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外派的太監,大體上可以分成兩類,一種是監控性質的,地位尊崇的南京守備太監就是這種。另一種就是經濟性質的,比如負責稅務、織造的這種。
現任南京守備太監晏宏是一個資曆很老的太監,弘治朝時就開始承差辦事了。
前年守備太監潘真被罷黜問罪後,晏宏就從陝西被調了過來,出任南京内守備。
晏太監生性恬淡,又加上年事已高,現在又是太平時節,所以基本工作則就是“鎮之以靜”,在南京城非常低調。
說真的,南京守備太監是很多太監夢寐以求的養老位置,地位高、壓力小。
但是晏太監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麽低調的人,竟然也冷不丁的有一口大鍋從天而降,丢到了自己手裏。
不過他很清醒,無論以後事态怎麽發展,此刻内守備廳大門外的這封檢舉書,自己是必須要接收的。
作爲實際職責是“監視文武官員”的鎮守中官,如果不接這個檢舉書就是渎職。
傳到嚴厲刻薄的皇上耳朵裏,再有人稍微添油加醋一下,那他這守備太監也就當到頭了。惦記南京守備太監這個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晏太監稍加思索後,并沒有放秦德威等縣學士子進來,反而下令大開中門,然後親自出去。
在大門外面,晏太監從秦德威手裏接下了檢舉書。随後熱忱的安撫了一番縣學士子,并承諾說盡快調查情況。
所有眼線都看得傻了,等清醒過來後,便飛速的離開了現場,各自回去禀報了。
南京部院衙署大都很集中,秦德威去了内守備廳這個事情,很快就在官場上十萬火速傳開了。
南京兵部、吏部、刑部、都察院等幾個秦德威重點拜訪過的衙署,聽到這個消息後,頓時就炸鍋了。
文官群體面對太監,向來以清流自诩,心理上天然有道德優越感。
但如果出現了“文官集體不作爲,反而是太監主持公道”這種事,南京的官員們隻怕臉都要腫了,成爲全天下的笑柄!
人人都會想,這南京部院究竟有多麽不堪,竟然導緻本地縣學士子反出圈去,向太監求公道!
又如果應天巡撫盛端明最後真的被定罪了,那麽所有拒絕過秦德威檢舉書的衙門,都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當然如果發展到那一步,最恥辱的人肯定還是盛巡撫本人了。
而且不隻是道德恥辱,還會有更實際的。那幾個衙門的堂官和接待秦德威的官員,肯定會遭到雪片一樣的奏疏彈劾。
可以說,就因爲秦德威帶領縣學士子的這個舉動,南京小朝廷班子立刻陷入了政治危機!
所以南京文官之首、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劉龍聽到消息後,愕然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随即就暴怒的砸了硯台。
至于其他沒與秦德威接觸過的衙署,隻能先是各自慶幸了——多虧秦德威看不上咱這小廟啊,以後要怎樣可以再看看。
劉大司馬不敢耽誤,立刻就動身前往内守備廳,第一時間去救火。
兵部在皇城南,内守備廳在皇城西,等劉大司馬花了點時間趕到時,縣學士子早就散了。
這在意料之中,但劉大司馬主要目的是拜訪守備太監。
以劉大司馬的身份,晏太監也不能不見,便将劉龍請到了會客堂。
劉龍也不寒暄了,開門見山的問道:“關于剛才的檢舉書,鬥膽請問,晏公要如何處置?”
晏太監答道:“此乃縣學士子公開投書,便不能怠慢忽略了,總要公事公辦,先查訪了再說。”
劉龍又請求道:“如果縣學士子要撤回投書,還望晏公松手。”
晏太監真心覺得這個事情很有趣,他辦差幾十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大概這就叫活久見。
對劉大司馬的請求,晏太監不想那麽痛快就答應。
反而質疑說:“那秦德威是何等人物,我也有所耳聞,你能讓他老老實實的撤回檢舉書?”
劉龍歎口氣,這種感覺真踏馬的被動,也就實話實說:“隻能盡力而爲。”
晏太監刻意保持着距離說:“我不便與你私相授受,等你先能勸服了秦德威再說其它。
而且公事公辦是少不了的,我仍然會開始查訪,你想做什麽,最好動作也快些。”
晏太監又不傻,肯定先調查明白了再說,也許就有自己什麽機會。
守備太監也沒有直接處置巡撫的權力,所以程序上就隻是先查明真相,随後怎麽辦看心情。
當初王廷相在南京時,秦德威與南京兵部往來頻繁,所以南京兵部裏很多書吏都熟悉秦德威。
劉大司馬指派了一名兵部的常書辦作爲特使,去見秦德威。
常書辦知道,秦德威本家住在青溪邊上。當初秦德威與顧老盟主在這裏大打出手,很多人都聽說過的。
所以領了命令後,常書辦就直奔青溪沿岸而來。
他随便打聽了一下,就打聽到附近最大的菜園子在哪裏,菜園子隔壁就是秦德威的住處了。
又靠近了秦宅大門,常書辦就聽到裏面歡聲笑語,熱鬧非凡,還夾雜着大呼小叫的勸酒聲。
常書辦立刻就想到,難道裏面就是去了内守備廳的這幫狂生?他們正在大肆慶祝?
其實這個猜測不算太偏差,秦德威勞動了同學們搖旗呐喊助威,總要表示表示的吧?
所以就借着春暖花開時光,在院子裏設下了宴席,招待大家吃吃喝喝。
而且敢屢屢跟着秦德威鬧事的這些同學,基本都是三四十的老生了。
他們屢屢鄉試不中,這輩子前途基本到頂,早就是不怕事的本地老油條了。
秦德威感覺以後說不定還要用得着他們,所以就盡心招待一下。
大門外的常書辦确定了秦宅有人,便上前用力的叩門。
人在這裏就好,不怕你在幹什麽,就怕跑空找不到人。
秦德威作爲主人家,剛敬了一圈酒,聽到門響,還以爲太白樓送肉菜來了,就走到門邊。
他開了半邊門,赫然認出了外面的人是誰。
常書辦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見秦德威“砰”又關上了大門。
常書辦急忙拍着門,叫道:“秦德威你開門!我有話對你說!”
秦德威隔着門答道:“秦德威不在!”
正在院中飲酒的同學們聽到這對話,忍不住捧腹狂笑。
霧草!大門外的常書辦在春風中有點淩亂,差點就失聲了。
他強忍着精神不适,又報出了來頭說:“在下是奉大司馬之命,前來找你談話!”
秦德威便回應說:“你以爲,我是聽到了權貴名頭後,就曲意谄媚的人嗎!”
常書辦百般叫門,秦德威隻是不開,常書辦無可奈何,隻能回去禀報了。
院中有個已經喝大的同學說:“那劉大司馬好生不曉事!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他還不親自來拜訪秦老弟,真不知道禮賢下士四個字怎麽寫的嗎!”
秦德威笑道:“大司馬不肯親自見我,也許并不是高慢,隻是心虛罷了。”
衆人隻覺得秦德威是不是也喝多了,那劉大司馬或許憤怒或許擔憂,但有什麽可心虛的?
後面情節推演太複雜,懇請大家再給我一點時間,盡量把故事編的精彩有趣些,明天一定補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