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雖然是一個算計很精密的人,但也會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以及連鎖反應。
比如今天挨廷杖就是個未曾預判到的意外,然後又因爲挨了打,導緻關系親近的女人們紛紛來看望,撞到了一起。
秦德威身上有強項必然也有弱項,他的強項在于單對單私播,但并不擅長一對多大秀。
做人要學會揚長避短,所以秦德威果斷閉上眼睛,這是目前的最佳選擇!
隻要看不見,就沒有問題!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既然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在卧室睡着了,那麽懂事的人就不會進卧室吵鬧,打擾傷員休息!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更不可能讓他接待訪客,身爲妻子的徐妙璇還是下不了手打人,最終仍然出去代勞了。
等徐妙璇在外面把人都打發走,重新回到卧室,輕輕叫了幾聲,發現夫君真睡着了。
徐妙璇拿了被子給夫君蓋上,忽然又别有感觸,也許在家裏老老實實睡着的秦德威,才是最好的秦德威。
次日醒過來後,秦德威還是隻能趴着,用餐極其不方便,就讓徐妙璇一口一口的喂飯。
吃飽喝足後,秦德威小心翼翼的問:“昨天我睡着了後,沒有什麽事吧?”
徐妙璇一邊收拾着炕桌上餐具,一邊說:“她們都想來陪你養傷,我就做主分了日子,以後單日王憐卿來,雙日李家妹子來。”
錯開最好,秦德威大贊道:“賢妻英明!”
還有一個陶仙姑,秦德威沒敢問,怕自己傷勢會加重。
徐妙璇卻主動說:“還有,那陶老道聽說你受了刑,讓人送藥來,我就收着了。”
“哦哦,那就收着吧。”秦德威很高情商的沒有提“送藥人是誰”這個問題。
現在雙修的時機未到,不過算算日子,也快了。
“今日夫君想看什麽書?”徐妙璇又問道,就秦德威這模樣,大概隻能看書消遣時間了。
秦德威昂首道:“不急看書,擡我去隔壁詹老爺家做客!”
徐妙璇:“.”
在不做人這方面,夫君的天賦簡直與作詩一樣強。
沒有秦德威的朝堂,似乎又進入了平穩安甯、歲月靜好的狀态。
這幾天朝廷最大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統一了兵部大員外差的名稱。總制這個稱呼又改回了總督,比如三邊總制以後都是三邊總督了。
在京城棋盤街又新開了一家錢莊,看似普普通通平平無奇,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但錢莊的大掌櫃、二掌櫃和賬房、幾個大夥計都是金陵人,是戶部王尚書的同鄉。
時間慢慢進入了冬季,眼看着嘉靖十五年又快過去了。
如果沒有其他大事的話,這個年尾估計會和往年一樣很平淡,冬季本來就是一年當中政務最清閑的時候。
少詹事兼翰林學士張潮在這段時間裏,過得不是很舒服,都因爲他有一個門生弟子叫秦德威。
此子實在太太太太跳了,雖然他嘴上一直說低調,但行動永遠很誠實。
上半年操縱大廷推,硬生生将一個冷門人物捧成戶部尚書,順便造出了新式火炮;
年中回南京廢掉了南京禮部尚書,下半年又廢掉了武定侯郭勳。
看看此子幹的這些事,哪點像是正六品了?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個愛好火器工藝的閣部院權臣。
有這樣一個門生弟子在,張學士隻能被迫低調,整日裏謹小慎微,如臨深淵。
對任何政事,張學士幾乎都不敢發表意見,不敢參與任何禮制外的政治活動,活得跟屍位素餐一樣。
道理很簡單,學生已經這麽跳了,老師如果再跳,那震動就隻能一起塌房了!
所以張老師内心非常憋屈,憑什麽要爲了不知收斂的學生而壓抑自己從政理想!
想要師道尊嚴訓斥弟子,結果每說一句,某不肖弟子能頂回十句,于是更憋屈了。
既然在政治上被迫無所作爲,那就隻能寄情于詩文。這也很正常,再說詩文本來也是翰林院的工作。
結果張老師進獻的詩詞文章也沒出彩,一年下來反響平平。
主要是翰林院裏幾個詩文水平最好的人(除大半年缺席的某人之外),隐隐形成了以蔡昂爲首的小團夥。
他們互相切磋斧正,截長補短,齊心合力,幾乎壟斷了翰林院優秀文章,連連被皇帝點贊。
又因爲去年與蔡昂競争翰林學士,所以張老師與蔡昂面和心不和,被這個小圈子排斥在外。
因此這一年來,張潮張老師的日子很不爽,這也是他看秦德威氣不順的緣故。
尤其可惡的是,這門生弟子不說主動捉刀代筆,連個主意都不幫忙想!
完全無視老師的處境,對老師遭遇不管不問,不當人子!
眼看着一年即将過去,冬季又是個總結的季節。
翰苑中層以上圍在大堂聚講學問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也談論起了諸人的本年度成就。
張潮身爲少詹事兼翰林學士,在翰苑地位也是能排前幾号了,對這個話題竟然無言以對。
政事不敢參與,文章不能出彩,還有什麽可說的?
“慚愧慚愧,兩手空空,一事無成。”張學士隻能謙遜的說。
侍講學士蔡昂“打趣”道:“張前輩還是做了些事的,比如協助宮中鑒别和清理佛物,又不辭辛勞遠赴城郊,監督燒毀了幾萬斤佛骨。”
衆人不一定有惡意,還是忍不住哄笑了幾聲。
這還真是張學士今年所做的事情裏,唯一能讓人想起來的,誰讓他去年上疏說“請禁毀宮中佛物”。
蔡昂又接着“打趣”說:“張前輩啊,吾輩身爲翰林,還是幹點翰林該幹的事情吧!”
“幹點翰林該幹的事情”這句話,是今年翰林院内布一個有名的梗。
當初狀元秦德威不務正業,造出新式火炮後,翰林學士溫仁和很無奈的對秦狀元說過這句話,一時廣爲流傳。
今天又被蔡昂拿來“打趣”秦狀元的老師,聽起來格外有趣。
衆人再次一片哄笑,大堂内外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張學士被同僚們笑得老臉通紅,無可奈何。
忽然有個太監急匆匆的走到堂前,對着衆人高聲叫道:“大喜!皇二子降生!明日大朝慶賀!”
這真是平地一聲驚雷,普天同慶的特大喜訊,年至而立的皇帝竟然又生出兒子了!
自嘉靖十二年皇長子夭折後,又一個皇子降生,大明江山再次有後了!
這一天,京城各大衙署都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無數的賀表正在緊急草拟之中。
激動的嘉靖皇帝連連下旨,該封的封該賞的賞,國師邵元節祈禱有功,高士陶仲文除邪有功,皆有加封。
尤其是國師邵元節,居然被加了禮部尚書官銜。
關于道士封号事情,朝臣已經懶得吐槽了,皇帝愛怎麽封就怎麽封吧,别影響政務運轉就行。
反正邵國師那禮部尚書隻相當于一個虛号,并不是真正可以管事,或者名列清流的尚書。
真正的實職禮部尚書還是嚴嵩,大明好幾個尚書侍郎重複的現象,乃是基操,無須大驚小怪。
翰林院大堂裏,衆人沒有散去,仍然在議論紛紛。
溫學士對蔡昂叮囑說:“鶴江你是最擅長寫賀文的,這次定要用心,絕對不能讓翰苑文章比其他衙門的差!”
蔡昂喜滋滋的拱手道:“敢不從命!”
作爲一個寫賀表的大手,這種有大喜和祥瑞的時候,就是他最露臉的時候!
如果能讓皇帝印象深刻,靠一篇文章立地升官也不是不可能!
衆翰林議論的差不多了,正要散去,忽然又有太監走進翰林院,喝道:“接旨!”
大家本以爲,這是皇帝下诏讓翰林們寫應制詩文。
結果聖旨核心内容就一句話:“少詹事兼翰林學士張潮因籌劃進言有功,升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
整個翰林院頓時就轟動了!
升到這個地步,基本就是翰苑詞臣序列最頂端了!下一步不是尚書就是入閣了!
也就是說,剛才還因爲“碌碌無爲”而被打趣的張潮張學士,現在已經變成翰林中最頂尖的存在了。
這個前後的反差,實在有點大。
很多記性不好的人聽說了這個任命後,徹底一頭霧水!
一時想不明白,張學士到底幹什麽了?他怎麽就幫皇帝生兒子了?
隻有印象深刻的蔡昂率先記起來了,去年争奪翰林學士位置時,張潮上疏“請禁毀宮中佛物”,理由是“爲了生皇嗣”!
當時都覺得,這個獻言簡直扯淡!奈何崇信道教、不喜佛教的皇帝欣賞!
就連在剛才,大家還拿着張潮銷毀宮中佛骨這件事來打趣!
可誰又能想到,現在皇帝還真生出兒子了!張潮這個運道,簡直像是有上蒼眷顧!
可蔡昂就悲憤莫名,爲什麽自己一手公認的好文章,就得不到上蒼的眷顧?
屈原,賈誼,蘇東坡,杜甫有才華的人,自古以來就活該命運坎坷嗎?
可是又爲什麽有個姓秦的狀元,卻一點也不坎坷?
其實大部翰林除了羨慕還是羨慕,除了蔡昂之外,不服氣的人不多。
畢竟張潮資曆很老,在翰林中差不多是前三的老資格,隻是先前坐了十年冷闆凳,然後才耽誤了進步。
現在升到這個位置,隻能算回歸正常所應該在的位置。
張潮張老師站在堂前,還在恍惚失神,人生的這個大起大落,實在是太猝不及防了。
自家事自家知,他那個“禁毀宮中佛物”的奏疏,是秦姓不肖弟子讓他寫的
當時自己也覺得挺扯淡的,沒想到一年工夫換來了兩次升遷,去年升爲少詹事兼翰林學士,現在又升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
這個任命不僅僅是四品升三品這麽簡單,還是能影響未來朝廷格局的任命!
在大明官場,正三品是高官的門檻。而正三品詞臣,還是加了禮部右侍郎官銜,意味着接近入閣了!
如果運氣特别好,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是可以直接入閣的,當然一般還是要先當個尚書。
所以從今天起,内閣候選人名單又多了一個張潮,已經可以影響到朝廷未來格局了。
所以衆翰林紛紛上前,祝賀張學士在翰林院已經修煉到頂,隻等未來羽化飛升了!
苟富貴,勿相忘!
吏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溫仁和上前,拱拱手道:“恭喜張亭溪了!你有一個好門生!”
數人便一起附和着說:“張前輩最令人稱羨的,确實就是有個好門生!”
張潮:“.”
這是祝賀自己,還是吹捧秦德威?說得好像他沒了秦德威,就升不了官似的。
因爲參與了左順門事件,張潮直接坐了十年冷闆凳,成爲被遺忘的小透明。
一直到了嘉靖十三年,南直隸鄉試點了秦德威才轉運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靠着秦德威折騰,張潮才當上會試主考官,考完論功行賞升到五品。
靠着秦德威出謀劃策,才在翰林學士争奪戰中搶占先機,讨得皇帝青睐,升到了正四品!
又靠着秦德威上一波操作的餘蔭,今天再次換來一個正三品!
從嘉靖十四年春天到嘉靖十五年冬天,一個從五品升到了正三品,還是詞臣品級!
所以提到秦德威,不是衆人故意嘲諷張學士,而是真心羨慕。
大概就是,“我也想有這樣一個門生”的意思。
雖然很狂妄很氣人很欠打,但人無完人,他也是有可取之處的啊!
不知爲何,張老師忽然又覺得,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一點都不香了。
左右也不過是工具人罷了.
張學士回到家裏沒多久,就聽到仆役說秦德威來了。
這很正常,當老師的升官了,學生來道喜也是應有之義。
但秦德威卻還帶着個人,是張潮認識的,光祿寺少卿詹榮。
這讓張老師很奇怪,不知是什麽情況,秦德威不是想買詹榮的房子嗎?
此時秦德威後面傷勢尚未全好,不能坐下,隻能站着說話。
秦德威指着張老師,口沫橫飛的對詹少卿說:“詹大人你看見沒有,這就是我老師!
我去年就對老師保證過,三年侍郎、五年尚書!今天讓你親眼看看,這第一步目标,提前一年就實現了!
所以你再熬兩年資曆,我幫你謀個巡撫,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跟你講,光祿寺少卿這種官職有什麽可留戀的,哪有巡撫有權有勢?”
詹少卿臉色變幻了幾下,決然道:“行!房宅賣你價格減半,過年前我就迅速搬走!”
張老師:“.”
這踏馬的造了幾輩子孽,才收來的孽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