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馬監太監兼東廠總督秦福站在午門外,享受着秋日陽光。
今天天氣确實不錯,令人舒适,秋天不愧是京城最好的季節。
每當有朝會時,秦太監都會站在這裏值守。
此時正在文華殿進行的小朝會,有輪班的司禮監太監列席旁聽。秦太監作爲廠臣雖然有權勢,但并不上殿。
當然秦太監站在午門外,也不是閑的沒事遛彎散步,同樣是職責所在。
一是在君臣聚集朝會時,東廠總督坐鎮午門,方便監視内外關防,以策萬全;
二是便于随時接收上谕,畢竟在朝會上皇帝會經常發出诏旨,很多都需要東廠辦理。比如出去抓人、問話、監刑之類的。
而且皇帝有時候也會傳召東廠太監,咨詢一些情報信息,或者與大臣奏報互相佐證。
以上幾條,就是秦太監雖不上朝,但要守在午門外的意義。
當然秦太監不可能是一個光杆首領,還會有一些錦衣衛官在場,随時等候皇帝的诏令和秦太監的指派。
對錦衣衛官而言,這也是曆練和積攢功績的機會,萬一哪件事辦得讓皇帝高興了,那不就發達了嗎?
據說出身于潛邸的錦衣衛指揮佥事陸炳,今天就在午門外值班。
老錦衣衛們看不上四年前才入行、升官還賊快的陸炳,那陸炳也懶得逢迎讨好老人了。
那麽大家就别硬湊到一起了,各玩各的吧。
所以與陸炳一起來午門外值班的錦衣衛官,清一色的都是少壯派年輕人,比如另一個指揮佥事的徐妙璟。
不知爲啥,徐小弟總覺得自己這個指揮佥事沒有同樣官職的陸炳硬氣。
而且徐小弟有個直覺,陸炳和自家姐夫兩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處,就是無法用語言表述出來。
如果徐小弟轉世到五百年後,又熟知遊戲和網文的話,就知道這個詞叫做“金手指”。
秦太監感覺朝會時間也差不多了,今日看來太平無事,正要與兩個年輕人談談心。
忽然有人從午門左掖門的門洞裏疾步走出來,對秦太監禀報道:“上谕!打左贊善兼修撰秦德威二十廷杖!”
秦太監:“.”
這什麽情況,小兔崽子不是挺機靈的嗎,怎麽就逆了龍鱗呢?
那人又催促道:“罪臣就在後面,立刻準備行刑!”
秦太監回過神來便問道:“隻打廷杖,不用向罪臣問話?”
那人又答道:“聖上沒下旨問話!”
于是秦太監稍稍放心了,隻打廷杖,不用審問,說明事情并不嚴重。
而且隻有二十下,真不算多。皇上大概就是一時想不開氣不過,打完就完了,沒什麽後患。
如果非要揪着審問什麽,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不多時,秦太監果然看到幾個值殿官軍,并押着去年的狀元公從門洞裏出來。
也不用多交代什麽,一切都有公事公辦的流程。
秦德威迅速掃了幾眼午門外值班的人員。喲呵,熟人真不少!
徐小弟就不說了,站在當中的這位公公,不就是最近屢屢向自己釋放善意的秦太監嗎?
而且徐小弟身邊的那人,不就是天下第一奶兄陸炳嗎?
雖然三年前鬧出過小誤會,但自己替陸炳解了圍,算是有一丁點香火情,犯不上把自己往死裏打吧?
至少沒有仇家,秦德威徹底松了口氣,估計自己應該能輕松過關了。
他很知道,錦衣衛打廷杖是一門專業技術,讓你生就生,讓你死就死。
有時看着重,其實輕;有時看着重,那就是真的重。
當然無論如何,表面看着必須重,否則無法向皇帝交待,所以一定要打出動靜來。
如果打人看起來輕飄飄的,那麽倒黴的就是行刑之人了。
秦德威還在想着廷杖小知識時,就被直接按倒在午門外偏東的青石闆上。
大明打廷杖的場面一般是太監監刑,錦衣衛官動手。
秦德威這樣的體面人,縱然是挨廷杖,那也不是一般小校有資格打的,須得由錦衣衛官來行刑。
秦太監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心内五味雜陳。
也幸虧是自己監刑,不然換成個心有歹意的,情況就真不好說了。
錦衣衛指揮佥事陸炳拎着刑杖,站在秦太監面前請示。
秦太監揚了揚下巴,很娴熟的下達指令道:“着實打。”
着實打,悠着點;用心打,往死裏打。這些暗示,錦衣衛官和穿越者都知道。
陸炳眉頭緊皺,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提着刑杖走到了秦德威身邊。
“着實打”三個字,讓秦德威徹底放心了。
美滋滋的開始盤算着,挨完廷杖後用什麽宣傳策略,如何借着廷杖刷一波聲望。
他偶然扭頭回望了一眼,眼角瞥見行刑之人已經站在身旁,高高舉起了刑杖。
突然想起什麽,秦德威慌了,連忙叫道:“先住手!聽我說!”
陸炳又遲疑了一下,給了秦德威繼續喊出下一句的機會。
又聽秦德威叫道:“可否換個四十歲以上的衛官行刑!這個太年輕了!”
陸炳臉皮抖了幾下,有點難堪,又有點羞惱,放下了刑杖。
霧草!秦太監意識到問題所在了,他剛才關心則亂,居然忽略了!
打廷杖确實是一門專業技術,但也需要長時間的磨練!
這陸炳才來錦衣衛幾年,也沒怎麽打過廷杖,哪有什麽技術可言?
“着實打”和“用心打”的區别,估計陸炳隻是腦子裏知道。
如果是往死裏打還好說,但“着實打”這樣舉輕若重的技術,陸炳估計真不會!
難怪剛才陸炳一臉爲難,欲言又止的!
秦太監迅速環視了周圍一圈,發現今天來值班的錦衣衛官,大都是陸炳拉攏的“小兄弟”,全比陸炳還年輕!
看起來經驗豐富、手裏可能有技術的老手,一個都沒有!
秦太監差點就一個沖動,派人緊急去錦衣衛,喊幾個打廷杖的老手過來!
但是曆經多年宮鬥鍛煉的秦太監,硬生生的用理智遏制住了自己這個想法!
不可以這樣!
這麽多耳目在這裏看着聽着,如果刻意去找老手,那就是欲蓋彌彰!
到時人人都知道,自己不在乎天子臉面,故意輕拿輕放秦德威!
更别說文華殿皇帝那裏,還在等回奏!隻說耽誤時間,就是自己的罪過!
秦太監心如絞痛,壯士斷腕一樣的對着陸炳吼道:“你愣什麽!動手!”
他害怕,自己再瞎琢磨下去,不但會耽誤時間,萬一克制不住自己犯下滔天大錯,就全完了!
聽到秦太監的“呵斥”,陸炳默默的歎口氣。
秦狀元勿怪,不是咱不想留情,是真的不會“着實打”技術啊!
他無奈的重新舉起了刑杖,咬咬牙,狠狠的用力打了下去。
行刑打廷杖,不但是懲罰罪臣,同時還是打給别人看的!
關系到天子的威嚴和臉面,絕對不能表現的太輕了,甚至還要打出動靜打出威風!
陸炳技術不行,不會“舉輕若重”,他用力打下去,如果看起來很重,那就真的是很重了!
“嘶啊!”趴在青石闆上的秦德威忍不住慘叫一聲。
秦太監又想背過身去,但還是忍住了,作爲監刑太監,怎麽能不睜大眼睛盯着看呢?
陸炳打了十下,又将刑杖遞給徐妙璟,“換你了!”
按照規矩,爲防止行刑者輕放罪臣,每打十下就要換人。
陸炳對徐小弟也是好意,動手行刑也是一份資曆業績,所以将刑杖遞給了徐妙璟。
徐妙璟手持刑杖,看着慘叫的姐夫,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秦太監面色猙獰的喝道:“繼續!”
徐妙璟閉上了眼睛,同樣的狠狠用力,将刑杖砸了下去!
姐夫原諒我!挨廷杖是你們文官的榮耀,與其被别人下手,還不如讓我親手把榮耀送給你!
慘叫聲漸漸變小,不知是适應了疼痛,還是沒了力氣叫。
秦太監頭腦一片空靈,進入了神秘莫測的哲學領域。今日悲劇,是誰的錯?
皇上錯了嗎?沒有。
皇上明顯隻是想小小的懲戒一下秦德威,又不是真的想狠打,能有什麽錯?
監刑的自己錯了嗎?也沒有。
自己作爲皇帝的親信太監,不能表現出故意偏袒罪臣,必須下令行刑,不能有絲毫猶豫。
行刑的陸炳和徐妙璟錯了嗎?也沒有。
他們爲了維護皇帝的威嚴,必須用力重打,不然他們也會被彈劾渎職。
技術不夠,做不到舉輕若重,也不是他們年輕人的錯。
既然人人都沒有錯,人人都不想重責秦德威,那爲什麽慘劇還會發生?
廷杖結束,派人去向皇帝回奏了。
二十杖并不算太多,再重也打不死人,罪臣秦德威仍然趴在青石闆上,吭吭哧哧的呻吟着。
秦太監輕輕歎口氣,此子雖然吃了大苦頭,但以後在文官裏的地位也更不一般了。
畢竟這次,此子是代表文官攻讦武勳,又挨一頓廷杖,聲望上絕對不虧。
這時候,又有人從午門左掖門的門洞出來了,武定侯郭勳腳步蹒跚的、孤獨的向外走。
有個與郭勳有點八竿子親戚關系的錦衣衛官問道:“侯爺如何了?”
郭勳答道:“我辭去了總兵和督造火器的差事,但皇上天恩浩蕩,賜田兩萬畝仍然留着,讓我得以養老!”
秦太監皺了皺眉頭,郭勳的差事都免掉,隻有土地留下了?包括自己原本打算轉移給秦德威的一萬畝?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叫道:“秦翰林他昏過去啦!”
秦太監頭疼欲裂,又不敢有絲毫多餘表示,這真是命運悲劇啊。
虐主啦虐主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