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業公所或許不是最有錢的會所,但也是比較有錢的,就建在了最熱鬧的三山街上。
秦德威站在三山街路南,突然想起什麽,又問左右道:“那錢業公所在路南還是路北?”
因爲三山街也是江甯縣和上元縣的分界線,路北是上元縣,路南才是江甯縣.
差役們昨天就摸清位置了,答道:“在路南!”于是秦德威就放心了,不然跑到上元縣去就尴尬了。
想想也是,江甯縣經濟遠比上元縣發達,對銀錢業務需求也大,錢業公所建在江甯縣境内也是理所應當。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神仙。錢業也不例外,公所和祠廟就是合二爲一的,進了大門就先是一座神殿,供奉着行業神仙。
一群衙門人員氣勢洶洶的走進大門,顯然驚動了執事人員,有人趕緊迎上來問話,又有人趕緊去後面禀報管事們了。
秦德威卻沒繼續往裏面闖,就站在前庭不動了。其他人以小秦先生馬首是瞻,自然也立定了不動。
不多時,就看到有幾個員外服的人,從神殿後面走了過來。
打頭的人也是四十來歲年紀,看到秦德威時明顯愣了愣,大約是對秦德威這歲數比較驚訝。
然後就擡擡手作禮,主動詢問道:“鄙人姓黃,是今日公所當值管事。諸位莫非是爲源豐号之事前來?”
秦德威瞥了眼這黃管事,漫不經心的答道:“什麽源豐号?與我們沒關系,你休要滿口胡言!”
黃管事當然是不信了,那源豐号能獨占縣衙買賣,必定是在縣衙根基極其深厚,說不定就是買通了知縣本人!
然後昨天源豐号的人來到錢業公所吵鬧了一通,今天縣衙的人就登門,要是與源豐号沒關系就見鬼了!
所以很明白對方來意的黃管事隻是繼續說着:“國有國法,行有行規,錢業自然也是一定之規,那源豐号”
“姓黃的閉嘴!”有個差役大喝道:“小先生明說了,我們今日前來與源豐号沒有關系!你還說這些個屁話作甚!”
黃管事經驗豐富,深知在大行業公所作管事,就要有不卑不亢的氣度。
而不卑不亢的要訣,就是展示實力,讓對方掂量明白不要做出誤判,然後才好繼續談下去。
“這位小先生可知,我們錢業公所共有四十八家同業,隻本金就有十萬兩!”黃管事沉聲說。
哦?秦德威揚了揚眉毛,好奇的問:“有錢就能爲所欲爲嗎?”
“當然不能!”黃管事沒接住穿越者的梗,繼續展示實力:“四十八家同行,多爲徽州同鄉,故而與新安會館關聯密切,将錢業公所視爲新安會館分支也未爲不可!”
新安就是徽州古稱,所以赫赫有名的徽商也被雅稱爲新安商幫。黃管事的話裏意思就是,錢業公所背後還有龐大的徽商力量撐腰。
秦德威對此點評道:“我覺得,新安兩字中間再加一個義字,聽起來更氣派。”
黃管事無語,這小先生怎麽說話神神道道、颠三倒四的?大上午的喝了幾斤啊?
一幹縣衙差役哈哈大笑,雖然他們同樣不明白爲什麽要笑,但他們知道,小先生又在展示他那莫名其妙的幽默感了,别廢話,隻管捧場大笑就行了。
黃管事覺得自己可能是被當傻子一樣嘲諷了,有點生氣,再次加碼亮出實力:“我們新安商以儒商聞名天下,舉業商業并進!讀書人很多,應考中式人數也很多!”
秦德威确實像是長了一張嘲諷臉:“喲,這就是官商結合吧?竟然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黃管事忍住打人的沖動,最後陳詞說:“還請閣下想明白,錢業公所是全城同業共所!不但有江甯縣,還有上元縣的,有事應當歸兩縣共管!”
秦德威低頭看了看地面,又對左右問道:“咱們現在所站的地方,是江甯縣境内沒錯吧?”
“定然沒錯!”差役們一起應聲答道。
秦德威擡起頭,很無奈的對黃管事說:“你羅嗦了那許多,除了浪費口舌工夫,又有什麽用?我今天又不是爲你錢業公所的事情來的。”
黃管事冷笑不語,你就哄鬼吧!
秦德威指了指公所内第一棟建築,也就是供奉行業神仙得神殿,扭頭對姚司吏說:
“姚司禮啊,祭祀祠廟之事都歸禮房管。高皇帝有過旨意,嚴禁民間私祀啊,我看這就是個違法婬祠!”
姚司吏無語,高皇帝的旨意?那踏馬的都什麽老古董了?早沒人管了!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大明高皇帝的旨意放現在都是廢紙
高皇帝還不許随便納妾呢,還貪贓就剝皮實草呢,還允許百姓舉着大诰越級上仿呢,還允許百姓捉拿不法官員呢,還嚴禁私人随意經商呢。
秦德威也不是不通事務的傻子,又補充道:“雖然這些年來,民間私祀逐漸放寬了,但衙門也不能徹底失察啊。前些年,不也有些名臣搗毀五通神之類的邪神婬祠麽?”
又對差役們揮了揮手:“先封上!然後核實到底是不是婬祠!”
然後差役們如狼似虎的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封條,有兩個去封殿門的,還有兩個準備封公所大門的。
卧槽!黃管事頓時有點懵逼了,完全跟不上年輕人的腦回路了。
你踏馬的這麽闖進錢業公所,真就是要搞文化執法?老子跟你普及了半天資本的力量,你卻就是掃簧打非來的?
兩個差役把神殿裏的人趕了出來,然後把門一關,啪得貼上了兩道交叉封條,還蓋着鮮紅的縣衙大印。
秦德威對姚司吏說,“我們出去吧,婬祠正殿前的大門也該封上。”
這大門要是被封上,錢業公所的臉還能要嗎?
黃管事也急了,厲聲喝道:“你指認婬祠,總要有個道理!難道光天化日之下,也要莫須有不成!”
秦德威又對姚司吏說:“老姚啊,你這禮房之首要想一個理由給他啊。”然後想起什麽,又對黃管事問道:“你們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姚司吏覺得自己真的沒話可說,你小秦連别人殿裏是什麽神仙都不知道,就直接說這是婬祠了?
剛才去貼了封條的兩差役回答說:“那裏頭看了,似乎是财神管仲。”
秦德威恍然,諸位财神裏,徽商最信管仲。以徽人爲主體的本城錢業,供奉祭祀管仲也是正常的,财神管錢業天經地義。
“果然是婬祠啊。”秦德威大聲感慨:“聽說娼家就是敬奉管仲爲祖師爺神仙,而你們這裏居然也供奉管仲,莫名其妙,還說不是邪神婬祠!”
黃管事差點吐血,兩者是一回事嗎?這裏的管仲是當财神供奉的,又不是風俗業之神!
秦德威冷笑道:“聽說就在昨日,你們公所裏有人調戲良家婦女。今日本人再看到這神祠,果然是極其不堪,真是能互相印證此處人心了。”
黃管事狂怒道:“胡說八道!願聞其詳,不要憑空污蔑!”
秦德威冷冷的說:“關系婦人名節,焉能說得太細?你們還有臉質詢細節,我看也是居心叵測!”
說罷,秦德威轉身走出了大門,對差役們吩咐道:“封門!每日輪流過來看看,不知會不會有人敢揭開封條。”
黃管事徹底淩亂了,昨天公所似乎就來過一個婦人,被大家怼了回去。
難道這小屁孩真實目的,其實隻是沖冠一怒爲紅顔來的?還有沒有點正常人套路了?
姚司吏還是沒話說,雖然一路被當擺設,但感覺自己學到了很多此行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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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