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被提到一處刑堂,早有一位三十多歲的主審官坐在公案後面。
秦德威上了堂行個禮,然後就聽到主審官先開口道:“秦德威聽好了,本官乃刑部郎中賈應春,今日主審你毆打李開先之案。”
這也是以示公正之意,讓案犯明明白白的知道是誰審你。
賈應春?秦德威聽到這個名字,有點驚奇。
不禁又擡着頭矚目良久,此人傳記好像上了哪一版的語文課本文言文部分?
緣分啊,按照原有曆史軌迹,曾後爹嘉靖二十七年被斬後,師叔王以旂接替了三邊總督位置。
然後王師叔在任幾年去世後,又是這位賈應春賈大人接替當三邊總督,再後來官至尚書。
秦德威不禁疑神疑鬼,難道三邊總督這個位置跟自己真有緣份嗎?
竟然連續三任總督前仆後繼的跟自己扯上關系,這也太小概率了。
賈應春莫名其妙,你秦德威那是什麽眼神?然後你又發什麽呆?
忍不住“啪”的拍下驚堂木,喝道:“關于此事情狀,李開先已經寫明文本送到本官這裏!至于其餘情況,秦德威你可招供否?”
就是說,審案隻審秦德威,李開先并不需要到場,隻寫個文書說明情況就行了。
這是并不是賈應春刁難秦德威,反而是很“合理”的,誰讓李開先是官身,秦德威隻是個小秀才。
秦德威清清嗓子,就要開口答辯,這可是他的老本行了。
正在這時,堂外忽然傳來嘈雜聲音,然後就看到一個小吏拿着個令牌進來了。
然後小吏對秦德威說:“奉總憲王公之命,向秦德威傳話。因此案涉及官員風紀,你若對審判結果不滿,可至都察院上告重審。”
秦德威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王大中丞也是個妙人。
主審官賈郎中瞬間臉色發苦,案子本來就已經夠難辦了,結果左都禦史又公然來摻乎,這踏馬的還能正常審嗎?
秦德威擺出極端憤怒的模樣,對賈郎中開口答辯道:“關于晚生動手毆打李開先之事,其實别有隐情!
此人辱及家父母,以家父母來威脅晚生,簡直形同禽獸,令人發指啊!
爲人子者,晚生焉能無動于衷乎?不得不憤而出手,阻止惡賊繼續污辱父母,此事兩個随從皆可爲證。”
作爲一個專業狀師,秦德威很清楚,在這個案子裏,自己打人是一個明确事實,否認毫無意義。
所以雙方在審案階段所能做的,就是陳述各自的邏輯,然後看主審官采信哪一個邏輯。
或者說,兩邊圍繞着“秦德威打李開先”來講故事,看誰講的更好,更能忽悠住主審官,或者更能煽動輿論。
并不是笑話,在雙方都有背景的情況下,我大明判案的内在邏輯就是這樣的。
這叫情與理相結合,不理解這點,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大明狀師。
所以秦德威的思路就很明确了,圍繞“孝”來講故事,這是個份量很重的字。
如果在涉及父母的情況下,兒子做出過激反應,常常就會法外開恩,從輕或者免于處罰。
賈應春聽完秦德威的故事,又看了看李開先寫的文本,辯駁道:“但據李開先所言,他隻是因爲文壇之争與你産生口角,也有戶部主事呂高爲證。”
秦德威愕然,這李開先比自己想象中的還有點不要臉皮啊?
他秦德威隻是在原有事實基礎上稍微有點藝術加工,說李開先“辱及父母”,所以自己才會動手。
而李開先居然無中生有,直接說“因爲文壇之争産生口角”,這踏馬的不但是侮辱自己的人格,還是侮辱自己的技術!
如果照李開先這個邏輯,自己根本就别想脫罪!
于是秦德威就辯解道:“李開先說晚生因爲口角紛争打人,這于理不通!
但凡熟悉晚生的都知道,晚生絕對不會因爲口角紛争說不過别人而動手,向來都是别人說不過我才想動手!”
賈應春:“.”
這個辯解角度真是清新脫俗,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聽到。
“反正你們兩邊證人,全都無效!”賈應春先做了第一個公正判斷。
證人不是雙方随從就是親友,能信就見鬼了,除了幹擾沒意義,幹脆先排除掉!
于是在沒有人證的情況下,應該相信誰的故事,這判斷難度就更大了
賈應春決定再給秦德威一次機會,喝道:“秦德威!你隻是個外地生員,而李開先是官身!
如果互無人證情況,各執一詞無法說服人心狀況下,最後結果隻能是委屈你而維持朝廷命官體面!”
這不是說賈應春跟秦德威過不去,這是一個階級社會标榜的現實。
在大明法律意義上,官員本來就是高人一等的,不然爲什麽叫父母官而不是公仆?
這也是李開先有恃無恐的原因,在正常情況下,在法律上他是立于不敗之地。
所以賈郎中的意思就是:來,秦德威請說出你的故事,若是打動不了本官,那就要很抱歉了。
如果秦德威不是有功名的士子,不是有大佬直接撐腰,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秦德威幽幽歎道:“這個故事,要從啊不,此案内情,要從聊城那件事說起。
霍韬麥祥爲非作歹,家父奮力與此輩抗争,此事轟動朝野,賈大人您應該知道吧?
李開先之所以辱及晚生父親,就是因爲此事!他就是替霍韬麥祥張目,再以誣告将晚生治罪,就是意欲報複晚生!”
賈郎中:“.”
你這個故事,硬傷有點多,欠缺說服力啊。
秦德威抛出故事框架後,又趕緊開始彌補硬傷:“據我所知,李開先是嘉靖八年進士!
而嘉靖八年主考官是霍韬,所以李開先就是霍韬的門生,他就是要替老師報複晚生!”
賈郎中笑笑不說話,這故事還是有硬傷。據他所知,八才子其實并不待見大禮議功臣,并不認可霍韬這個議禮派。
秦德威繼續彌補故事硬傷:“而且賈大人你不覺得這個時間很巧嗎?”
賈郎中終于開始正視秦德威的故事了,“你這是何意?”
秦德威迅速解讀故事内涵:“李開先對晚生很仇視,這是毋庸置疑的吧?但他爲什麽之前一直隐忍不發?
偏偏在朝廷剛剛寬免了霍韬,允許霍韬回京主持吏部的時候,他就敢跳出來對晚生發難了?
這其中道理,難道不值得深思否?”
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能猜測出“原因”,之前隐忍不發,是因爲霍韬“生死未蔔”,所以不敢對秦德威這個敏感人物亂來。
現在之所以對秦德威大膽出手,就是因爲霍韬已經确定平安無事了,不用再有顧忌了。
那麽問題就來了,爲什麽李開先如此在意霍韬的安危?
最後秦德威總結道:“一個霍韬的門生,官職還是霍韬吏部直接下屬,然後在霍韬确定平安無事後,立刻就對霍韬的仇家報複發難。
如果說這都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不管賈大人你信不信,反正晚生不信。”
賈大人隻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喝止了秦德威繼續哔哔哔。“你先别說話,讓本官理一理頭緒!”
秦德威很體貼的說:“晚生都幫您理清楚了,這其實并不是一件當街打人治安案,而是一件徇私政治報複案。
這樣理解它的意義,您是不是立刻就覺得思路很清晰了?如何判決,就很明白了吧?”
賈應春立刻恍然,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沒錯,這樣就明白多了.”
霧草!賈大人突然回過神來,重重的拍了下公案,沒好氣得大喝道:“秦德威你大膽!”
然後賈大人咬牙道:“本官總算明白,你爲什麽敢那麽說了。
你還真是這樣,不會因爲口角紛争說不過别人而動手。”
秦德威答話道:“大人英明!所以那李開先的供詞不足采信!”
賈大人又接着說:“但你也說,向來都是别人說不過你才想動手!本官也真有此感。”
秦德威連忙回應說:“在下有功名在身,再說生日還未滿十五足歲,刑堂上嚴禁拷訊!”
賈應春:“.”
聽說此人是馮恩的幕僚出身,有空該去天牢裏和馮恩聊聊,他作爲東家,是怎麽降服秦德威這種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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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