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廣甯城急遞總鋪的格局是這樣的,馮經曆率領十數家丁仆役随從,扣住了于蠻子等幾個人,守在了内廳。
其餘亂兵團團圍住了内院,與守住内廳的馮經曆對峙,但又因爲于頭領等人在對方手裏,雖然人多卻投鼠忌器。
于蠻子從昏阙中悠悠醒來,看清了周邊狀況,不顧雙手被縛,掙紮着從地上坐起,對馮經曆怒喝道:“好狗官!竟敢偷襲你于爺爺!”
馮經曆養氣功夫十足,不爲些許污言穢語所動,站在于蠻子面前,威嚴的說:
“本官隻是想把姓秦的欽差救出來,本來無意傷害到你。
本官可以把你放了,但你要讓外面亂兵保持安穩,不許爲難我們!
等我們到了總兵府門前街道,就立刻放了你,本官說到做到!”
于頭領感覺很沒面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身爲一個亂軍頭領,被兄弟們推舉爲起義大哥,一直都是扣官員當人質!
但今天卻一不小心,被官員扣成人質了,以後還怎麽帶兄弟們做事!
馮經曆繼續攻心說:“你們已經扣住了遼東巡撫和廣甯衛指揮使,已經足夠用了!
再多扣一個欽差,也不會多什麽用處,反而影響欽差招撫你們!你作爲頭領,難道真想一條路走到黑造反嗎?”
這時候,秦德威突然用力将馮經曆推開,負手站在于蠻子面前,搖頭歎息道:
“我秦德威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今日實在不願用這種卑鄙方式脫身!
于頭領也不必爲難了,我跟你回營區!你讓外面人散了,以後就當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
旁邊的馮恩大吃一驚,你秦德威放着絕對安全的總兵府不去,非要再回亂兵營區是什麽鬼?
你吹逼說你單騎入營,吹到自己都信了?
雖然說吹逼的最高境界就是“吹到連自己都信”,但這不隻是吹逼問題,這還是性命安全問題啊!
于蠻子也非常意外,他從來沒見過秦德威這樣仁善的官員!
“秦德威!你要三思!”馮經曆急眼了,如果秦德威跟着亂兵回營,那他今天不就白演了嗎!
鬼才想去總兵府!秦德威轉過頭去,憐憫的看着外面亂兵,平靜的說:
“我在營中與衆人懇談,已經總結出來了。那就是,軍戶真苦,軍兵真難,軍屯真危險!
本欲借亂兵之苦情,向朝廷陳述變法之迫切,此乃遼東百年大計!
唯有及早變法,才能從根本上消除亂兵之禍源,是爲長治久安之道也!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于蠻子聽到這番話,又想起秦德威在營中對他們各種教導,頓時被感動的涕淚交流!
這樣一個大漢,即使被綁着雙手也要連連叩首,哽咽着說:
“小的實乃卑賤之人,不知該如何說話!但生平确實從未見過秦狀元這樣的仁義官員!
評書中所言心系蒼生愛民如子,大約就是說的秦狀元這樣的人!”
秦德威又朝向馮經曆,淡淡的說:“我還是與亂兵在一起吧,總兵府就不去了。”
馮經曆:“.”
本該是以他馮恩爲主角的動作大片《營救欽差》,怎麽忽然就變成了秦德威主演的主旋律片《人民的父母》?
動作大片搶眼球搶不過主旋律片,簡直是恥辱!
馮經曆也不是不同情被壓榨的底層軍兵,但就是不能理解,你秦德威如此沉迷于遼東百年大計是幾個意思?
下大棋這麽有瘾嗎?執着到連自己的人身安全都不在意了?那群人畢竟是舉事反抗的亂兵啊!
再說遼東這地與大同、三邊等其他邊鎮有什麽本質區别?不都是外圍防線而已嗎?
要說重要性,大同和三邊才是當前壓力最大的邊鎮,一個直面俺答勢力,一個直面吉囊勢力,也沒見你秦德威多關注幾分啊。
秦德威昂首就往外走,于蠻子恭恭敬敬的跟随在後面。
等到了外面,于蠻子對圍困急遞鋪的亂兵叫道:“秦大人義薄雲天,我于蠻子心服口服,誰也不許爲難秦大人!”
秦德威心裏暗暗歎口氣,誰踏馬的想失去自由,繼續當人質?
這就叫兩害相權取其輕,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但他也沒得選!
隻有一張嘴的欽差,在邊鎮這樣混亂地方,秀才真打不過兵!
亂兵和老陰比總兵之間,他甯可選擇與漸漸被自己感化的亂兵在一起。
馮經曆站在急遞總鋪門口,目送秦德威與亂兵離開。他突然覺得,秦德威的身影其實也挺高大的。
馮經曆無奈的搖搖頭,主旋律片的結局,都應該是光明的、積極向上的、正能量的,可秦德威今天這部片怎麽就沒有?
這時候,突然有急促的馬蹄聲從街道另一邊傳過來。
一名騎士背着包裹,快馬加鞭的轉眼間就到了急遞鋪門前,懂行的都知道,這是有緊急公文。
騎士翻身下馬後,看到站在門口的馮經曆,能猜出這是管事的官員,便對馮經曆說:“朝廷诏令!送欽差秦德威處!”
馮經曆莫得感情的指了指街對面:“人就在那裏。”
秦德威也注意到了傳令騎士,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命令,難道朝廷同意自己的方案了?
然後在亂兵簇擁下,秦德威反身回去接收了诏令。
看完诏令後,秦德威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狠狠抓着頭發在原地蹦了幾下,很像是一個活潑的少年。
“特許欽差宣撫廣甯等處大臣秦德威,便宜使用遼東巡撫關防旗牌,撫慰廣甯等處地方軍民,至遼東巡撫任洛到任爲止!”
早知道有這份诏令,可以使用巡撫關防,暫時行駛巡撫權力,他秦德威還怕什麽老陰比總兵啊!
現在他實質上還是被亂兵扣押的人質,就算拿到诏令,也無法自由使用權力啊!
明明剛才已經被馮老爺救出來了,爲什麽還要犯傻重新跟着亂兵走啊啊啊啊!
無邊無際的懊惱和悔恨之餘,秦德威又感到了一絲詭異。
朝廷如果想給自己印信,那一開始就該給了,如果不想給自己印信,那就一直别給!
一開始不給,過了幾天忽然又給,平亂大事簡直如同兒戲,哪有這樣出爾反爾的道理?
而且朝廷這樣做,不就相當于自己打自己臉嗎?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特殊大事,導緻朝廷如此抽風,忽然就把遼東巡撫關防旗牌特許自己用了?
難道劉總兵發了瘋,直接對朝廷說他要造反了?
秦德威仔細回憶了下掌握的曆史資料,這段時間除了遼東兵變,嘉靖十四年上半年還能有什麽大事件啊?
好像也就是首輔張孚敬和兵部尚書汪鋐緻仕而已一個時代結束了。
霧草!秦德威突然虎軀巨震,又驚又呆的望向還站在急遞鋪門口馮姓菜雞!
想不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