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對陶仲文的維護之意,秦太監早就有所察覺,但是如果直接詢問,秦德威肯定不會說實話。
畢竟在秦德威眼裏,他秦太監并不是可以交心的人。
所以秦太監剛才就是試探施壓,看看秦德威到底有多大的決心,從而進一步判斷秦德威與陶仲文的關系密切程度。
但秦太監沒想到的是,與秦德威說了幾句話,就針尖對麥芒了,越說越僵,先把自己氣個半死。
原先他看秦德威與别人針鋒相對時還沒太多感受,但輪到自己時,心态上就有點受不了。
不是秦太監心理素質不行,實在是情況太特殊。
親兒子爲了别人與自己翻臉這種人倫慘劇,隻有他自己默默承受還不敢聲張。
此時秦太監甚至已經開始腦補,假如陶仲文與司禮監掌印張佐勾連上了,而秦德威又力保陶仲文,是不是也說明秦德威與張佐有勾結?
這并非不可能,大臣與太監拉關系這種事情并不少見。
但凡聰明而又有野心的大臣,都會适當結交得力太監,以爲内廷臂助。
想來想去,秦太監最終還是不想與親兒子翻臉,忍了又忍,重新組織了語言說:
“雖然不知道你與陶仲文到底是什麽關系,讓你下決心如此不惜代價的支持他。
但是我要提醒你,以你這樣不上不下的地位,陶仲文是不可能真心選擇你來投靠的!
所以你又何必大言不慚,爲了陶仲文當馬前卒?此乃智者所不取也!”
秦德威聽到這幾句,心裏非常詫異,他已經做好開戰準備了,結果就這?
話說眼前這位真的是東廠提督嗎?東廠難道不是翻臉就幹,哪有這樣婆婆媽媽的?
還有,就這水平是怎麽當上東廠提督的?難道自己已經威名遠震,連東廠都要忌憚了?
抱着這種疑惑,秦德威下意識就回應道:“大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
秦太監:“.”
這踏馬的,等你下次挨廷杖的時候,一定讓你知道用心打的感受!
秦德威趕緊補充了一句試探說:“無論如何,陶道長也是徐妙璟的嶽父,不能不保!”
秦太監吃了一驚,難道自己出現疏忽了?随即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深思。
竟然還有這樣的内情?所以自己讓徐妙璟調查陶仲文,才像是捅了馬蜂窩?所以一向老實的徐妙璟才忽然暴走?
他一邊想着,一邊故作淡定的随口道:“縱然陶仲文是徐妙璟的嶽父,那又怎樣?難道就能被你所用了?
陶仲文會因爲你是他女婿的姐夫,就一定與你同進同退?你才有多少籌碼能綁定他?
要說起來,你也是官場中人,不會這麽天真的吧?真正的利害面前,這點拐着彎的親戚關系是維系不住的。”
秦德威越發疑惑了,你這是替我擔憂?你有沒有搞錯?我能不能搞定陶老道,需要你來操心?
又聽秦太監說:“陶仲文目前是個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這裏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從正常邏輯來看,秦太監說的也沒毛病。陶仲文如果能當國師,那交際圈一下子就是大明最頂級了。
所以沒人會想到,陶仲文這種老神棍老江湖能被秦德威這樣的年輕人所控制。
然後秦太監亮出了目的:“據我所知,陶仲文最近躲進了邵真人府,不知道是與誰勾連了。
你們這些當親戚的,不妨去勸勸他,别的太監所能給的,我一樣能給。别的太監給不了的,沒準我還是能給!”
這是讓牽線的意思?秦德威心裏不由得犯嘀咕,秦太監怎麽變色龍一樣,剛才還喊打喊殺,現在又想拉攏陶老道了?
轉折實在有點生硬,大概國師這個位置實在太香了,誰都想湊上來下注?
而且好像秦太監最擔心的是,陶仲文與别的太監勾結?
秦德威忍不住又問了句:“大珰你不是說另有人選,爲何還想結交陶道長?”
秦太監懷疑秦德威這是想讨價還價,但他又沒證據,隻能先壓着價說:
“當然另有人選了,有個叫段朝用的高士你聽說過沒有?許多顯貴都很推崇此人。
到底支持陶仲文,還是段朝用,全在我一念之間。如果陶仲文不堪造就,那我就隻能去幫段朝用了。”
這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的底氣!我誰都可以支持,誰都也需要我的支持!
沒有陶仲文還有段朝用,所以你秦德威也别哄擡物價。
秦德威無語,還以爲是誰呢,原來是段朝用這個“騙子”。
嘉靖皇帝是個修道皇帝,對道士還算寬容禮敬。
在曆史上,很多道士都接觸過嘉靖皇帝,但把自己玩死的不多,段朝用就是最出名的一個。
那就别怪宰客了!秦德威心念急轉,擡頭哈哈大笑幾聲,有點放肆的說:
“不知那些顯貴都是什麽眼光?連段朝用這種江湖騙子也敢支持?
段朝用是不是号稱最擅長黃白之術?能煉出金銀器具?還會煉仙水?
都是假的!不信帶過來,我當場給你戳穿!哪怕是到皇上面前,我一樣也敢戳穿!
而且段朝用此人野心太大,總想參與廟堂之事,作爲一個道士這很危險,将來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我敢斷定,誰跟着段朝用走得近,誰就注定倒黴,三年之内就見分曉!”
秦太監:“.”
秦德威笑容滿面的說:“所以大珰意圖結交未來國師,還是支持陶道長爲好啊。”
好好一個壓價的籌碼,瞬間被秦德威粉碎了,秦太監有點不爽。
但他同時也松了口氣,從秦德威這個态度看,陶仲文似乎并沒有與司禮監掌印張佐定死。
“直接說吧,你想做什麽?”秦太監淡淡的問,大家誰也别裝了,直接交換利益吧。
秦德威立刻就說:“我想從張家弄幾萬兩銀子出來,但是力有不逮,張家一直不肯順從。大珰若有閑心,可以幫我解決這個事情。”
雙學士雖然名望很高,但幹髒活不方便啊,換成東廠就不一樣了,絕對有辦法從張家“借錢”。
秦太監皺了皺眉毛問:“哪個張家?建昌侯的張家?”
秦德威答道:“沒錯,正是這個張家。”
秦太監有點不滿,譏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就如此貪财,這就是翰苑風流嗎?”
幾萬兩也敢說,真是不學好!二十歲就想着撈錢,還有什麽前途?
秦德威不動聲色的說:“在下開了個錢莊,現在缺本金,所以也不是虧待張家,隻是讓張家投錢合夥而已。”
親太監完全不信:“你最好說實話。”
秦德威隻能又說:“也沒法子,有人向我索賄,數額也特别巨大。
我想來想去隻好找張家借錢,不然我也不知道誰能拿得出這麽多錢。”
秦太監納悶了,就問道:“你秦德威也不是軟柿子,誰敢找你索賄?數額還大到如此地步?”
秦德威也沒什麽可隐瞞的,“兵部尚書張瓒。”
聽到這個名字,秦太監眼前一亮,還有這樣的好事?連忙問道:
“張瓒找你索賄又怎樣,你就真籌錢給他?真需要幾萬兩之多?”
秦德威不可能傻到把所有算計都亮明白,隻顧左右而言他的說:
“其它都是我的事情了,大珰隻需要幫我從張家借到錢就可以。”
秦太監隻敢肯定,秦德威絕對不是被别人要錢,然後就老老實實奉上的人。
他在心裏衡量了一下風險,雖然說張家敗落了,但張太後還沒死呢,張家依然在天子的視線裏,随時可能被天子關注到。
秦太監不禁很想問一句,銀子都是一樣的,爲什麽一定要從還有點敏感的張家拿錢?
“必須是張家!”秦德威非常堅決的說。
秦太監又隐隐醒悟到什麽,難道這就是秦德威的意圖?拿張家的錢,送給兵部尚書張瓒?
而後秦太監試探着提醒說:“你知不知道,張瓒與司禮監掌印張太監暗中認了宗親?”
秦德威真不知道這個細節,他先前隻猜測張瓒可能認識哪個大太監,但沒想到是司禮監掌印。
但他表面還是很淡定的說:“所以才請大珰你,幫我從張家借錢啊。”
拿張家的錢,去行賄兵部張瓒,炒作的好了,至少也能讓張瓒吃個挂落,解決曾後爹的就業問題。
至于其他的,秦德威無所求,如果别人想落井下石也無所謂。
秦太監盯着秦德威,心裏不停的算計風險和得失。秦德威似乎開了一輛馬車出來,自己到底要不要搭車玩一票大的?
最後秦太監點頭說:“可以,東廠可以出力幫你從張家借錢,但不能公開。”
秦德威也應聲道:“成交!”
秦太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疑問道:“張瓒爲什麽要向你索賄?兵部又管不到你,你何至于屈從?”
與秦太監好歹也是臨時合作者了,秦德威也就坦白說:
“家父曾諱銑,目前是待選差的佥都禦史,欲往邊鎮建功立業,但被張瓒作梗。”
秦太監:“.”
所以東廠幫你秦德威弄來錢,其實是爲了幫這姓曾的選官用的?
心情有點苦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