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憐卿鬧出的動靜确實挺大,本來一些對秦德威有信心的人,頓時也坐不住了。
連老相好都被逼到這份上了,秦德威本人還能有好?
曾先生和李洞主一起跑過來了,說秦德威如果挺不住,可以去揚州興化躲避,李家在當地是大族,藏個把人不成問題。
就連幾面之交的王忬也跑過來了,勸秦德威去他們太倉王家避禍,王家在太倉号稱千年名門巨族,能罩得住。
秦德威謝絕之餘,隻能長歎一聲,這王憐卿真踏馬的能做空行情,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手段。
自己隻想安安靜靜苟發育,偏生又被王憐卿炒熱了。但炒熱也有炒熱的好處,起碼自己站在聚光燈下後,對頭們的鬼蜮伎倆應該會暫時消停一下。
但聽說馮知縣日子非常不好過,上任第一年考計被府衙判了個不稱職,然後要被南京都察院複查。對此秦德威暫時愛莫能助。
每隔一天,徐妙璇就會給秦德威送一次飯,間或帶兩本書,這又讓一幹會同館書吏雜役啧啧稱奇。
那秦德威都這樣了,不但有風塵紅顔爲他尋死覓活的,還有這麽賢惠的良家少女不離不棄。
“小郎君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人都怎麽看你的?”徐妙璇一邊幫着收拾桌子,一邊問道。
秦德威正捧着杯茶,聞言詫異地問:“還能有什麽?或者又有什麽新說法了?”
“家破人亡!”徐妙璇突然蹦出了幾個很驚悚的字眼。
靠!秦德威一開始還以爲有人詛咒他,但再細想,似乎如此傳言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宅院和菜園都被奪走了,那不就對應了家破?老相好都被逼到跳河了,那不就對應了人亡?
見秦德威不知爲什麽坐在那裏發起呆來,徐妙璇好奇的問:“你又在想什麽?”
秦德威若有所思:“我正想,要不要趁機發布幾首詩詞?”
徐妙璇:“.”
這腦回路真的讓人捉摸不透,情況都這樣了,你先想到的是趕緊作詩?死了都要裝?
殊不知作爲一個有金手指的穿越者,秦德威記憶裏有些人生實慘類型的詩詞,很難再有機會用上。
本來以爲要壓箱底不見天日了,沒想到這回居然有機會拿點出來曬一曬賣個慘?
然後徐妙璇又問道:“小郎君真的不用出外避禍嗎?等到明年找大宗師過了道試就好了。”
秦德威非常實話實說:“已盡人事,但聽天命。”
真的就是聽天命,不是聽天由命的聽天命,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等待天命,除非夏師傅傻到給機會都抓不住。
像這種急速蹿紅的政治明星,最缺的或者說最急需補充的,就是黨羽勢力了。
兩京兩套朝廷班子,北方京師版圖不好動,但南京版圖給你弄出機會了,你不借着機會扶持幾個自己人就是傻啊。
從曆史軌迹來看,至少嘉靖二十年之前,上升期的夏師傅智商大體還是在線的。
徐妙璇着重請求道:“無論如何,青溪宅子務必要拿回來,在我心裏,隻有這裏才是秦家!”
這時候,突然從江甯縣衙送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秦德威拆開看了,字迹似乎是馮知縣的,信上隻說了一句話,已經收到友人唱和詩詞,水準上佳。
看完這種隻有當事人才明白的暗語,秦德威徹底放下心來。
大笑三聲道:“璇姐兒你且看着,誰拿了我的,讓他給我送回來!誰吃了我的,讓他給我吐出來!”
通過這句話就可以知道,夏師傅的通風密信已經到縣衙了,而且進展與自己設想的差不多。
不要奇怪夏師傅的信件怎麽會比敕旨還要早到,出敕書畢竟要走公文流程,多耗幾天也正常。
而夏師傅可以立即用暗語寫密信,封好後轉幾道手,蓋上其他衙門的印信,然後充當發往江甯縣的公文,塞到通政司急遞總鋪。
理論上七天也就能送到江甯縣縣衙了,反正總會比诏書早到。
“不過璇姐兒啊,如今外面形勢并不安靜,人心很亂啊。”秦德威忽然開口道:“吾欲問汝借一物,以壓衆心,汝必勿吝。”
徐妙璇瞪着眼反問道:“小郎君又調戲人!是不是以爲我沒有看過三國?”
秦德威哈哈一笑,說出想法:“不借别的,把你那老軍借我用幾天,不然不敢出門!”
徐妙璇又問:“你出門作甚?”
秦德威搓了搓手,貪婪地說:“此情此境機會難得,處理點詩詞。”
當日下午,秦德威現身在秦淮舊院,登時就引起了注意。
畢竟像這樣隻有十三四歲年紀,就敢獨自大搖大擺出現在花街柳巷的人,真心很少見,也隻有最近話題很熱門的小學生了。
秦德威首先來到王憐卿家,不來也不行啊,别人都爲你跳河了,你若連看都不看,豈不是殘酷冷血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隻是小學生這次求見被拒絕了,王美人從裏面傳話說:“奴家乃是以色事人者,如今神容頹唐,面貌憔悴,極爲不堪,不敢以此入小郎君之眼。”
秦德威無語,王美人現在真會了不少裝逼手段,也不知跟誰學的!
見不到就見不到吧,反正今天也來過了,心意已經盡到,于是鋼鐵少年轉身就走了。
門口忘八飛快地向裏面傳話說:“秦小先生真走了!”
王憐卿疑惑的問:“沒寫點詩詞?”
忘八又回答說:“他說咱們家門口太滿了,已經寫不下了!”
王憐卿:“.”
雖然不知道小豬蹄子想幹什麽,但他肯定又抽風了。
闆橋!位于秦淮舊院東北方向的河上,地勢略高,站在闆橋上向西南看,可以一覽舊院風貌,同時也能欣賞到整段黃金水道!
小學生在闆橋上徘徊良久,長籲短歎,英俊的相貌上布滿了憂愁哀傷。
讓許多路過美人看着心生憐惜,隻是出于矜持或者另有約會,一時半會兒沒人主動上去招攬。
這裏是秦淮舊院,不是南市樓街那種公然臨街賣笑攬客的地方。
除了少數比如文德橋下韓二娘這種人,大部分都是講點格調的,沒有把握的話,萬一上去被拒就丢面子了。
秦德威從闆橋下來,直接走到橋下第一家,對着門口的迎客忘八說:“給我拿筆來!”
那忘八伶俐的很,也不多問,轉身就喊家裏面人拿筆墨出來。
秦德威提着筆,站在門外牆邊,擡手就寫了三個大字:葬花吟!
然後又繼續寫道:“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現在是初夏時節,暮春剛過,所以寫個暮春葬花題目并不算突兀。
寫完這幾句,秦德威扔下筆就走,有個路過的讀書人叫道:“你怎麽隻寫了個開頭?”
秦德威向西走到第二家,再次對門口迎客忘八說:“拿筆來!”
這種要求當然不會被拒絕了,然後就在這家牆外寫道:“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複去。”
不多不少,隻寫四句,仍然是不完整的,然後秦德威繼續去了第三家要筆寫。
那些路過看熱鬧的人,也隻能跟着一家一家走。
今天秦德威一口氣串了四家門,每家四句,隻寫了十六句。但在懂行的人看來,仍然隻是個開頭,莫非這又是一首“長大有力”?
在闆橋下向西第五家門口迎客忘八期待眼神中,秦德威揉了揉手腕說:“今日到此爲止!”
這忘八頓時失望無比,卻又聽秦德威說:“明日此時再來繼續!”
到了第二天,秦德威真的又來了,居然已經有一些提前到場等着圍觀看熱鬧的。
今天秦德威提筆一寫,立刻引起了驚呼!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懂行的都知道,這首詩開始入味了!鋪墊完畢後,開始以花拟人了!
秦德威今天依然隻串了四家門,寫了十六句,還是沒有寫完,然後擲筆走人。
但是看詩人的争論已經開始了,并不是争論好壞,大家最大的争議就是,小學生這首詩到底是寫給他自己的,還是寫給爲他跳河的王憐卿的?
第三天,秦德威再次出現,開始在闆橋下第九家繼續寫詩,此時圍觀的人更多了。
依舊四句一家,到第十一家時,衆人隻見小學生寫道:“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争論頓時又爆發了一個小高潮,這小學生到底是用花來比喻他自己,還是比喻王憐卿!
在議論不休中,秦德威又串門兩家,寫完了最後八句!
“爾今死去侬收葬,未蔔侬身何日喪?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越看越喪,寫到結尾更是喪的沒邊了,看得人直犯抑郁症。
全詩一共寫在了十三家門前,但衆人看完也沒有散去,因爲下面第十四家就是王憐卿家,小學生估計還會串一次門。
“哈哈哈哈!”人群裏忽然大笑聲。循聲望去,有人便認出來了,發笑之人乃是府尹公子江存義。
一般沒人敢惹此人,畢竟府尹權勢地位在這裏擺着。而且應天府尹還是鄉試提調官,有要參加鄉試的舉子更不敢惹府尹公子,免得在鄉試上給自己找麻煩。
江存義那肯放過秦德威,嘲弄道:“聽别人說,你在這裏作詩,我就特意過來看看,果然是好詩啊!
我就希望你多寫點這樣的好詩,越多越好,越慘越好,最好慘不可言,才能使我開心!繼續繼續,我還要看!”
秦德威移動沉重的腳步,默默的走到王憐卿家門口,衆人不禁搖頭歎息,連連感慨。
在衆人的注視下,秦德威提筆寫了題目:“葬花吟後記,金縷曲。”
然後又繼續寫道:“憐卿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己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看到這裏,江公子又忍不住開懷大笑,沒别的意思,就是覺得解氣。正所謂,敵人的痛苦就是自己快樂的源泉。
又開口羞辱道:“你這樣的人,也就隻能呻吟幾句了!這種時候,才華又能當什麽用!還不是被人像垃圾一樣掃走!”
秦德威仍然默默無聲,還在繼續寫:“六月霜,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
自古紅顔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夏如冰,凄苦難受。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置此劄,君懷袖。”
“好詞好詞!”江公子鼓掌道:“過得兩日,我在青溪舊宅擺席置酒,再請王憐卿來佐酒獻唱這首新詞,一定别有意趣!”
圍觀衆人一邊看着凄苦慘淡的詩詞,一邊聽着江公子對小學生得折辱,不禁有催人淚下之感。
江公子又獰笑道:“我會邀請你來,還望不要推辭!”
自古紅顔薄命,才子多難!心思敏感的人已經有點眼眶濕潤了。
秦德威注視江公子片刻,長歎一口氣,開口吟道:“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随仙去落人間”
正在此時,突然有一名武官舉着令箭,跑過來喝道:“秦德威何在!”
秦德威瞥了眼這武官,沒有搭腔,反而加快了速度,繼續念詩:“浮生所欠止一死,塵世無由識九還!”
衆人一片嘩然!這是怎樣的悲怆,才能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寫出這樣的詩句!
秦德威稍稍喘了口氣,又飛快的繼續吟詩:“人生逆旅客,不日又南冠。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不知爲什麽,衆人覺得隻需要感動就完事了,爲何眼中飽含着淚水
不解風情的武官沖進圈子,舉着令箭晃了晃,叫道:“秦先生别念詩啦!大司馬叫你速速去兵部!”
當即就有不滿的人仗義執言:“爾等要抓人,也得讓小學生念完詩啊!”
武官不明所以,回頭大喝道:“哪個造謠抓人了?朝廷敕命大司馬加南京右都禦史銜,欽差整饬南京官吏事,二品以下悉聽考察!大司馬找秦先生去商議差事!”
秦德威突然暴起,跳起來朝着江公子的臉就是一巴掌掄過去,破口大罵道:“我踏馬的忍你這傻比很久了知道不知道?若不是你這傻比搗亂,我踏馬的能多念好幾首!”
衆人:“.”
今天仿佛所有三觀都被颠覆了。
今天先這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