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不是沒見過嘉靖皇帝發火,但嘉靖皇帝這樣沖着自己失态動真怒,還真是第一次。
嘉靖皇帝當然怒了,今天隻有一個讨論主題,就是支持不支持稱宗入廟!
重點在于“支持不支持”,而不是“稱宗入廟”!
而嚴嵩和秦德威扯東扯西的,越扯越跑題!看着還挺象是默契打配合,妄圖一起把事情糊弄過去!
想到這裏,皇帝忍不住繼續罵道:“你們二人沆瀣一氣,串通勾結,聯手愚弄君上,就是如此作臣子的?”
秦德威大驚失色,陛下你怎麽可以這樣污人清白?誰與嚴嵩聯手了?
陛下你的言行都是要記在起居注和實錄裏的,你說話要對曆史負責!
其他朝臣隻覺得不可思議,就憑秦德威與嚴家的關系,怎麽可能勾結?
剛才兩人那表現,明顯也是互相甩鍋,何來的聯手?
隻能說,看問題角度不一樣,主觀感受也不一樣。
嘉靖皇帝本以爲經過十幾年“修理”,如今朝廷中都是自己一言堂了,今天動議肯定順利通過。
也不求全都支持,有那麽幾個站出來表态贊同就完事了,其他人不說話也沒關系,充當背景闆就好。
但是今天大臣們集體冷漠,唯二被推出來說話的還互相甩鍋,不肯承擔“責任”,這情景給了自以爲“盡在掌握”的嘉靖皇帝當頭一棒。
當場嘉靖皇帝就生了一肚子氣,情緒發洩起來話有點多,又對某“嘉靖男兒”狂噴道:
“朕自宗藩繼大統,世字來者當用作宗号,今被秦德威你這無知小兒施之于皇考,你要置朕于何地,又使朕心何安?”
卧槽!群臣内心一片嘩然,皇帝他氣昏頭了?居然口不擇言到自己給自己上廟号?
“世字來者當用作宗号”這句話的意思明顯就是:世字按禮法肯定要給我支系繼大統的朱厚璁用,我踏馬的駕崩後,廟号應該就叫世宗!
自己讨論自己駕崩可還行?
廟号這東西和谥号一樣,都是後人給先人上的,哪有自己活着就給自己定廟号的道理?
秦德威也徹底懵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難怪很多人對嘉靖有“喜怒難測”這四個字評價,今天算是有了進一步的體會。
以後史書上記載世宗這個廟号時,會不會說是自己在嘉靖皇帝生前提出的?
隻有與秦德威一起被皇帝問責的嚴嵩,心裏又是嫉妒又是慶幸。
嫉妒的是,皇帝就算要罵人,也是先想起秦德威!慶幸的是,火力先集中到秦德威那裏了,自己這邊輕省不少。
忽然聽到秦德威開口謝罪,然後又迅速道:“陛下教誨極是,令臣醍醐灌頂!
臣此刻已經醒悟到,嚴嵩另建新廟之說,實乃荒唐無禮,欺君罔上!”
嚴嵩頓時也大怒,在這個一起被皇帝責罵的時候,你秦德威還不忘内卷!實乃奸臣嘴臉!
又聽秦德威繼續說:“祖宗列聖歡聚,獨讓獻皇帝神主另居,人情不堪,時義不順,豈有讓陛下無親親之禮乎,可見嚴嵩殘狠之處!”
嘉靖皇帝本來還想罵幾句嚴嵩,卻沒想到,秦德威卻幫着自己罵開了。
而且罵的角度很不錯,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又彰顯了自己“孝”的大義,于是嘉靖皇帝就聽着秦德威罵了。
最後秦德威說:“若嚴嵩好自爲之,迷途知返,尚不失爲善也!”
大臣們本來就這麽聽着,沒想太多。
但聽到這裏時忽然感到,熟悉的套路又又又來了,黑鍋又又又被甩到了嚴嵩手裏!
一開始,秦德威确實隻是幫着皇帝出氣似的,把嚴嵩罵了一通,扣上了一個“殘狠虐待獻皇帝神主,妨礙皇上盡孝”的大帽子。
然後呢?然後就該嚴嵩表态了啊!而且嚴嵩還能怎麽表态?
嚴嵩稍稍愕然,他這輩子走過的最長的路,就是秦德威的套路!
“嚴嵩!你還想說什麽?”寶座上嘉靖皇帝淡淡的問道,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逼着禮部尚書這個關鍵位置支持自己。
秦德威重新安靜下來,靜靜等待曆史性的一刻。
去吧,嚴尚書!作爲曆史級别的大奸臣,請開始你的表演!一直往前走,别往兩邊看!
“稱宗入廟”就是你權奸生涯的起點,不然你怎麽能讨得嘉靖皇帝的青睐,又怎麽能進位大學士并當上首輔?
反派奸臣這就是你嚴嵩的宿命啊,也是你的曆史使命,不要再逃避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嚴嵩緩緩地叩首,然後謝罪說:“臣思慮不周,亂議另建獻皇帝廟,萬死莫辭!
至于獻皇帝宗廟事,臣今日不敢妄議!容臣再三思!”
因爲剛才一起挨訓,距離嚴嵩很近的秦德威極度震驚!目瞪口呆!
面對目前這樣的高壓,嚴嵩居然仍然不肯明确表态支持“稱宗入廟”!
這還是嚴嵩嗎?這還是曆史上那個無底線谄媚皇帝的大奸臣嗎?
秦德威這穿越者感到一絲絲茫然,不應該是這樣的,嚴嵩明明應該是支持“稱宗入廟”的,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不管别人怎麽想的,但嘉靖皇帝被徹底激怒了,蠻不講理的喝道:“嚴嵩無人臣之禮!革職!”
“陛下!”大學士夏言急忙出列,“嚴嵩罪不至此!其本意不差,實乃無心之過。”
又有幾名重臣附和,一起出面勸谏。
嘉靖皇帝臉色陰晴不定,片刻後又改口說:“罰俸一年,降秩一等,勒令閉門思過一月!”
秦德威看着嚴嵩,恍恍惚惚,一時間忠奸莫辨,難道嚴嵩被自己逼迫到打算走忠直路線了?
假如這是蝴蝶效應,那麽可能就是迄今爲止,自己對曆史進程最大的改變了。
等等!秦德威又想到一個問題,連自己看嚴嵩都感覺眉清目秀了,那别人呢?
更揪心的是,别人又怎麽看自己?與嚴嵩相比較,自己是不是接近于奸臣?
最要命的是,嘉靖皇帝會不會覺得自己比嚴嵩更适合當奸臣?
這踏馬的,今天自己和嚴嵩之間,到底誰占了上風?
此時文華殿氣氛極其緊張,大臣怕刺激到皇帝不敢說話,秦德威也更不敢開口。
他之前完全沒預料到,情況會變成這樣。
而嘉靖皇帝也有點下不來台,感覺今天可能不好收場。在沒有新的準備之前,他也不敢再繼續逼問了。
如果群體情緒被激化,又冒出幾個不怕死的當場拼命死谏,那他作爲皇帝也很難辦。
還是等首輔李時病逝,内閣真正空缺了,再次發動或許更好些?
在這所有人都騎虎難下的時候,太監系統二号人物、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秦福施施然的從邊角陰影裏走了出來。
并兇狠的對嘉靖皇帝奏道:“臣方才監殿,照得秦德威三大罪狀!特來彈劾!”
衆人:“.”
好吧,雖然這個打岔很生硬,但總比沒有好。
得到嘉靖皇帝許可後,秦太監繼續奏道:“其一,秦德威屢屢胡言亂語,毫無可取之處,此爲擾亂朝議!
其二,秦德威有未經奏準,擅自搶話出言的行爲,此爲慢君之罪!
其三,秦德威有一次偷眼仰面視君的動作,此爲狂悖無禮!”
卧槽!秦德威不禁萬分駭然,這秦太監難道全場一直集中精力隻盯着自己看?難道他今天是嚴嵩的盟友?
大臣們也齊齊無語,秦太監你這簡直就是雞蛋裏挑骨頭,就差無中生有了。
你編造的再努力點,也許就能趕上“莫須有”的水平。
嘉靖皇帝聽完後,稍加判斷,猜出秦太監大概有兩個目的。
第一是幫自己出氣,今天秦德威表現确實也令自己很不滿。剛才隻顧得嚴嵩,暫時放下了秦德威而已。
第二是要拿秦德威這個名人殺雞駭猴,給群臣一點警告。
想到這裏,嘉靖皇帝瞥了下秦德威。
确認過眼神,此人今天看起來确實挺不順眼的,嘉靖皇帝便下诏:“将秦德威叉出去,廷杖四十,以儆效尤!”
修道之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念頭通達!不打化解不了心裏的執念。
秦德威:“.”
秦太監催道:“秦德威,你還不上前謝恩啊?”
大臣們彼此看了看,居然沒有人好意思出來求情。
他們也都明白,這是皇帝拿秦德威洩憤,發洩今天事情不遂的憤恨。
正所謂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啊,善哉善哉。
目送值殿錦衣衛官校押着秦學士出殿,衆人也是唏噓不已。
最開始也真想不到,嚴尚書和秦學士這對甩鍋二人組,最後結果居然是兩敗俱傷,雙雙被重創。
人在廟堂的命運,果然奇幻莫測。
更讓衆位大臣憂慮的是,今天并不是結束。嘉靖皇帝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固執人物,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
今天可以說是靠着嚴嵩和秦德威互相坑比,才誤打誤撞的擋住了嘉靖皇帝的非禮要求,那下一次呢?
算了算了,先不想那麽多了,趕緊去午門外觀刑,去晚了就沒有好位置了。
不,這是監督行刑,保護同僚,免得秦德威真被廠衛下狠手打死了。
四十下雖然沒有八十下那麽多,但也不是好受的。
你們最想看的場景它又又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