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陳春後,秦德威看着朱批抄本,陷入了沉思。
剛才陳春在的時候,秦德威不便明确自己态度,但現在經過反複思考,越想越不對勁。
時間又過了一天,站在西苑仁壽宮片區的迎和門外,正在值班的錦衣衛官徐妙璟憂愁的歎了口氣。
别人前輩們值班時,根據皇帝位置都是值文華殿或者奉天門、奉天殿,這是錦衣衛官最高的榮耀之一。
怎麽輪到自己混出頭時,皇上偏偏跑到西苑仁壽宮來住,自己這種親信錦衣衛官隻能值守迎和門這破地方了。
南京來的大侄子徐老三嘲笑姐夫是門房大爺,其實他徐妙璟這裏才更像是門房。
而且最近朝廷又有點小風波,牽涉到了姐夫,也讓徐妙璟略感擔心。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大太監黃錦出來對徐妙璟說:“聖谕,鎖拿禦史林淵、湯經邦,各自廷杖四十!”
徐妙璟奉旨而去,先出西安門到了都察院,正好兩名禦史都在,然後抓了兩名禦史,又按規矩押到午門外。
黃錦已經午門外等候了,對兩名禦史喝問道:“昨日朱批已經到都察院,你們兩人膽敢再次上疏頂撞皇上,是誰指使你們?”
執行人徐妙璟聽到這幾句,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昨天皇上朱批發到都察院,是爲了姐夫秦德威呵斥言官多事。
而這兩名禦史今天又再次上疏頂撞,簡直就像是頂風作案,然後皇上就被激怒了,下诏打廷杖。
兩名禦史答話道:“言事皆出自肺腑,何來他人指使之說?”
徐妙璟不屑地撇了撇嘴,如果是單人彈劾,還有可能是個人行爲。
但先前可是十多人一起上疏,如果沒有人指使就見鬼了,這兩人再次上疏,多半是前一波的餘震,也可能是試探。
不知爲什麽,黃錦沒有繼續往下問,隻對徐妙璟道:“行刑吧!”
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徐妙璟指揮手下官校開始動手。
四十杖打完了後,徐妙璟又請示道:“要下诏獄否?”
黃錦搖了搖頭,和徐妙璟都撤回了西苑。兩名半死禦史就被扔在午門外,反正會有人來收拾的。
熟悉大明官場的都知道,但凡文臣挨廷杖,必定滿朝矚目,隻怕又要引起一波輿論了。
熬到了下值後,徐妙璟就直接來到秦府,向姐夫禀報了今天的情況。
比起發朱批訓斥,打廷杖這種手段更加酷烈了。
秦德威久久無語,他秦中堂何德何能,卑微的連個“參預機務”都沒有,哪裏值得皇帝這樣态度激烈的維護自己?
反正現在可以徹底明确了,嘉靖皇帝皇帝他他他就是故意折騰的!
徐妙璟忍不住就質疑道:“皇上這可是爲了維護姐夫你啊,你怎能如此非議皇上用心?”
秦德威扭頭就對妻子徐妙璇說:“依我看來,你這小弟有點飄了,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扶持徐小弟上位,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副作用,得到皇帝恩賞的徐小弟居然有“忠君”傾向了。
也許是拔苗助長了?秦德威心裏忍不住嘀咕道。
徐妙璇歎口氣,嚴厲的對徐妙璟呵斥道:“如果沒有姐夫,哪有你的今天?如果你分不清楚真正應該感激誰,以後也别來認我這個姐姐!”
徐小弟打了個激靈,正所謂長姐如母,他從來沒有聽到姐姐這樣毫不留情的訓斥自己。
秦德威笑呵呵的出來唱紅臉,對徐妙璇說:“年輕人一時糊塗也是正常,不要這樣決絕了。”
然後又對徐妙璟道:“我這幾年來曆任的官職,做過的事情,立下的功績,你現在迅速全部羅列出來!讓我聽聽看。”
徐妙璟雖然不知道姐夫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按照要求,立刻把自己能記起來的東西說了一通。
秦德威又将同年陳春抄來的朱批遞過去,“你自己對比看。”
在朱批上,嘉靖皇帝爲了斥責言官無事生非,也完整羅列了秦德威的資曆和功業。
徐妙璟低頭去看朱批抄本,對比之下,發現自己剛才居然漏掉了幾項。
霧草!姐夫不會拿這當借口來修理自己吧?徐小弟頓時惴惴不安。
秦德威冷笑道:“關于我資曆功績,你這樣親眼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至親之人,都不能一時間完整記全了。
而皇上日理萬機,每天數百封奏疏送進宮中,天下又有不知多少萬名官員,偏生皇上就能完完整整的寫全我的履曆,你覺得是巧合嗎?
還有,今天那兩個禦史,皇上隻打了他們廷杖,卻沒有下诏獄追查,還不能夠說明問題?”
徐妙璟聽到這裏,不知爲何,從姐夫的口氣中感受到了如山一般的壓力。他不敢繼續問,皇帝爲什麽故意這樣折騰。
但秦德威卻偏要徐妙璟明白,主動說:“皇上故意如此折騰的目的,據我所揣測,無非就是兩種可能。
第一是借由我轉移視線,讓輿情集中在我身上,其他方面所受的壓力就小了。”
徐妙璟頓時有所領悟,他這兩天值守宮門,對輿情狀況略有耳聞。
按道理說,皇帝從正宮跑到西苑修仙,是非常不正經的行爲,當年武宗皇帝就是久居西苑不走的。
大臣們應該努力勸谏皇帝這種行爲,但現在焦點反而成了姐夫入直文淵閣,皇帝移居西苑修仙反而淡化了。
秦德威莫得感情的繼續陳述:“第二就是惡化我的輿論環境,讓我更加依靠皇上,更容易被皇上所控制。”
徐妙璇很隐晦的問道:“夫君也不行了嗎?”
什麽叫不行?秦德威答道:“也沒什麽,就是開始承受我這個年齡所不應該承受的事情了。”
其實就是穿越進入了深水區,在中下層的時候,閃轉騰挪的空間反而比較大。
但是越靠近皇帝,越受擠壓,閃轉騰挪的空間就越小。因爲在理論上,現有皇權體制内沒有人能制約皇帝。
所以上輩子看過的很多網文裏,穿越者受不了選擇造反,秦德威對此也是非常理解的。
另外還讓秦德威非常不服氣的就是,嘉靖皇帝這些招數,應該用在嚴嵩身上才對啊!
憑什麽他秦德威一個卑微的“不預機務”,能在嚴嵩之前享受這種待遇?
說起嘉靖皇帝的統治技術,五百年後網絡上有無數分析,當然很多也都是從某部電視劇裏引申出來的。
無論如何,嘉靖皇帝有一條思路是很明确的,就是強化内閣和首輔權力。又通過控制内閣和首輔,便能以最小精力來操縱朝政。
至于如何控制内閣和首輔,那就是靠另外一些手段了,比如秦德威目前正遭遇的這些。
現在秦德威甚至有點自我懷疑,之前幾年是不是太激進了,産生了跟嚴嵩搶着當“奸臣”的效果?
因爲搶了太多嚴嵩的戲份,導緻自己的優先級已經不亞于嚴嵩,讓皇帝開始有意識“針對”自己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麽未來就必須要放緩節奏,躲在嚴嵩後面才是最“安全”的處境啊。
不然身爲一個穿越者,最後混成了“嚴嵩”,那可就搞笑了。
聽姐夫說完,徐妙璟隻覺得汗毛直豎,心裏發怵,在皇帝身邊當差太可怕了,可笑自己一直無知者無畏。
秦德威笑道:“怕也不必那麽怕,皇上終究是個人又不是妖魔。我說這些,隻是爲了讓你心裏有數!”
徐妙璟直接問道:“眼下應當如何是好?”
秦德威言簡意赅的答話說:“就是低調。”
徐小弟還是不理解:“怎麽個低調?就是什麽也不做?”
秦德威解釋說:“不是什麽也不做,而是假裝不懂皇上的深意,才能算真正低調。”
不懂,懂了,裝不懂是三重境界。
然後秦德威繼續說:“具體地說,就是莽!讓别人以爲我什麽也不懂!”
徐妙璟無語,姐夫你嘴裏的低調,好像與别人說的低調永遠不是一種意思。
思路還是卡,再多給點時間構思,這段真的難寫。這章改來改去還是有點沉重,想表述的太多了,與本書歡快基調不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