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都快過完了,一直沒什麽大動靜的朝廷突然就開始頻頻動作。
第一個動作就是正式頒布政令,用三年時間,逐漸将鹽法重新改回開中法。
這條消息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北方以及邊鎮省份的商人樂觀起來,而南方鹽商遭受重挫。
第二個動作就是開始準備征伐安南,但對多數人來說沒太大感受。
反正主帥和分路人選都确定了,不日南下,接下來用半年時間進行調兵和積聚糧草。
李成梁他爹李泾這兩年一直在京營鍍金,秦德威讓曾後爹南下時帶上李泾。
反正都是自己人,一起混點功勞。
若把李泾這個李家大哥推上去,給他弄個指揮使,李家就不好意思舍不得一個小娘子了!
鹽政與南征這兩件大事,秦德威都是幕後黑手,方案也是他做的,但都沒負責執行。
另外經過大學士夏言的一番運作,終于把馮恩任命爲戶部員外郎兼巡鹽禦史、加整饬鹽法差事。
所以在京師包完月的馮老爺,也即将離京南下。于是秦德威就約定了,到時候給馮老爺送行。
這日秦德威正要去翰林院,忽然有故舊來家裏拜訪,乃是蘇州太倉的舉人王忬。
在嘉靖十年時,王忬與曾後爹同榜中舉,與秦德威也有一份交情。
不過王忬此後忽然就失了運道,嘉靖十一年、嘉靖十四年兩次會試都沒中。
這次王忬到京,也是提前爲明年的會試做準備,還帶來了文征明的書信。
此時曾銑已經南下了,便由秦德威獨自接待王忬。
但王忬不隻是自己來的,還領着十一歲的兒子王世貞,這小朋友可是個曆史大名人。
三十年後的文壇盟主,獨霸大明文壇二十年,複古後七子之一,傳說中的《金平莓》作者,文學家、史學家、文藝理論家。
隻要這位王世貞小朋友不遇到姓範的,在大明文壇幾乎就是無敵的。
但秦德威已經穿越七年了,曆史名人見得太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而且現在他是文魁狀元,大部分曆史名人還不如他。
所以面對幼年版的王世貞,秦學士沒太大心理波動,正常當個故交之後就行。
隻是好奇的問了句:“王兄趕考,怎得把兒子帶來了?”
都是老交情,王忬也不客氣,實話實說道:“我年至而立,仍一事無成,委實有愧于先人。
但吾兒自幼極爲聰慧,乃我家之千裏駒也,将來光耀家門就指望他了。
便想帶着外出遊曆,增長見聞,順便也拜訪結識你這樣的前輩人物,今後煩請多多提攜啊。”
秦德威毫不意外,這很正常,文壇關系就是這樣。
這時候,王世貞小朋友很乖巧的上前見禮。
秦德威“呵呵”笑了幾聲,真是光陰荏苒日月如梭吖,自己居然也變成前輩了。
當初自己剛穿越過來時,也就比眼前的王世貞大一歲。
忍不住就逗了一句說:“你可會寫詩?”
王世貞答話說:“晚輩有律詩一首,贈秦學士!”
然後又盡力的用稚嫩嗓音大聲念道:
“天宮開殿策賢良,第一仙班侍玉皇。瑤池谪來唯太白,歲星收去是東方。
西清共識含香吏,中禁仍呼狀元郎。更喜天顔朝暮接,再理芸編彩雲章。”
霧草!毫無心理準備的秦德威大爲震驚!冷不丁的,就被彩虹屁糊了一臉!
這詩吹捧的還不錯!秦德威頓時就飄飄然了,渾身舒爽通泰。
原來這就是被别人高質量吹捧的感覺嗎?果然是與自吹自擂完全不同的體驗啊。
算起來,這還是秦德威第一次被人這樣寫詩吹捧。
原先秦德威歲數太小,别人也拉不下臉,對一個十幾歲少年吹捧拍馬。
而且秦德威太狂傲了,别人隻想打他,沒有寫詩吹捧他的積極性。
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秦德威詩霸名頭太響亮,别人也不好意思班門弄斧。
所以這些年來基本沒有贈詩給秦德威的,很多時候秦德威隻能用《自述》之類的題材進行自吹。
然後别人發現,無論怎麽吹捧可能也不如秦德威自吹,于是惡性循環,更不想給秦德威贈詩了。
此刻秦德威也投桃報李,大加贊歎說:“此子真乃千裏駒也!吾道後續有人,大有前途!”
圖得就是這幾句話,王忬笑道:“承賢弟吉言!日後還望賢弟照應!”
秦德威點點頭說:“我看日後這天下文柄,要交于此子之手啊!”
王忬:“.”
咱們互相擡舉吹捧,也要講究個基本規則啊,你秦闆橋這樣說也太假了!
想了想,王忬又道:“賢弟在京中參與文壇集會時,帶上吾兒可好?”
王世貞滿懷期待的看着秦德威,聽說文人雅會經常有漂亮大姐姐出現啊,而且據文姓老爺爺說,秦前輩尤善此道。
秦德威苦惱的撓了撓頭,現在京中還有文壇嗎?
至于文壇集會,好像當年嘉靖八才子被自己打得七零八散後,就不成氣候了啊。
如今八才子過半都已經離開京師了,自己這個新的旗幟人物又沉迷于應制詩,京師還有什麽文壇可言。
再說京師這地方跟南邊不一樣,政治才是主流,自己哪有心思搞文壇建設。
哎,文壇沒落如此,都是因爲自己不負責任啊。
但考慮再三後,秦德威便鄭重的對王忬說:“少年人當以學業爲重啊,不要過度沉迷詩詞文藝。
令郎實乃可造之材,可以跟我去翰林院遊賞,并給令郎尋一位學問精深的翰林當老師。”
王世貞:“.”
跑了兩三千裏路,還是要上學?可别人嘴裏的秦前輩,并不是這樣的啊!
王忬大喜:“那敢情好!聽說翰林教過的學生,最後大都能中進士!”
自家兒子這一首吹捧拍馬的詩,簡直太值了!沒想到秦德威如此喜好這口!
秦德威一邊與王忬聊天,一邊又順手拆開了文征明的信。
看完後臉色古怪的對王忬說:“文前輩怎麽對鄉試事情感興趣了?”
王忬答道:“我年初拜訪文前輩時,他好像又有參加鄉試的心思了,也不知道今年南直隸的主考官是誰。”
秦德威誠懇的說:“如果他知道了主考官是誰,可能就不想參加了。”
王忬莫名其妙,難道主考官是個仇人?
還有,主考官都是最後關頭才由皇帝欽定的,秦德威爲什麽現在就能确定?
秦德威不好說什麽,隻是擡起手指頭,指了指自己。
王忬駭然,若是如此,那文征明真有可能十分羞恥,打消參加鄉試的念頭!
又過兩日,馮老爺正式出京,去揚州上任。
秦德威帶着李小娘子,到郊外官亭給馮老爺送行。
現在秦德威出城,一般都帶着李小娘子,給自己的安全加一層保障。
美酒三杯,臨别依依。
馮老爺歎道:“這些年來聚少離多,雖天涯若比鄰,但下次相見,不知何年何月了。”
秦德威微笑着說:“也許很快的。”
如果真當了南直隸鄉試主考官,那肯定路過揚州啊。
忽然聽到馬蹄聲陣陣,有幾名騎士沖了過來,看服色乃是錦衣衛官校!
爲首之人遠遠叫道:“秦學士接旨!”
在馮老爺的瞠目結舌中,錦衣衛官校迅速宣旨。
任命奉訓大夫、侍讀學士、兼鴻胪寺少卿提督四夷館秦德威爲南直隸嘉靖十六年丁酉科鄉試主考官!
按照慣例,主考官接到旨後,第一時間就要上路,盡可能防範與外人接觸。
秦德威一臉懵逼,難道就這樣走?還沒跟家裏打招呼呢!
馮老爺抓耳撓腮,想與秦德威說話,問問到底什麽情況,但被錦衣衛擋住了。
然後幾名錦衣衛官校圍住了秦德威,恭恭敬敬的說:
“秦學士請吧,我等已經領了勘合,沿途有驿站供應,無需多慮。
另外今晚先住在通州,衣物之類的東西,我們現在可以派人去家裏取了送到通州。”
李小娘子忽然一臉興奮的叫道:“帶上奴家!帶上奴家!”
以當今正常的信息傳遞效率,京城這邊發生的事情,想傳到南京也不知什麽時候了。
但有些特殊的事情,就一定會有人傳。
所以秦德威還在半路上的時候,他當主考官的消息終于傳到了南京城。
七月二十日,在秦德威的“母校”,也就是江甯縣縣學,本來是返校聚講日。
但恰好縣衙那邊送來消息,說本次南直隸鄉試主考官乃是金陵出去的狀元秦德威。
整個縣學立刻就像是沸水開了鍋一樣,數十名準備參加鄉試的考生隻想載歌載舞。
一位已經參加過五次鄉試、年過四十的老生員熱淚盈眶,振臂高呼:“終于有救了!”
不能怪諸生失态,這年頭參加考試最大的優勢,就是跟主考官人情熟啊。
上次鄉試,南京城兩縣加起來隻有三個人中舉,江甯縣隻有秦德威中舉,這是多麽令人絕望的概率!
但如果秦德威來當主考,江甯縣錄取人數怎麽也得增加到十倍吧,甚至十幾倍也有可能。
假如有五十個江甯縣考生,取中十個到十幾個,這又是什麽概率!
南直隸鄉試的整體錄取率,百分之四都不到!
此時此刻,又有很多生員圍着高長江轉,七嘴八舌的簇擁着他說話。
從嘉靖十一年到嘉靖十六年,足足用了五年時間,不知挨了多少頓打,高長江終于實現了一個夢想,在縣學當“帶頭大哥”。
原因隻有一個,他和秦姓主考官最熟啊!
有個嘉靖十四年才入學、沒見過秦德威的小秀才,對高長江問道:“聽說秦前輩爲人崇氣尚節,品行純粹,正直無私”
高長江疑惑的看向說話的後輩小秀才,你這是在說秦德威?
又聽這小秀才繼續說:“所以秦前輩做了主考,會不會公正嚴明,并不特意偏向我們這些同鄉?”
這問題,其實也問出了在場很多人的心聲。
雖說主考官同鄉的錄取率總是會很神奇的拔高一截,但也保不住有特例。
高長江很享受這種被人擁戴的感覺,不能讓大家的希望破滅,便答道:
“你不懂我秦兄弟!我秦兄弟爲人确實是正直,但絕對不是無私!
正所謂規矩不外乎人情,我秦兄弟最擅長拿捏這個度了!”
大家的希望之火重新被點燃,又有人叫道:“高兄手頭可有秦學士的文章?借我等抄寫揣摩可好?”
衆所周知,在考試前,研究主考官文章也是非常有用的複習方式,所以和主考官熟悉的人會非常占便宜。
秦學士的詩詞在南京城裏到處都是,詩集都被編了好幾本了,但還真沒聽說誰有秦德威的八股文。
高長江聽到這個要求,臉色有點爲難,也許是他太學渣了,秦德威從來沒跟他會過文。
于是高長江就扭頭望向身邊另一個人,也就是當年僅次于秦德威的萬年老二、縣學優等生邢一鳳。
“一鳳啊,你手裏有沒有秦兄弟的文章?”高長江飽含期待的問道。
當年縣學三人組合裏,邢一鳳是真正學習出色的,也許秦德威與邢一鳳之間有過什麽秘密交流。
但邢一鳳也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這裏也沒有,你也知道,秦闆橋從來不跟我們談論經義文章。”
又有個老生想起什麽,詫異的說:“我記得當年秦闆橋每次縣學月考都是第一,他寫過的文章在哪裏?”
另一個老生也陷入了回憶,“秦闆橋那時确實月月第一,但他從來不公示自己文章,反正每月榜單出來了就是第一。”
衆人說着說着,面面相觑,場面不知爲何有點尴尬,莫不是發現了不爲人知的名人黑曆史?
還是那後輩小秀才打破了沉寂,再次問道:“那麽秦前輩在學問上,是向着哪邊的?”
近年來最熱門的學術争論,就是傳統的程朱理學和新興的陽明心學了。
但對考生而言,沒什麽好争的,主考官傾向于哪邊,哪邊就是真理!
于是高長江更茫然了,我秦兄弟他有學術思想嗎?
這時候,優等生邢一鳳終于給了大家一點有用的信息:
“秦闆橋其實對理學和心學都不上心,他崇尚的乃是氣學。”
理學和心學都是唯心主義,而秦德威這個穿越者一直就傾向于樸素唯物主義的氣學。
衆人再次面面相觑,這難度可就大了。
氣學在當今是比較小衆的學術流派,平時接觸的并不多或者就沒接觸過。
雖然說按照規定,考試八股文限定用程朱理學答題,但主考官喜歡氣學,那怎麽也得往這方面歪一歪。
所以啥也不說了,這幾天趕緊找找氣學方面的書籍補習一下。
一直熱烈的讨論到将近中午,縣學士子們才三三兩兩的散去。
高長江和邢一鳳一起往外走,走到縣學大門時,高長江忽然震驚的“哎呀”了一聲。
然後才對邢一鳳說:“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如果秦闆橋當了主考官,那我們豈不是要拜他當老座師?到時還要跪禮相見?”
邢一鳳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先能考中舉人再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