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監回到自己直房,讓左右随從都退下後,才稍稍放松下來,然後陷入了長考。
正所謂天威莫測,故意出一道含糊的旨意,讓臣下去猜測,這是皇上的老把戲了。
其實秦太監有個很大不敬的腹诽,也許是皇上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辦了,所以扔個模模糊糊的旨意出來,假裝是聖明天子考驗臣下。
但無論皇帝動機怎麽想的,考驗就是考驗。
秦太監隻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又到了一個極其關鍵的節點,甚至關系到未來的命運。
現在情況是這樣,随着天子幼年大伴黃錦的逐漸成熟,肯定要擠占自己的空間。
因爲乾清宮管事、提督大内禁兵這些差事,本來就天然更适合伴随天子長大的黃錦。
隻是前些年黃錦還年輕不成熟,對宮裏事務不熟悉,所以自己才有機會,從某種意義上算是替黃錦占着位置。
雖然自己與黃錦目前算是聯盟關系,大家都是“年輕一代”,需要共同面對老人。
但黃錦也不可能爲了聯盟關系,冒着引起猜疑風險,拒絕皇帝提拔,放棄進步吧?
對此秦太監雖身居高位,但一直很清醒。
如果不能開拓出新的生存空間,那今後就隻有不停被擠壓的命運了。
想想禦馬監的前輩,五十多年前成化朝的大太監汪直,立下那麽多功勞,最終結局如何?
前路被司禮監衆太監牢牢封鎖,後路被東廠提督尚銘步步緊逼,最後汪直被擠壓的去了南京孝陵種菜。
一代權閹汪太監就這樣默默無聞的老去,據傳聞前幾年死了,但已經沒人在意和關注了。
同爲禦馬監太監,他秦太監目前面臨的情況又何其相似?
向前看,司禮監由來自興王府的老人把持,他秦福依舊是外人。
前後看,盟友黃錦在等着接手他秦福的差事,不讓還不行。
表面風光之下,個中滋味,冷暖自知。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不想被淘汰,秦太監就必須要找到職場突破新方向!
但到了乾清宮管事、禦馬監太監這樣的地位,如果不想養老的話,所能騰挪的空間是在不算多了,除了司禮監,去哪都是降職貶斥。
這也是秦太監一直暗搓搓琢磨着畢雲,盯着東廠的緣故。
因爲對秦太監而言,隻有去名義上是司禮監下屬、威名赫赫、極其要害的東廠,在外人眼裏才能算是不跌份,甚至算是升了。
想到這裏,秦太監突然又醒悟到,這次出宮辦案,也可以視爲皇上給的一次機會。
讓你辦一件本該由東廠去辦的事情,看看你到底行不行,能不能挑起東廠的擔子。
能有這樣的機會,估計還是黃錦幫着說話了。
嘉靖皇帝這人刻薄,不會平白無故就施恩的,既然你秦福想去東廠,總得做點什麽來交換吧?不然憑什麽給你好處?
一直到深夜,想明白嘉靖皇帝的所有可能的用意後,秦太監才能和衣而卧,安然入睡。
當太監的,不怕事情難辦,有時也不怕把事情辦砸,但就怕沒琢磨明白皇上用意啊。
在夢裏,已經頭發全白的秦太監奏請外放爲南京守備太監養老,收了一大堆義子義孫
次日清早,昨夜雙修的嘉靖皇帝還沒有起床,或許還是三修四修
秦太監隻能在大殿門外叩首陛辭,然後出去辦事。
剛走出乾清門,就看到了司禮監太監、東廠提督畢雲在宮門外徘徊。
秦太監本不想說話,繞過就走。
但畢雲卻喊住了秦太監,懇請道:“煩請老秦幫忙傳話。”
良心未泯的秦太監停住腳步,心裏無奈的歎口氣。
一直以來,他并不想直接面對畢雲的,眼不見就心不虛了。
誰知道畢雲總是熱情的糾纏自己,這就讓人實在很苦惱啊。
五年前,五朝元老太監蕭敬去世,終年九十。
四年前,正德朝八虎太監之一張永去世。
兩年前,正德朝八虎太監之一谷大用被抄家貶斥。
所以現在的秦福,已經是非興王府出身的太監裏,除了畢雲之外地位最高的一個了。
相對于畢雲,秦福與皇帝還更貼心一點,所以畢雲一直都是盡力籠絡秦福的。
相對于其他興王府出身的太監,前朝餘孽畢雲更信不過。
但畢公公始終想不到,一直在謀算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這位秦太監,這時候還在指望秦太監幫忙說話。
轉過身來,秦太監對畢公公反問道:“畢爺是來求見皇上的?”
畢雲點點頭,不然一大早在乾清宮門口兜圈子作甚?
秦太監神色複雜的說:“還是别見了。”然後又補充道:“皇上遣我出宮辦張延齡案。”
畢公公愕然,然後茫然,事情怎麽變成這樣了?
秦太監對畢公公行了個禮道:“畢公年過六十,若能退而養老,不失爲善終啊。”
畢雲很敏感的問道:“你這是何意?”
秦太監解釋說:“張家的事情宛如一道上好的食材,皇上一直在等着将食材做成佳肴。
但畢公你燒菜卻燒糊了,皇上已然覺得畢公老邁無用,畢公你還能如何?
你事情辦不好,也沒有任何補救。這種情況下,糾纏着要見皇上,隻會惹皇上更見厭煩啊。”
“那你出宮去辦案?”畢雲又疑惑的試探道。
秦太監長歎一聲道:“我怕别人去辦案,對畢公你更不利!難道皇上派了别人去,能讓畢公你更安心?”
畢公公感覺不出秦太監的邏輯有什麽問題,又求教說:“那老秦你覺得,我現在應該怎麽做?”
秦太監好心指點道:“什麽都别做了!豈不聞,做的越多、錯的越多乎?
你要什麽都不做,最多就是被皇上視爲昏庸,最壞也就是免差養老去。
你要是想做什麽,萬一越做越錯,惹得皇上厭煩動了别的心思,後果豈不更加莫測?”
你這就是勸咱坐以待斃?畢公公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想不出反駁的道理。
秦太監不再說什麽,這幾句真的都是肺腑之言,你畢公公最好信了,什麽也别再做了。
應該說,畢公公回想起來時,感覺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對!
堂堂一個可止小兒夜啼的東廠廠公,捏住了張家這落魄死狗的人命罪證,然後敲詐點錢财,本該是順水乘舟吧?
可張家居然絲毫不害怕,始終不給錢,這是不是有人暗地裏給張家撐腰?
作爲苦主和人證的孫某,已經屈服于東廠,爲何又膽敢壞東廠的好事?
他居然擅自跑到刑部去告發張家,把事情捅出來,這是不是又有人在背後操縱?
到底是誰?!
這章算是補更新,讓大家看看表面風光的秦公公多麽不容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