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守備廳,會客堂,其樂融融。嚴府尹領着失蹤多日的兒子嚴世蕃,正在這裏感謝守備潘太監。
嚴嵩很上道地說:“想必那小學生遇到潘公出手,也隻能驚懼畏縮,俯首稱臣,不敢再有造次!在下感激不盡,必定有回報。”
潘太監很随意的說:“小事一樁。”對他來說,隻是從縣獄裏提個人出來而已,确實是小事。
嚴嵩又問道:“不知内守備廳可缺書辦?”
書辦?潘太監看了眼嚴公子,估計嚴府尹這話還是替自己兒子問的,“守備廳裏的書辦,按慣例是撥用國子監監生,辦事三年後給予出身。”
嚴嵩連忙說明意思:“犬子正是國子監監生,隻是沒心思坐監讀書,潘公可否給他一個書辦差事?”
這個創意還是跟秦德威學的,聽說去年秦德威爲了避禍,跑到兵部求了個會同館書辦差事。
自家兒子還在南京城裏,就怕會被秦德威報複,所以幹脆也幫兒子尋覓一個真正過硬的、秦德威惹不起的護身符。
而且按規定,監生辦事三年後可以給予出身,具備了做官資格,一舉兩得。
潘太監既然收了嚴府尹好處,也就好人做到底,點點頭道:“可以。”
這下嚴世蕃也喜形于色,若得到守備太監庇護,還怕什麽秦德威!他,嚴公子必将如閃電般歸來!
正在這時,突然有個随從站在門外,高聲禀報說:“有個秀才在門外投書!明公最好看一看!”
潘真十分納悶,文人投書這種事很常見,南京城這麽多衙門,沒少收到各種亂七八糟的文人投書。
而且還有發揭帖大字報的,種種類類實在太多了,文人的嘴你管不住。
但時從沒人來過自己這太監衙門投書,今天倒是第一次碰上,所以潘太監也來了興趣,伸手道:“拿來給咱瞅幾眼。”
那随從就取了文書,呈送給潘太監。
潘真打開看去,隻見标題赫然寫着:“敦促南京内守備潘太監改過書。”
這句标題莫名其妙的氣人,堂堂守備太監當場就差點把鼻子氣歪了。也顧不得看内容,直接先看落款,又見是“江甯縣學生員秦德威”。
霧草!潘太監愣了愣,這小學生吃錯藥了?
他忍不住又草草看了一遍内容,裏面竟然羅列了自己三大罪狀!
“其一曰傲慢。校場大閱官軍時,潘太監膽敢位居守備大臣和兵部尚書之中,毫無禮數可言!
又聽說諸公會商議事時,潘太監往往到場最遲,座次最上,輕慢其餘大臣,驕矜跋扈,無禮之極!
其二曰貪婪。事例極多,遍地都有,城中商戶被以貢品名義勒索,抑或采買名義拖欠者數不勝數,罄竹難書!
隻細說近年一例。有數百戶民衆在沿江地帶開墾田地,采取柴薪,并交納糧課,本爲好事。但因臨近太監蘆場,便被太監以侵占蘆場爲由,強行勒索歲租,逼人典賣田産子女!
其三曰暴虐。一爲欺淩民衆如蝼蟻,二爲淩虐工役如豬狗,三爲驅使軍丁如騾馬。去歲宮内衙署大修,太監召數千人”
通篇文采飛揚,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潘太監看完大怒,将文書扔給了還在一頭霧水的嚴府尹。
這就是你說的“驚懼畏縮,俯首稱臣,不敢造次”?這踏馬的就是直接指着鼻子大罵了!
嚴嵩拿着文書快速掃了幾眼,頓時也驚愕失語,這秦德威失心瘋不成?
他自認是個不亞于任何人的聰明人,但他也根本理解不了,秦德威寫這麽一封文書的意義何在!
難道是把這當成了報複潘太監?到底是秦德威瘋了,還是他傻了?
秦德威這個行爲,在嚴嵩看來,仿佛就是三四歲孩童,拿着一根小竹竿去撩撥猛虎,這除了自尋死路還能有什麽結局?
潘太監見嚴嵩陷入了自我懷疑不說話,就冷笑着說:“這秦德威,莫非還真以爲自己是江東小霸王了?”
嚴嵩收回了心神,回應說:“潘公暫且息怒,事有反常必爲妖!”
潘真聽到這句話,也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作爲一個曆經三朝,兩次換皇帝大變局,還能屹立不倒的老資格大太監,基本的政治素養還是有的。
當即就做出了判斷:“此子欲借我邀名爾?”
這樣找太監碰瓷的瘋書生,似乎總會不定時的出現
然後潘太監喊了随從過來吩咐道:“傳喚秦德威到内守備廳!”
是傳喚,不是抓,至于來了後讓不讓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嚴世蕃很惡毒的提醒說:“秦德威在城中多有産業,名姬王憐卿是他的情人.”
嚴嵩聞言立刻重重咳嗽了一聲,阻止兒子繼續往下說。
随即嚴府尹就帶着兒子告辭了,離開内守備廳,回府衙去。
在府衙外面八字牆上,一堆人聚在一起圍着看什麽。
嚴嵩父子剛進府衙,就有在衙中充當耳目的家奴禀報說:“在大門外八字牆上,今日多了張大字揭帖,很多人在那裏圍着看。
小的聽别人讀了,題目似乎是《敦促南京内守備潘太監改過書》。”
居然還公開張貼了,肯定不止府衙一處,全城大街必定還有其他張貼的,嚴嵩疑惑的對兒子問:“你說秦德威是不是一個瘋子?”
嚴世蕃重重的點了點頭:“不錯,他就是一個瘋子!”
嚴嵩無語,就當沒問這句話吧,又重新改問道:“那你說秦德威是不是一個傻子?”
嚴世蕃這回搖了搖頭:“肯定不是傻子。”
嚴嵩就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又不是傻子,爲何要這樣做?冒險搏名很正常,但如果把自己搏了進去,是不是傻?以秦德威的算計能力,難道算不清其中成本?”
老家奴繼續禀報說:“剛才還有個人過來送信,說是請老爺親啓。”
嚴嵩好奇的接過信件,先看落款,還是名字快聽出老繭的秦德威。
再看内容,信裏面寫道:“聞嚴公父子二人近日與内守備廳過從甚密,請聽在下推心置腹一言,内守備廳裏有壞人啊!望嚴公父子與内守備廳早做切割,勿謂言之不預也。”
嚴世蕃先是“呸”了一聲,然後才分析說:“秦德威這是怕了,他怕我們與内守備廳密切關聯,所以故意寫信恐吓!
他越怕什麽,我們就越該幹什麽!我明日就去内守備廳辦事,我就不信了,一個小小的秦德威,就算他奇謀百出,還能扳倒守備太監?”
嚴嵩一想确實也是這個道理,無論秦德威有多少陰謀詭計,但他也絕對不可能扳倒号稱“兩千裏外親臣”的南京守備太監,這是最基本的遊戲設定。
要知道,南京守備太監的在太監體系裏的位格相當于司禮監太監的,地位很高。
在這個設定裏,秦德威再怎麽蹦跶,最多賺一點名聲,但最後結局也隻能是作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