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與府衙公子的對峙還在繼續,秦德威質問道:“我就很奇怪了,你爲什麽堅持不肯讓江瓒去縣衙?這與你又有何幹?”
江二公子豪橫的說:“在下今天就是要與你過不去,但凡你要做的事情,在下就要攔着!”
這話很符合纨绔身份,也符合他的跋扈氣質和人設,聽起來沒毛病!
秦德威又晃了晃手裏的帖子:“可這是縣尊要召見江瓒,你想跟縣尊也過不去?”
江二公子豪橫依舊:“那你就讓縣尊來跟在下過不去好了!”
“真相隻有一個!”秦德威擡高了聲調,“這江瓒是不是咱們府衙的大公子啊?也就是你江二公子的親兄長?”
平地一聲驚雷!周圍人聽到這句話,頓時有種短暫窒息的感覺,然後議論聲陡然升高。
“小賊子膽敢胡扯!”江存義怒火噴發,兇狠的瞪着小學生:“想死就成全你!”
對左右豪奴喝道:“将這胡言亂語的小賊子給我打!打死了就賠他命!”
卧槽!秦德威大驚,這是想趁着别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要殺伐果斷的公然滅口!于是他一個箭步,躲到顧璘身後。
然後高聲道:“我在縣衙查得,江瓒有冒籍嫌疑!東橋老先生你作爲本地士林領袖,要爲本地人主持公道啊!”
顧老盟主:“.”
踏馬的你小學生這會兒想起老夫還是個文壇領袖了?也難怪今天小學生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早有預謀!
但小學生說的在理,自己不可能不發話。另外就是還好還好,今天小學生目标看來不是自己,可以放心了。
所謂冒籍,就是某地人到另一地假冒戶籍。在科舉制度下尤其各省十分不平衡的鄉試裏,冒籍是非常敏感的問題。
科舉名額永遠是稀缺資源,哪個地方的人也不會歡迎外地人跑過來搶食吃。
科舉利益是讀書人最核心的根本利益,顧老先生身爲本地文壇盟主,即便再嫌棄小學生,但在這個問題上也不敢有第二種立場。
甚至耍滑頭打醬油都不敢,不然會被所有人狂戳脊梁骨。
于是顧老盟主隻能大喝一聲:“公論自在人心!讓小學生把話說完!”
江存義已經有點殺紅眼的意思,竟然對顧璘叫道:“在下隻找滿口胡言的小學生!老先生最好讓開!”
顧老盟主大怒,就是江存義他爹來了,也不敢這麽說話!
登時就有一大群士子,簇擁過來,将老盟主護住了,連帶躲在老盟主背後的秦德威也安全了。
江存義即便帶着豪奴,也無法下手,反而被更多的同仇敵忾士子圍住了。
這就是文壇領袖的号召力。
秦德威又從老盟主背後伸出頭叫道:“差役們給我堵住縣學大門,江家人不許放走一個!”
顧璘對秦德威喝道:“到底是什麽情況,你說!若敢虛言妄語,老夫也饒不得你!”
秦德威好整以暇地拱拱手:“請諸君給在下作個見證,并非是在下心狠手辣,定要滅江存義滿門,實在是迫不得已。
想在下向來與人爲善,待人極有分寸,不輕易發人陰私!怎奈那江存義實在欺人太甚,不但打了在下的紅顔知己,還要繼續對在下行兇!
在下雖然做不到以德報怨,但也不能任人欺辱。忍無可忍,爲求自保,隻好.”
真踏馬的既當又立!顧老盟主倒是忍無可忍了,又喝道:“說正題!不然老夫立刻袖手旁觀!”
秦德威立刻指着同樣被圍住的江瓒說:“嘉靖八年,江瓒以父母雙亡、投靠親族爲由,落籍于江甯縣仁厚坊三條巷的江家!
雖然都姓江,但江瓒與仁厚坊三條巷的江家其實并沒有親戚關系。至少也是不在五服之内!
所以可以斷定江瓒是冒充投親,詐取戶籍!”
衆人恍然,小學生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應該就是确有此事了。
可你小學生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嗎?江瓒跟你毫無往來,你怎麽就能想到江瓒,然後扒拉出這些陳年舊事?
顧老盟主才不關心秦德威起因和動機,直接問出了最關鍵地方:“此事和江存義又有什麽關系!你難道有什麽實證!”
秦德威口氣慢悠悠,聽得讓人着急:“嚴格說起來此事和江存義關系不大,而是和江府尹大有關系,我猜此人是江府尹的大公子。”
顧老盟主愕然,小學生剛才嚷嚷要滅江存義滿門,是這個意思?要繼續聽呢,還是不聽呢?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有實證,就繼續說!”
秦德威答道:“沒有直接證據,隻有間接證據,以及最缜密的推斷過程!”
顧老盟主無語,所以你就是開局一張圖,内容全靠編?
若是沒有實證,一個在野退休老幹部哪敢議論正三品府尹的罪名!
所以顧老盟主不想聽秦德威繼續說了,聽了也沒用。
他果斷對關門弟子王逢元說:“如今王大司馬正以欽差身份整饬南京,你拿我的帖子去找王大司馬!
就說本地士子檢舉江瓒冒籍之事,另有秦德威指控府尹涉案,請大司馬速速來提人審理處斷!”
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責任歸置清清楚楚。而且涉及到正三品府尹,沒有衙門能審,想來想去隻能請欽差大司馬來處理了。
王逢元奉命而去,顧璘又對另一人吩咐道:“你去附近縣衙找馮知縣,請縣衙先多調壯班卒子過來看管相關人物,等待大司馬發落!”
然後又對其他人說:“等縣衙人手到了,送考宴就繼續,不要耽誤大禮!”
秦德威見顧老盟主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暫時無事,便悄然從老盟主背後離去,走到了儀門裏王憐卿身邊。
王美人不想和渣男說話,并丢給渣男一個背影,旁邊幾個其他請來當陪跑的美人笑嘻嘻看着。
秦德威拍了拍王憐卿說:“剛才并不是我不在意你,而是我不能表現出太在意你啊。”
就是自己個頭長高了點,最順手拍的地方也更靠上了,開始拍到腰部了。
王美人依然沒有回頭,秦德威隻能繼續解釋:“當時你在那賊子手裏,我越是表現的在意你,你反而越是危險,所以我隻能假裝不在意。”
“你這心意真的假的啊?”邊上其他美人問了句。
秦德威斬釘截鐵的說:“當然是真的!那賊子打了王憐卿一巴掌,我就滅他全家,給王憐卿出氣,還不能說明心意嗎!”
王憐卿終于轉過身來,歎了口氣說:“别說傻話了,我們這樣的卑賤女子,被人打一巴掌又能算什麽呢?”
秦德威不滿的說:“怎麽是傻話?既然他打了你,說滅他全家,就滅他全家!”
王美人頓時心情酸酸軟軟的,有些話雖然假的不行,但還是讓人感動和虛榮啊。
旁邊那個陪跑的美人“撲哧”的笑了出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樂不可支。
秦德威怒目而視,這是想搗亂的?自己這麽認真的安慰,被她一笑就把氣氛全破壞了!
那美人連忙解釋:“奴家隻是想到在前幾日,聽過南城坊間無知小民一句傳言:破家老父母,滅門小學生。”
秦德威:“.”
老父母,百姓對知縣的一種敬稱,官是父母官,加老是尊意,所以合稱老父母。小學生是誰,不言而喻。
那美人又趕緊補充:“當然啦,滅的都是那些爲禍一方、魚肉百姓的惡人之門。”
小學生歎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聽到這句坊間傳言,王憐卿也忍着笑道:“小郎君說話越發文雅了,聽你說最近攻讀春秋,果然沒有白讀!”
秦德威搖頭答話:“其實這句話出自《孟子》!”
一句話把天聊死!
突然大門外人聲鼓噪,有人喊道:“知縣大老爺來啦!”
咦?秦德威很奇怪,就算是去縣衙請人,怎麽來的如此之快?
随即他又猜到,肯定是馮老爺認定自己要舉大事,所以不甘寂寞,掐着時間過來要湊熱鬧。
男人都是鍵盤政治家,誰又沒點參與廟堂遊戲的憧憬?
“跟我走,帶你去告狀!”秦德威對王美人說。
卻說馮知縣轎子剛進了縣學大門,他就看到士子居然沒有入席,成群結夥的圍在儀門外,不禁就是心頭一喜,自己來對了,果然出事了!
秦德威帶着王憐卿攔在官轎前,高喊道:“樂戶女子王憐卿告狀!請大老爺做主!”
馮知縣頓時了然,這肯定是小學生配合自己來了!便打開轎簾,威嚴的說:“攔轎告狀,必有不平!爾等所爲何事?”
王憐卿低頭垂淚,秦德威指着王憐卿的臉說:“大老爺請看!這麽漂亮的一個姑娘,就因爲不肯陪酒,就被惡人江存義當衆毆打!
這還有王法嗎?還有律例嗎!肯請大老爺做主!”
馮知縣與秦德威對過眼神,立刻就知曉了,這是要先弄江存義!然後從江存義身上打開缺口,一步一步的搞掉江府尹!
聽說很多高層鬥争的套路都是這樣,先起于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微末之事,然後大人物不斷卷入,最終造成廟堂動蕩!
這次小學生真的很賣力氣啊,居然把女人都獻出來挨打了。馮知縣一邊想着,一邊指示随從差役:
“給本官拿人!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将那江存義及刁奴帶回縣衙,暫且拘于縣獄!”
當然按照一般潛規則,不同衙門之間不能亂抓人,更别說府衙公子。但這次不是普通案件,而是政治案件,特事就要特辦,能迂腐的恪守一般規則嗎?
江存義本來見事情不可爲,正琢磨怎麽想辦法逃走,然後去向父親報信。卻冷不丁的被十幾個如狼似虎的縣衙差役按住,還用牛皮繩綁了起來。
府衙公子何時受到過這等屈辱,擡頭就看見小學生在旁邊看戲,頓時狂怒。鄱口大罵道:“賤婢養的小賊,我若出來,與你不死不休!”
秦德威哈哈笑道:“江二公子啊,且去縣獄裏安心住幾天,然後送你和令尊及全家一起去京師問罪,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的。”
又對差役道:“回去告訴縣獄禁卒,江二公子今天打了我一巴掌,讓他們看着辦!”
差役們爲難說:“這畢竟是府衙衙内.
秦德威冷笑道:“那你們再等幾日,看明白了風向!”
拿下了江存義,馮知縣感覺自己終于參與到了廟堂政治遊戲,又心滿意足的撤了。
顧老先生望着遠去的知縣儀從,詫異的對小學生問道:“馮大人到底幹什麽來了?”
送考宴舉行到一半,王大司馬的人就來了。一個武官領着軍丁,将冒籍士子江瓒帶走,秦德威也被要求寫了份文書,然後交由武官帶回給大司馬。
第二日,大司馬使人來對秦德威傳話,明天在會同館開堂,請南京刑部、都察院堂官一起到場坐聽,讓秦德威與江府尹當堂對辯。
晚上還有,把這段弄完就琢磨跳時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