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這個水貨大學士跟着混進西苑的本意,隻是想搞一枚禦賜銀章,獲得進奏密疏的權力,建立與嘉靖皇帝進行私聊的渠道。
這樣可以保證自己不會因爲與皇帝物理距離變遠,從而遭受被動疏遠。
從此以後,一邊在詹事府混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想休假就休假,反正沒人管,皇帝都不上朝打卡了;
一邊與皇帝維持線上私密聯系,寫點有趣東西吸引皇帝,再不濟還有歸有光的青詞進獻。
想想這樣的小日子簡直美滋滋,安逸舒适,又能保證權柄不失。
但今日誤入西苑的秦大學士萬萬沒想到,皇帝他居然在選拔大臣入直無逸殿!
至于入直無逸殿是什麽體驗,穿越者秦德威非常清楚。
就好像是老闆帶着幾十個美少女(還經常換人)在隔壁豪華大别墅裏修仙,而你在辦公室一天到晚給老闆寫文案,還要吃在辦公室,睡在辦公室,文案寫不好又動辄被老闆罵,這是什麽滋味?
據史上嚴閣老回憶錄記載,入直無逸殿初期,還能兩三天回一次家,到了後期,經常十來天才能出宮一次。
上輩子看到這份資料時,秦德威就深深懷疑,嚴閣老你貪污受賄賺了數以百萬計的家産,究竟都享受什麽了?莫非全都給常年姬妾幾十人的嚴世蕃嗨皮了?
而且嘉靖皇帝總是被诟病說,這個皇帝對待大臣刻薄寡恩,秦德威原本還不太明白。
看看寵臣們的政治待遇,張孚敬入仕八年做首輔,夏言一年半升到禮部尚書,嚴嵩穩居首輔近二十年;
還有李春芳連續四次提拔保送入閣,徐階也是從大撲街提拔到禮部尚書大學士又進位首輔,而他秦德威則是四年升到四品,所以嘉靖皇帝哪裏刻薄寡恩了?
但是後來再看看寵臣們入直無逸殿的工作待遇,秦德威就明白了。
另外,爲何嘉靖朝内閣互相傾軋現象空前嚴重,估計也跟入直無逸殿的工作環境有關系,被壓抑到變态了就隻能互相傷害。
想到這裏時,秦德威忍不住就偷眼看了另外三位大學士,發現他們隐隐都有興奮之色。
對此秦學士心裏不由得暗歎一口氣,全都是被權力蒙蔽了是雙眼的人啊,也不知道他們此時有沒有預料到社畜前景?
大概在他們心目中隻有一個公式,越親近皇帝,權力就越大,而入直無逸殿就意味着更親近皇帝。
秦德威在心裏合計了片刻,便做出興高采烈的樣子,甚至還有一點點失态,主動對三位大學士祝賀道:
“諸公得以入直宮中,侍奉聖君于左右,贊玄修大道于宮掖,實乃曠古之殊遇也!下官在此爲諸公賀,也爲陛下得人而賀!”
三位大學士一起疑惑的看向秦德威,這樣的好事,你秦德威爲何隐隐有主動撇清的意思?
而且如果你被撇清在外,那你真心高興個什麽?剛才你不還是死皮賴臉的,硬往他們大學士裏面湊嗎?
秦德威不敢給别人太多思考時間,連忙又上前對皇帝奏道:“今日還有詹事府朝拜東宮,堪爲一時之盛事也!
如今衆官屬尚在左順門等候,臣懇請陛下升殿,受東宮官屬朝拜,以示君臣父子一體之意!”
秦學士這段話的潛台詞有兩點,第一,咱是東宮屬官,主業是侍奉太子的,不便腳踩兩隻船。
第二,外面還有很多官屬等着回話,無論陛下您答不答應接見,趕緊發句話,放咱出去給他們傳旨!
這樣的話,他秦德威就可以暫時逃離成爲零零七社畜的陰影,再圖後計。
對這個奏請,嘉靖皇帝不假思索的回應道:“傳朕之意,爾等東宮屬官用心輔弼,教導太子孝義之理,便是爲朕分憂了,無須再來朝觐!”
不過嘉靖皇帝是朝着秦太監說的,習慣性的打發秦太監去給詹事府官員們傳旨。
反正是沒有讓秦德威如願以償的出去
秦太監深深的看了眼秦德威,一會兒想進來,一會兒想出去,真不知此子腦中到底在想什麽,但也隻能無奈出去宣旨了。
不過秦大學士并不乏機智,一計不成頓時又生一計。必須要整活,不整活就沒有機會!
于是他再次對嘉靖皇帝奏道:“如果執政閣臣皆在無逸殿入直,國務應該如何辦理?”
嘉靖皇帝皺眉反問道:“爲何就你秦德威如此話多?”
秦學士:“.”
皇帝一句話就把天聊死了,因爲秦某人在大學士裏人緣太好了,此時身邊連個解圍的人都沒有。
不過秦德威提出的内閣辦公流程問題也确實是存在的,嘉靖皇帝就繼續說:“奏本可送至迎和門,爾等閣臣就在無逸殿看本。”
這意思就是,内閣大學士以後就在無逸殿一邊協助皇帝修仙(寫青詞),一邊辦公了,很好很社畜。
秦德威冒着被皇帝嫌棄的危險,又多嘴提醒了一句:“兩房中書皆在文淵閣,文淵閣不能沒有閣臣坐堂。”
其實關于内閣辦公流程問題,三個大學士都是當事人,不好說什麽,隻有秦德威是内閣局外人,反而可以與皇帝讨論。
内閣大學士最早隻是皇帝的秘書,後來大學士位高權重後,主要精力放在了決策上,沒有多餘精力從事具體文字工作。
所以内閣裏又設了诰敕房、制敕房,安置數十名中書舍人,充當内閣大學士的秘書,專門負責诏書、冊表、诰命等各種正式公文的起草制作和冊簿存檔。
假如内閣大學士都跑到無逸殿入直,那麽内閣兩房中書舍人不可能全部跟過來,大部分還是要在文淵閣辦公。
因爲無逸殿東西兩側幾間廂房根本容納不下那麽多人,再說人群太多太亂還會打擾皇帝修仙。
所以秦德威才會提醒說,文淵閣那邊必須要有個閣臣坐鎮,不然内閣中書舍人們群龍無首。
可關鍵就在于,派哪位内閣大學士離開皇帝身邊,留在已經不是決策中樞的文淵閣坐鎮?
秦德威不懷好意的眼神在三位内閣大學士身上瞄來瞄去,仿佛是在琢磨推薦人選。
這個時候,内閣三人組心裏一起霧草,稍微有腦子想想就知道,以後票拟在無逸殿,批紅在仁壽宮,朝廷政務的決策環節與文淵閣無關了!
所以留在文淵閣就等于是被邊緣化,還見不到皇帝,他們誰也不想!
秦德威見嘉靖皇帝這次沒有訓斥自己,便又壯着膽子繼續多嘴,“不知三位閣老,誰肯值守文淵閣?”
内閣三人組都沒有理睬故意挑事兒的秦德威,齊齊對皇帝表态道:“臣願供事于無逸殿,侍奉陛下左右!”
秦德威也對嘉靖皇帝奏道:“既然三閣老都不願留守文淵閣,那還有另外的法子,那就是再加一個人,專門值守文淵閣。”
衆人這才明白,秦德威繞了半天目的何在了。再加一個人,意思就是加一個人入閣嗎?
嘉靖皇帝似笑非笑的盯着秦德威:“禮部尚書張潮?”
秦德威對症下藥的奏對說:“禮部尚書入閣,名正言順,又順應時宜。”
不說别人,就說屋裏這三個内閣大學士,夏言、顧鼎臣、嚴嵩全都當過禮部尚書。
而嘉靖皇帝本人喜歡文學又喜歡更改禮制,特别偏愛禮部尚書這個職位。
比如曆史上徐階曾經被廷推爲吏部尚書,但嘉靖皇帝不願意放徐階遠離,就讓徐階繼續當禮部尚書。
夏言和顧鼎臣不說話,還是嚴嵩忍無可忍,出言道:“臣以爲,張潮不可!”
秦德威老神在在,居然完全沒有任何争辯,讓旁人暗暗稱奇,難道秦德威改性了?
等嚴嵩說完,秦德威才問道:“既然張尚書不行,那就隻有翟銮合适了。”
衆人:“.”
翟銮,前大學士次輔,嘉靖十四年時,因爲母喪(就是秦德威報喪那次)居家守制。
守喪時間早就到期了,但是沒有人想起讓翟銮起複這裏面原因很複雜,雖然翟銮入閣很早,但并不是嘉靖喜歡的人。
那時候嘉靖皇帝還不像現在這樣專權,嘉靖皇帝想讓張孚敬入閣,但大臣們卻廷推翟銮。
爲了妥協,最後翟銮和張孚敬都入了閣,但翟銮從來就不是嘉靖皇帝心目中的親近大臣。
内閣現在又不缺人,嘉靖皇帝自然就沒想着讓翟銮回來,相忘于江湖就行了。
而且三個内閣大學士更不想讓翟銮回來,因爲翟銮入閣時間最早,内閣大學士除非特殊情況,一般都是要按照入閣時間次序排位置。
假如翟銮回來,根據資曆能直接當首輔了,就算不能當首輔,也要當個次輔,所以内閣裏也沒人願意讓翟銮回來。
秦德威看着三位内閣大學士,歎口氣道:“爾等選哪個?張尚書,還是翟閣老?”
此刻大家恨不得一起上去掐死秦德威,你秦大學士踏馬的做個人吧!你提翟銮做什麽!
從官場倫理來說,翟銮盡孝完畢後應該官複原職,現在這樣被朝廷高層集體忽略,其實是非常違反道義的。
即便這樣,翟銮也是天然的新内閣大學士第一候選人。
秦德威要是拿翟銮較起真來,這裏沒人能用道理吵得過秦德威,除非用物理方式讓秦德威閉嘴。
如果秦德威出去嚷嚷,外面還有人呼應秦德威,局勢更麻煩。
沉思過後的嘉靖皇帝忽然問道:“張潮青詞寫得如何?”
對這個問題,秦德威還能怎麽答?他敢對皇帝說張老師青詞不行嗎?所以隻能答道:“尚可。”
于是嘉靖皇帝下旨道:“那就召禮部尚書張潮入直無逸殿!”
秦德威:“.”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與皇帝的腦回路對不上了!
秦德威冒着風險多嘴的說來說去,目的就是想讓張老師入直文淵閣,也就是俗稱的入閣當大學士閣老!
雖然文淵閣以後可能要邊緣化了,但可以先占了坑位和名頭再說!
反正實職禮部尚書也沒多大實權,換一個虛名的大學士閣老不虧。如果張老師是實職吏部尚書,那可能就得不償失了,但禮部尚書無所謂的!
但秦德威卻沒想到,皇帝居然直接讓張老師仍以禮部尚書本官入直無逸殿輔助修仙。
這根本沒解決問題,文淵閣還是沒有大學士留守啊,皇帝到底什麽心思?
還是說嘉靖皇帝打算徹底放棄文淵閣,在西苑附近另起建房屋,将原文淵閣兩房數十名中書舍人全部搬過來?
那樣的話,折騰動靜可就太大了,皇帝也應該不會喜歡附近雜亂吧?
與此同時,三位内閣大學士也有點驚悚,難道皇帝的意思就是讓禮部尚書張潮來無逸殿入直,頂替掉一個内閣大學士?
那麽被頂替的倒黴内閣大學士何去何從?還是要發配到文淵閣去?
向來很少解釋自己意圖的嘉靖皇帝,此刻居然多解釋了一句:“若隻有三大學士,入直無逸殿文臣就太少了,是以添加一個禮部尚書。”
聽完這句解釋,内閣大學士們也就放了心,看來皇帝不會發配他們去留守文淵閣了,要全部都入直無逸殿。
秦德威也聽懂了,皇帝說“三大學士”入直無逸殿,就是不包括第四個水貨大學士。
那麽他秦德威便不擔心失去自由成爲社畜了,想想也是,老師入直,門生自然也就不合适了。
就好像曆史上的嚴嵩入直無逸殿,即便嚴世蕃再得志攬權,公然号稱小閣老了,但也沒有正式入直過無逸殿。
可是秦德威又有點失望,推動老師正式入閣沒有成功,老師還是原地踏步的禮部尚書。
自己也沒有獲得禦賜銀章,還是個普普通通的、與皇帝沒有建立私聊渠道的外臣。
那自己今天豁出去臉皮折騰半天,豈不是折騰了個寂寞?
嘉靖皇帝坐在高台上,俯視着心思各異的衆人,尤其多看了幾眼秦大學士。
帝王權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盡量不讓人猜到後續。
秦德威還是不甘心,最後掙紮了一下說:“那文淵閣.”
嘉靖皇帝冷聲道:“朕自有裁斷,勿複多言!爾等退下吧,一切安排靜候旨意!”
秦德威的直覺感到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仿佛這事還沒完。
從昨天淩晨到現在更新一萬三千多字了,還不能敦促負隅頑抗的人投票嗎!!讓我看看還有多少月票等着被榨取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