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沒有穿官服,隻以平常人樣子出現,他身後的馬是老師張潮的,不然大明也沒幾個人有資格讓秦德威牽馬了。
不過鄉試座師兼會試座師張老師很不自在,這時候不肯上馬,隻跟在後面慢慢走着。
秦德威走到宮門外時,卻發現别人似乎并沒有表現出多麽驚訝,這就讓秦德威很奇怪了。
自己這樣畫風獨特的出現,居然一點波瀾都沒有引起,難道自己真過氣了?不紅了?
他掃視了一圈,就發現了同樣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嚴世蕃,同樣尋常服飾,同樣牽着馬匹。
秦德威頓時恍然大悟,所以是嚴世蕃把自己風頭搶了?
别人先看到了牽馬執鞭的嚴世蕃,再看到自己也“有樣學樣”,當然就沒那麽驚訝了。
禮部尚書班位和大學士并不遠,所以禮部尚書的馬和大學士的馬距離也很近,于是秦姓馬夫和嚴姓馬夫互相友好交流很方便。
感覺自己風頭被搶的秦姓馬夫很不爽,指名道姓的說:“你這嚴監生,爲了能在皇上面前露臉也真是不擇手段!”
擁有曆史記憶的秦德威對嚴世蕃不敢小看,他猜測嚴世蕃這樣做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想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以秦德威的功力,一句“嚴監生”就讓嚴世蕃破了防,差點就脫口而出“我不是監生”。
所幸嚴世蕃腦中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這樣回應,甚至不能繼續糾纏身份話題。
不然秦德威下一句必然就是,“那你是個什麽?尚寶司丞?哈哈哈哈.”
所以嚴世蕃的回應滴水不漏:“兒子爲父親盡孝乃是天經地義,牽馬執鞭又有什麽可質疑的?
反倒是秦學士你,以清貴之身,做奴仆之事,實乃嘩衆取寵。”
秦德威冷哼一聲,什麽叫嘩衆取寵?你嚴世蕃懂個錘子!
難道他秦德威喜歡這樣辛苦?隻不過是想過來看看皇帝的态度,不然就不放心。
另外作爲一個“紅人”,如果突然被皇帝“冷落”,卻繼續穩如泰山不當回事,那皇帝知道了會怎麽想?尤其嘉靖皇帝還是個很猜忌多疑的人!
當然秦德威這些心術不能明說出來,更不可能對嚴世蕃透露。
于是嚴世蕃激動的發現,自己在與秦德威的口舌之争中,終于占了一次上風!
其實對秦德威的心思,嚴世蕃憑借機智隐隐也猜到了幾分,但隻要秦德威在吵嘴裏不能明說,那就隻能憋屈着,被自己爽!
想到這裏,嚴世蕃感覺自己又行了:“在下真沒什麽身份,本來就上不了台面,爲父親鞍前馬後的盡孝,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反倒是你秦學士這樣做,雖說是爲老師效勞吧,但也太誇張怪誕了,不免有用力過猛之譏啊。”
“夠了!”秦德威一聲大喝,打斷了嚴世蕃的話。
嚴世蕃對左右其它大臣的馬夫笑道:“看看,秦學士惱羞成怒了!”
附近馬夫紛紛低下頭,裝作沒聽到,你們神仙打架,别來連累凡人啊!
秦德威歎口氣:“本不想與你這嚴監生計較,可是你定要逼我。如果你是爲了盡孝,那我勸你還是換個人來牽馬。”
然後又比劃着說:“不然就憑你這眼神,就憑你這身闆,就憑你這腿腳,怎麽牽馬執鞭?
萬一出了事故,嚴閣老有個三長兩短,那你到底算是盡孝呢,還是虐待令尊呢?”
霧草!嚴世蕃瞬間仿佛萬箭穿心,紅着眼嘶吼道:“我與秦賊勢不兩立!”
因爲有錢常年肉食進補的秦德威已經成年了,心裏比較了一下雙方的物理戰鬥力,便夷然不懼,反而撸起袖子,咄咄逼人的上前幾步。
正在這裏當值的第一責任人陸炳見狀,也不敢看熱鬧了,連忙大喝一聲:“都住手!不是,都住口!誰敢在此喧鬧驚駕!”
然後帶着官校迅速上前,攔在秦德威與嚴世蕃之間。
恰好此時卿雲宮龍飛門打開,嘉靖皇帝騎着馬出來了。
因爲這是去谒陵,所以并沒有伴随着鍾鼓配樂,皇帝出來的很安靜,沒有給外面人太多提前反應時間。
結果嘉靖皇帝才出龍飛門,坐在馬背上視野極佳,立刻就看到了左前方不遠處,也就是駐馬的地方亂作一團,很多人都在朝着那個方向張望。
不過發現皇帝出來後,衆人就像是一起被按下了暫停鍵,然後立刻朝拜,沒有人不懂事的繼續亂下去。
陸炳上前對嘉靖皇帝奏明情況道:“少詹事秦德威與尚寶司丞嚴世蕃生了口角,臣正在竭力阻止!”随後又補充了一句:“嚴世蕃乃閣臣嚴嵩之子。”
嘉靖皇帝有點生氣的質問道:“此二人怎麽會在這裏?”
陸炳如實答道:“均是充當馬夫,聲稱爲尊親和師長牽馬執鞭而來。”
嘉靖皇帝口氣很嚴厲的斥道:“他們以爲朝廷連兩個馬夫都派不出來麽?讓這兩個東西都給朕滾下去,别在這裏礙眼!”
陸炳又等了一下,見皇帝沒有别的話,這才領命去傳旨了。
嘉靖皇帝這次沒讓秦德威随從,并不是厭煩秦德威,或者刻意敲打。他單純就是覺得秦德威最近實在太熱了,需要冷卻一下。
而且秦德威近期寫詩數量實在太吓人,讓嘉靖皇帝心裏有點害怕。
萬一登純德山谒顯陵時,秦德威又積極的獻上十篇八篇的作品,那就又是不好不賞的情況了。
不管是金銀還是彩緞,亦或是禦器,總要給點,不然皇家臉面何在?以後别人誰還有積極性?
可從帝王術來說,如果賞賜次數過多,那賞賜本身就不稀罕不值錢了,所以不能再給秦德威水詩詞混賞賜的機會了!
綜合考慮後,嘉靖皇帝這次圈定随駕大臣名單時,把秦學士排除了出去。
聽到嘉靖皇帝的旨意,高端馬夫二人組反應各不相同。
秦德威明顯松了口氣,看來皇上對自己沒什麽不良看法,就是不知爲什麽抽了個風,所以這次登純德山不叫上自己。
但嚴世蕃就苦澀了,本來有意找機會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但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和秦德威一起被留在了鍾祥!昨天父親警告過,今天鍾祥城裏沒人能護得住自己,難道一語成谶了?
雖然皇帝讓這兩人“滾下去”,但兩人肯定不敢當着皇帝的面,自己先走人。
所以兩人也隻能在最外圍邊緣地方等着,恭送嘉靖皇帝離去,然後是随駕大臣和護衛官軍次第離開,然後兩人才敢重新恢複自由。
秦德威看了看左右,忽然獰笑着重新撸起袖子,一把抓住了嚴世蕃。
兩人因爲都裝成馬夫,沒有帶着仆從,所以此時應該是一個十分罕見的單挑機會,秦德威向來善于利用優勢。
此時什麽叫優勢?身材更高大,體格更強壯,年紀更輕,單挑獨眼、虛胖、腿腳還不好的人,就是優勢。
而嚴世蕃吓得臉色慘白,他很知道,秦德威絕對不是銀樣镴槍頭,真得敢對大學士兒子動手!
但宮門外還有值守的官校,很盡職盡責的上前勸阻道:“宮門前嚴禁鬥毆!”
秦德威低聲回應道:“火海救駕的徐妙璟乃是我妻弟!”
直屬于皇帝的親軍武官或許可以不賣文官面子,但對同系統内紅人就要顧忌幾分了。
爲首的武官歎口氣,一邊轉身一邊說:“無論如何不要讓我看見,不然大家都難辦。”
秦德威二話不說,強行拖着嚴世蕃,就朝宮門斜對面的小巷子裏鑽。
嚴世蕃竭盡全力的掙紮,嘴裏故意放聲嚎叫道:“你秦德威有什麽權力強行拉人!你秦德威還有沒有王法!”
可惜在卿雲宮前,過路的不是太監就是官員,都很懂事的兩不相幫,真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血好漢,現實世界又不是話本故事。
秦德威冷笑道:“你叫破喉嚨也沒用!你背地裏給我使了多少小絆子,别以爲我不知道,顧璘就是你撺掇的吧?我也是忍你很久了,拼着罰俸一年,今天與你算算賬!”
卻說前往純德山的大隊人馬離開卿雲宮後,嘉靖皇帝騎馬前進,左右後方最近的人員是兩個大學士。
比起端起首輔架子的夏言,嘉靖皇帝還是更喜歡與說話更好聽的嚴嵩閑聊。
嚴嵩變趁機口頭向嘉靖皇帝謝罪:“方才犬子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嘉靖皇帝随意問道:“爲何令郎今日如此大膽,竟敢在龍飛門外喧鬧?”
嚴嵩有點哀傷的奏答:“犬子胸中有幾分才華,怎奈其貌不揚,自幼多遇坎坷,性情最受不得激動。今日又遇到了秦德威,故而一時失态。”
周圍其它人聽到這裏,齊齊無語。從來沒發現,嚴閣老的話竟然如此有道理。
因爲遇到秦德威才失态,這個說法仿佛讓事情一下子變合理了,而且還情有可原了。
試問誰能保證遇到秦德威時不失态?所以嚴世蕃又能有什麽錯呢?
就是嘉靖皇帝聽到這個解釋,居然也不覺得嚴世蕃有多大錯了。
此時嚴嵩仿佛不是大學士,而是一個普通老父親,絮絮叨叨的說:“犬子确實聰明,自幼博覽群書,才學滿腹。怎奈造化弄人,身有殘疾,不得其用,可惜之極啊。”
這種舐犢情深,讓嘉靖皇帝産生了些許情緒上的共鳴,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輕輕歎口氣。
嚴嵩繼續說:“臣近些年來考證古法、更訂禮制,犬子多有輔助,但也隻能隐藏幕後,是以功名不彰。”
嘉靖皇帝終于産生了些許興趣,“竟然有此等本事?”
從昨晚開始,嚴嵩當然能看得出來,自家兒子就是受了秦德威晉升爲四品的刺激,所以才想積極求官。
作爲父親,即便口頭上再貶低,還能怎麽辦?誰不希望兒子有一個好的未來?
而且一個垃圾挂職寄祿的尚寶司丞,在秦德威面前真不夠看,完全沒有安全性可言。若能遷轉爲一個正經的要害官職,反而能提升人身安全。
如今費盡心思,終于說到皇帝有興趣了,嚴嵩就答道:“容臣自誇,犬子也稱得上俊彥奇才,有博古通今之能。”
嘉靖皇帝忽然問了句:“比秦德威如何?”
嚴嵩:“.”
嘉靖皇帝沒有爲難一直很順從的嚴閣老,很給面子的便下旨道:“着兩名官校飛騎回轉,命其中一騎換上嚴世蕃過來!”
當即就有兩名侍駕的錦衣衛官校調轉馬頭,向着來路飛奔而去。
臨近飛龍門時,遠遠的就聽到了殺豬般的嚎叫聲,順着聲音望去,就看到前方巷口有兩人拉拉扯扯的。
再細看,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正強行動手,把另一個矮胖醜人拖進了小巷子,畫風十分詭異。
兩名官校縱馬加速沖了過去,同時叫道:“聖旨到!都住手!嚴世蕃接旨!”
在皇權社會,聖旨兩字大于一切,鑽進小巷子裏的秦德威聽到有人喊聖旨,下意識的稍稍愣神,停住了動作。
嚴世蕃擺脫秦德威的魔爪後,立刻很機敏的躺倒在黃土地上,連續打了幾個滾,又使勁用力,連連撕破了衣袖前襟。
轉眼間,他全身上下變得又是灰頭土臉又是破破爛爛的,看起來狀況可憐,仿佛剛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頓。
秦德威:“.”
爲什麽他始終将嚴世蕃視爲勁敵,這就是原因。
嚴世蕃正想着再自抽兩個耳光留下痕迹時,那兩個官校卻已經到了巷口,看到了自己,嚴世蕃隻能作罷。
畢竟來者不一定是向着自己的,當面做僞證容易出事。
兩名官校看到嚴世蕃形狀,也是愣了愣,之後才有其中一名官校翻身下馬,對嚴世蕃喝道:“聖谕!傳嚴世蕃觐見!速速上馬!”
渾身破爛的嚴世蕃得意的大笑幾聲,對秦德威道:“你等着吧!爺爺我這就去見駕了!”
自家父親既然預見到,自己留下不會有好事,肯定會被欺淩,那肯定也會想辦法把自己撈走!
他相信父親,一個大學士如果連這點事都辦不到,那可以趁早回家養老了!
剛才死皮賴臉的拼命掙紮,拖延了這半天,終于等到了轉機!
卧槽啊,嚴嵩父子作爲嘉靖朝最大的角色之一,智商本來都是很高的,但又不能妨礙主角爽,這個寫作難度就太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