到了忠實的文淵閣。
很好,目光所到之處都是笑容,個個都象是好人。
等秦中堂進入文淵閣,方佑方舍人就呈上幾份文書,秦中堂問了句:“這些是什麽?”
方佑禀報說:“甯波那邊關于日本國使節的奏疏抄件,附帶抄了皇上的批字,以及今日官員呈進的相關奏疏。”
秦德威大悅,手底下有個順手的人是什麽感覺?就是這樣的,心思能想到上司前面去,不用自己多操心,就準備妥當了。
自己昨天隻是表達了一下對日本國使節的重視,今天這方舍人就把相關材料搜集起來了。
秦德威就翻檢着看了起來,先看的是地方奏疏抄本。
反正就是浙江巡海軍發現有夷船三隻,上挂日本國進貢旗号,自稱是日本國王源義晴遣使來貢。
浙江巡按傅鳳翔等人奏道:欲遵明旨,仍前堅卻,但其卑詞效順,勢難阻遏,憫其悔悟之忱、略其蒙昧之罪,乞敕該部再加詳議。
秦德威看到“日本國王源義晴”三個字,有點小小迷惑,換算成了足利義晴才恍然大悟,就是太閣立志傳裏那位劍豪将軍足利義輝的父親呗。
反正大明對日本内部事務沒多大興趣,當初随便就冊封了将軍足利義滿爲日本國王。
嘉靖皇帝的對地方奏疏的批示是:夷性多谲,不可輕信,禮部便會同兵、刑二部、都察院詳議來說。
秦德威看着真是心癢癢,嘉靖皇帝怎麽不來問自己,這滿朝文武,誰能比他更懂日本國!
然後秦德威繼續看今日的奏疏原件,是禮科都給事中丁湛所上。
其中結論是:倭夷再來修貢,仰承祖訓,卻而不受,以示天朝不通無禮義之國!
秦德威将丁湛的奏疏摔在地上,罵了一句:“庸人誤國也!”
不隻是罵這份奏疏,也是罵曆史上這個人,将來此人出任浙江海道,也幹了不少蠢事,甚至都能被嚴嵩當倭寇大起的替罪羊。
方佑連忙将丁湛奏疏撿了起來,這可是今天送入的奏疏原件,馬上要送到閣老們手裏的。
讓秦中堂提前看,都已經是打擦邊球了,要知道秦中堂的入直文淵閣差遣後面,可是加了不預機務幾個字!
就是有這幾個字,奏疏雖然經過秦中堂之手,但秦中堂根本沒有資格對奏疏提出任何意見。
方佑請示過後,就捧着奏疏原件出去了,混入其它奏疏,一起送往西苑。
又到次日,秦德威看到了嘉靖皇帝的對丁湛奏疏的批複:這本說的是,送至禮部看過。
朱批在秦中堂手裏轉了一圈,做好備案存檔後,又送出去了。
于是秦中堂心裏更難受了,一份份文件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明明有很多想法,卻沒有權力表态和處置。
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得見卻吃不着,比看不見還要難受!見鬼的不預機務!
朝廷是有規矩的地方,不是你職務分内事,不是可以風聞言事的言官,皇帝又沒有咨詢你意見,那你就最好少說話。
如果每個人都随便對其它衙門事務指手畫腳,那就亂套了。
特别是秦德威這個入直文淵閣,本來位置就很敏感,隻要想幾乎就能接觸到所有文件。
如果動辄對奏疏朱批大發議論,不加掩飾的真拿自己當内閣大學士,肯定要被所有人猜疑。
當初秦德威爲什麽話特别多,因爲翰林詞臣能經常面見皇帝,本來就有顧問職責,可以與皇帝面對面随意議論,這就是詞臣特權。
但現在皇帝隐居西苑,不上朝也不怎麽見外人了,詞臣就很難面君了,這就是秦德威當初最擔心的事情。
而且嘉靖皇帝沒有賜下銀章,秦德威也就沒有上密疏的特權,對于一個喜歡議論飙發的人來說,不能說話這就很蛋疼了。
無論如何,這件事一定要發聲!秦德威抓起筆,就開始寫奏本。
方佑很不能理解,秦中堂管這閑事作甚?日本國貢使這種小事,有什麽好關注的?
行走于宮廷,謹言慎行是最基本的準則。
如果爲這種根本于己無關的小事随便伸手,引起了别人尤其是皇帝的猜忌,反而得不償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